第59章
宣武帝和趙玺父子要促膝談心, 進行“男人”間的對話, 輕城自然體貼地告退,自己獨自先回長樂宮去。
她心中懊惱:早知道宣武帝會想起趙玺這方面的教育問題,上午她完全不必多此一舉嘛。現在好了,當時迫于情勢,騎虎難下,她不得不含含糊糊地對趙玺解釋;等趙玺完全明白過來, 她怎麽好意思面對他?
可事已至此, 她後悔也已無益, 到時只能……裝傻了!
她心神不寧地轉過一道長廊, 就見迎面走來一人。那人二十出頭的年紀, 身一件風騷的橘紅繡金大氅, 面如傅粉, 眉長入鬓, 容貌倒還算周正,只可惜目光不正,笑容輕浮, 叫人看着就不喜。
赫然是鄭潇!
他怎麽又進宮了?輕城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 可以她的身份, 倒也沒有避他的道理,示意前面引路的汪慎繼續向前,她扶着百靈的手跟在後面。
鄭潇按規矩退讓在一邊,卻沒有低下頭,嘴角帶笑, 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差點沒粘到輕城身上。
眼看輕城要走過他,他忽然暧昧地叫了聲“公主”,似乎想要後退,卻驀地腳一滑,直直向輕城撲來。
輕城正當惱怒,猝不及防,再要閃避,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已經來不及。還是汪慎急中生智,飛快地攔到她面前,同樣用力往前一撲,兩個人頓時撞個正着。
輕城又驚又怒:怎麽也沒想到鄭潇居然膽大包天,會來這一手。剛剛若不是汪慎反應快,自己被他撲個正着,豈不是要被他壓在身下?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鄭潇再鬧出來,到時還真是不想嫁他也得嫁了。
鄭潇揉着被撞痛的肩膀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不小心踩到一顆石子,害我腳滑了一下,冒犯了公主。”卻是眼含得意的笑意,哪有絲毫道歉的誠意。
輕城面若寒霜,冷笑道:“鄭公子這麽大的人了,連站都站不穩嗎?”
鄭潇繼續道歉:“真是對不住公主,我大概是昨夜在床上折騰得久了些,今兒有些腿軟,倒叫公主受驚了,該死該死。”
輕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一張芙蓉面頓時漲得通紅,這人也忒無恥了些,竟連這種話都能随随便便說出口。
百靈大怒:“公主面前,你滿口胡沁些什麽?”
鄭潇神情委屈:“姑娘可冤枉死我了,公主面前,我豈能胡說,我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總是我對不住公主,沖撞了她,要打要罰悉聽尊便。”他咽了口口水,垂涎道,“公主這樣的美人兒,能讓我近一回身,便是死也是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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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越說越不像了,百靈氣得渾身發抖。
輕城反而冷靜下來,按住她手,微微搖了搖頭。鄭潇素來伶牙俐齒,像他這種人,你越和他生氣他就越來勁,一張嘴兒大概什麽渾話都說得出來。她尚未出嫁,清清白白的名聲,但凡和他沾染上一句半句,便是大大的不妥。
這種事和他争辯,他要是不要臉起來,說些污言穢語,總是女兒家吃虧。
要收拾他有的是辦法,不必在這裏和他呈口舌之利,平白壞了名聲。
鄭潇見百靈偃旗息鼓,越發來勁,跨前一步,色眯眯地道:“公主剛剛可有受驚?”
汪慎立刻謹慎地上前擋住他。
輕城淡淡開口:“鄭公子又不是毒蛇猛獸,本宮為何會受驚?”
鄭潇道:“剛剛小生不慎,差點冒犯了公……”
輕城攔住他的話頭,責備道:“鄭公子,這就是你不對了,你剛剛哪是差點,明明已經撞到了小汪公公,是不是該道歉?”
鄭潇眼睛眯了眯:這個榮恩公主和傳說中似乎有些不同,不是說性子軟弱可欺得很?現在看來似乎沒這麽簡單,竟能發現自己的用意。自己口口聲聲說沖撞了她,她卻把話題引到汪慎身上,倒是撇清得快。
有意思!
