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斜月如鈎, 爬上柳梢, 留下婆娑的樹影。一輛不起眼的平頭黑漆馬車在月色中馳過小巷,停在巷尾的小院前。

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院,樸素的清漆木門,青石磚砌的圍牆裏探出一枝嬌豔欲滴的紅杏。

趙玺跟着梁休走下車,皺眉道:“這是什麽地方?”

梁休笑得賊忒兮兮:“能讓你成為真正的男人的地方。”

趙玺一腳踹了過去:“說人話!”

“有話好說,別動粗!”梁休手忙腳亂地躲開, 舉起雙手道, “我只是遵照陛下的旨意罷了。”

梁休心裏苦, 他好不容易從書院溜出來, 和狐朋狗友喝着小酒, 聽着小曲兒, 正當快活似神仙, 卻被一道聖旨召進宮中面聖。

面聖也就罷了, 身為內閣首輔的幼子,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誰曾想宣武帝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是:“聽說梁卿愛子倜傥出色, 是風流行首, 花中英雄?”

邊上梁閣老臉皮都紫漲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請罪道:“臣教子不嚴,那都是小兒不懂事時做下的荒唐事。”

宣武帝倒是和顏悅色,叫梁閣老起來:“朕沒有問罪的意思,倒是有幾分羨慕。”

羨慕?梁閣老和梁休面面相觑, 宣武帝道:“梁愛卿,有些話,朕想單獨和令郎說。”

梁休被留下來接受重任,死活沒想到宣武帝交給他的竟是這樣一個任務。也不知宣武帝從哪裏知道他在書院和趙玺關系好,要他帶趙玺好好見識見識風花雪月,知曉男女之事。

梁休:“……”接過這個燙手山芋欲哭無淚。他要能搞得定趙玺,也就不會心甘情願給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家夥做小弟了。可陛下金口玉言,将重任交給了他,他怎麽也得硬着頭皮把事情辦好。

于是,一出宮,他就把趙玺帶到了這個小院前。

趙玺拔腿就走。

梁休一把拉住他:“你就可憐可憐我,總要給陛下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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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玺眉頭皺得越發深。

梁休道:“周起幾個也在,你上次不是說對關外的皮毛生意感興趣,想插一腳嗎?正好那邊來人了,我們去看看?”

周起也是他們在西嶺書院的同窗,父親是兵部侍郎周宏遠,和趙玺梁休他們算是玩得比較好的。

梁休又補充道:“這個地方一般也不接待外人,還算幹淨。”

趙玺勉強點了點頭。

梁休上前敲門,敲門聲極有規律地長短交替。不一會兒,一個漂亮的小丫頭走了出來,看到他們,甜甜地笑道:“梁公子可算回來了。這位是?”

小丫頭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只穿了件淺粉色的抹胸,束着雪青的裙子,外面披了層薄紗,行動間,隐隐能看到雪白的胳膊和肩膀。

穿這麽少,也不怕冷?趙玺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理她。

小丫頭何曾被人用這樣嫌棄的目光看過,笑容頓時僵硬起來,望着梁休隐隐含淚:“梁公子。”

梁休頭痛:“別管他是誰了,先帶我們進去。”

木門內別有乾坤,竟是一個極大的園子。花木扶疏,假山流水,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隐隐有靡靡絲竹之音傳來。

裏面酒過三巡,正當放浪形骸。

周起是個面白無須,個子不高的青年,懷裏摟着一個衣衫淩亂的美人,享受着美人以口喂酒送食。他對面一個虬髯漢子左擁右抱,不時在這個身上親一口,在那個身上摸一把,高興起來,索性把一人直接按在身下亂親。其餘幾人身邊也各有一個打扮妖嬈、嬌聲呖呖的美人。

周起一回頭就看到了梁休,大笑道:“你小子不是被陛下召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就這麽舍不得我們芙蓉姑娘?”

衆人哄堂大笑。

趙玺在梁休後面露出臉來。屋中的笑聲頓時如被卡住脖子般,戛然而止。

周起揉了揉眼睛,一把推開懷中的美人跳了起來,連美人在地上嬌滴滴地呼痛都顧不得了,不敢置信地道:“你怎麽把他帶來了?”

梁休木着臉道:“正好碰到了,帶他來見識見識。”

周起抹了抹額角的汗:“見識見識啊,對,也該見識見識了。”

趙玺皺眉要說話。梁休趕緊對他使眼色,做出拜托的手勢。

趙玺勉強走過去。

周起忙要将自己的位置讓給他。

趙玺見他位置前一片狼藉,還沾染了美人的口脂,厭惡地擺了擺手,随便找了個幹淨的位置坐下來道:“你們繼續,不必管我。”

可他板着臉往那裏一坐,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別人看着,要做什麽都沒興致了。一時場中奇異地安靜下來,只餘那虬髯漢子興奮的喘息聲與他身下美人的哭喊聲。

梁休不由暗暗叫苦:他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他以前從不敢帶這位來這種場合。若不是宣武帝把任務交給了他,他才不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虬髯漢子察覺到氣氛異常,醉眼迷離地擡起頭來,驚訝道:“這位是?”