鄭潇露出驚訝的表情:“原來剛剛撞到的竟是小汪公公嗎?我糊裏糊塗,還以為是公主呢。”
百靈被他這句話又氣得夠嗆:明明公主說的是事實,被他這句似是而非的話一說,別人還以為他們是為了維護公主的聲譽,叫汪慎出來頂包呢!
這家夥,分明是存心要敗壞公主的名聲!他想做什麽,憑他也敢觊觎公主嗎?
輕城皺眉,正要開口,忽然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鄭三兒,你是腦袋被撞壞了,還是眼睛瞎了?剛剛你撞到的明明是這位小汪公公,不向小汪公公道歉,一直向公主道歉算什麽?不帶這麽欺負苦主的。”
鄭潇臉色微變,循聲看去,就見回廊旁的花木叢中,一個年方弱冠的青年笑嘻嘻地翻身坐起。但見他生得眉目豔麗,嘴角微翹,天生一副讨喜的面容,一身衣飾更是華麗無倫,在陽光下晃得人眼都花了。
原來那邊有塊平坦的巨石,青年剛剛就躺在巨石上,被花叢擋住。他們方才說了半天的話,竟沒有一個人發現不遠處就躺着一個人。
輕城微微一驚:怎麽是他?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上次在福全的公主府中向他們問路,并看破她僞裝的路癡青年。
鄭潇一臉見鬼的表情,瞪着那青年:“你怎麽在這裏?”
青年揉了揉面上的紅印子,笑道:“好你個鄭三兒,我沒怪你擾我清夢,你居然還敢怪我?”
鄭潇沒話說了,咬牙道:“算我倒黴。”有了見證人,他再要攀扯輕城就不容易了,何況,這位身份特殊,還是出了名的從不虛言。到時候偷雞不着蝕把米,娶不到公主,反而要被責罰。
鄭潇恨恨地道:“告辭!”
“等一等!”青年叫住他,“你還沒道歉呢。”
鄭潇氣得直翻白眼,忍辱負重地向汪慎道了歉,飛也似地走了。
青年這才眉眼帶笑地看向輕城:“原來你是公主。怪不得上次……”
輕城伸指“噓”了一聲,與那日如出一轍的動作。青年眼神微動,不由笑了:“好,保密,保密。”
輕城裣衽道:“多謝公子方才為我說話。”
青年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我并不是為你說話,而是實話實說罷了。”
輕城道:“不管如何,我總是承公子的情。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青年沖她眨了眨眼:“通名就不必了,以後有緣總會知道。公主若真過意不去,不如幫我一個忙。”
輕城見他不願說,也不勉強,只道:“公子盡管說。”
青年不好意思地道:“告訴我慈月觀怎麽走?”
所以說,他躺這兒是因為又迷路了?等等,他居然是來觐見太後的!
輕城驚訝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幹脆叫百靈帶他過去:“路有點複雜,說不清楚,你就跟着百靈走吧。”
青年大喜,鄭重謝過輕城。他正擔心自己會像上次一樣忘了對方指的路呢。
禦書房中的父子又是另一番情景。
“我不要。”趙玺的聲音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
“不要不行,”宣武帝頭痛地道,“你身為朕的兒子,十五歲了,連女人是什麽滋味都沒嘗過,像話嗎?”
“不要,惡心。”趙玺上午才剛學習了鼻煙壺上的圖案,知道宣武帝賜人給他是什麽意思。想到要跟個陌生的宮女脫光了抱在一起,他就渾身不自在,直接拒絕,絲毫不給皇帝老子面子。
宣武帝驚恐:“你覺得女人惡心?是就覺得朕賜你的宮女惡心,還是所有的女人都惡心?”忽然想起這小子從來就不讓宮女近身,打小兒送到他順安宮的宮女全被他扔去練武,最後一個個都哭唧唧地跑了。後來他出宮開府,依舊不用侍女,只叫從宮裏帶出去的小太監近身服侍。
當時宣武帝沒有多想,只以為兒子從小在軍營長大,又天生好武,不耐煩軟綿綿的女孩子。現在想來,難道他壓根兒就不喜歡女孩子?這怎麽行!
趙玺不知道宣武帝的擔心,嗤之以鼻:“怎麽可能是所有的?”
宣武帝放下一半心來,另一半卻還懸着,試探着問他道:“你不想抱女人,那男人呢?”
趙玺一臉見鬼的表情看着他:“誰會喜歡抱男人?”
宣武帝剩下的一半心也放了下來,又犯起愁來:臭小子整天練武練傻了吧,怎麽到現在還沒開竅?可他也不能真的強塞人給他,趙玺這不解風情的模樣,搞不好真的做得出把嬌滴滴的美嬌娥再送去練武這種事。那他人不是白賜了?
得想個別的辦法才行。
長樂宮偏殿。
百靈清脆動聽的聲音響起:“奴婢打聽到了,那位是平安伯府的單二公子,跟着平安伯府的老太太來向太後請安的。”
平安伯府的老太太是太後的嫡親妹妹,姐妹倆感情頗好,也是為數不多的太後願意接見的外命婦。
太後娘家式微,親戚凋零,對僅存的娘家親戚自然要照顧幾分,宣武帝看在親媽面上,對平安伯府也是格外優待。難怪連鄭潇這個混人對上單二公子也要掂量二三。
百靈猶豫一二,又道:“太後還召了榮慶公主前去。”
輕城一怔:找榮慶去做什麽,莫非那位是太後幫榮慶相看的驸馬人選?這位單二公子看上去人還不錯,配榮慶倒是可惜了。不過還只是相看,未必會成,而且,看榮慶上次對霍氏出手,顯然還未放下對姜重的執念。
主仆倆又閑聊了一會兒,夏淑妃那邊派人來請。
夏淑妃正在等她,姜羨魚竟也在。
夏淑妃已經知道了她和杜家解除婚約之事,皺眉抱怨起來:“那孩子我原看着還好,沒想到竟是這麽個拎不清的。”杜琮是她親自挑的人,當時覺得家世、人品、相貌都過得去,也算配得上輕城,沒想到竟會鬧出這樣的事。她不由覺得大失顏面。
姜羨魚向輕城行禮,關心地詢問:“公主可還好?”
輕城擡眼,看到他與她一模一樣的桃花眼中流露的關切,心中微暖:“我沒事。”忽然想起,“他那樣是你打的?”
姜羨魚目中閃過冷意:“我只恨打輕了,沒能把他打清醒。”
輕城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原就是這樣的人,若是打一頓就能明白過來,早就能明白了,也不會落到這地步。”
姜羨魚後悔:“當初我就不該把他引薦給公主。”
夏淑妃插進來道:“羨魚何必自責?這本是我的主意。”
姜羨魚性子活躍,交游廣闊,杜琮本是他的泛泛之交,只是後來夏淑妃讓他引薦杜琮,杜琮最後又被選中為榮恩的驸馬,姜羨魚才對他格外關照幾分。
交往深了後,姜羨魚也曾覺得杜琮未免過于迂腐天真了些,但婚事已定,杜琮又規行矩步,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怎麽看做驸馬也算合格,他也就将隐憂埋在了心裏。卻沒想到他竟能做出這等沒頭腦的事來。
他歉疚地看向輕城。
輕城對夏淑妃一貫對姜羨魚的維護早就習慣了,從前她還會心中酸澀,可自從知道自己不是夏淑妃親生的女兒,而姜羨魚又是自己的孿生哥哥後,這點酸澀早就不見了。
再說,她也沒有怪姜羨魚的意思。他對她從來都是極好的,杜琮這樁婚事也是自己同意的,怨不得別人。
她搖了搖頭道:“不關你們的事。”
姜羨魚道:“你回來之前我正和娘娘說,想接你出去散散心。也不要擺公主的儀仗,就打扮作普通女孩兒,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可以嗎?輕城眼睛微亮。
“去吧,”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歉疚,還是給姜羨魚面子,夏淑妃難得慈愛,“我會和皇後娘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