周起剛要開口,梁休搶先道:“這位是趙三公子。”周起會意,知道趙玺不願暴露身份,對虬髯漢子道:“三公子是和我一起合夥的。”又對趙玺介紹道:“這位龐大勇龐爺,是從關外來的。”

龐大勇見趙玺小小年紀,心中狐疑,只當是哪家的小公子出來玩票的。又見趙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一張帶着異域風情的臉俊美無倫,不由心癢,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三公子好相貌,我敬三公子一杯。”

趙玺目光微冷,擡起酒杯,略抿了抿。他最不喜的便是別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何況,姐姐三令五申,不許他多喝酒,他若不是和十分相熟的人在一起,酒一向不多沾。

龐大勇不滿:“三公子就喝這點?”

趙玺将酒杯拿在手中把玩着,沒有回答他。

龐大勇臉色沉下,将手中酒杯塞給旁邊的美人道:“去,給三公子敬個‘口杯’,若做不到,老子饒不了你。”

美人害怕得渾身一抖,舉着酒杯起身,妖妖嬈嬈地走了過來。她身上的輕紗先前已被龐大勇扯落,只餘繡着蝶戀花的粉紫色抹胸,露出了大片雪白雪白的肌膚,行動間,腰肢扭動,活色生香。

她走到趙玺面前,跪坐在他側前方,仰起頭,眉目含春地喊了聲:“三公子。”

趙玺目光淡漠地看着她,如視無物。

美人心裏打鼓,繼續嬌滴滴地道:“奴敬公子一杯。”喝了一口,身子仿若沒有骨頭地倒過來,嬌豔紅唇湊向趙玺。

竟是要以口渡酒,哺給趙玺。

周起心中一跳,正要開口阻止,梁休對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周起不明所以:難道就看着他們這樣找死?

梁休心想:說不定這位就忽然開竅了?如斯美人,是個男人都得心動啊。

然而,他明顯想多了。

下一刻,美人一聲驚呼,栽倒在地,一口酒噴得到處都是,狼狽異常。原本坐在她面前的人卻不見了。

梁休懊惱地扶額。

龐大勇的臉色不好起來:“三公子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趙玺連人帶椅子平移了三尺,聞言,慢條斯理地擡起手,托住下巴,神情嚣張:“不給面子那又如何?”一個小小的皮毛商人,不知扯了誰的虎皮做大旗呢,也敢強迫他?

龐大勇一噎,醉意上頭,一拍面前的案幾站了起來:“好個不識擡舉的東西,今兒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踉踉跄跄地過來,硬把酒杯往趙玺面前湊。

周起在龐大勇說出那句話時就已吓出一身冷汗,惹誰不好,偏要惹這個小祖宗。見勢不妙,他忙給手下使眼色,幾個人一起上前,将龐大勇抱住往後拖。

龐大勇掙紮着,勃然大怒,指着周起道:“周公子,這就是你們合作的誠意?”

周起對他的态度卻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冷不熱地道:“你若不滿意,可以找別家。”

“呸,”龐大勇火氣上來,“你們在耍爺爺玩呢?今天你們要不叫這小子向爺爺喝酒賠罪,爺爺跟你們沒完。”

趙玺看向周起:“你就找這種貨色合作?”

周起一個激靈,苦笑道:“他是寧遠衛老金介紹來的,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沒想到……”竟是個沒眼色的,喝了點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什麽人都敢得罪。

龐大勇還在嚷嚷:“哪裏來的小雜種,給臉不要臉,知不知道爺爺是誰的人?不想和爺爺合作,有的是人排隊求爺爺合作……”

氣氛陡然陰冷下來,周起瞥見趙玺臉色,心裏一個咯噔,厲聲道:“你們都是死人嗎?由得他這樣滿嘴噴糞!”這位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三皇子的血統問題乃大忌諱,上一個敢這麽辱罵趙玺的人,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讓他說!”趙玺的聲音極冷,目光如刀劍冰霜,剜骨生寒,“我倒想知道,他主子是誰,有這麽大的底氣?”

龐大勇得意洋洋地道:“我乃簡王門下。”

“簡王?”對手太弱,趙玺陡然就沒了興致,百無聊賴地吩咐道:“丢出去,先打折兩條腿,留口氣交給京兆尹。”簡王是宣武帝的庶弟,素來膽小如鼠,龐大勇拿他來唬別人也許有用,唬自己?算他倒黴。

周起幾個一聲都不敢吭。

梁休驚訝:“你這幾年倒當真開始修身養性了。”趙玺最忌諱的就是身上的胡人血統,換了他剛認識趙玺那會兒,有人敢如此當面揭他的短,直接打死都是輕的。

趙玺眼皮微掀,看了他一眼。梁休摸摸鼻子,不敢作聲了。

趙玺起身往外走。姐姐不喜歡他濫殺無辜,他犯不着為了龐大勇這種蝼蟻惹姐姐不開心,反正把人送進京兆尹的大獄,也有人會幫忙好好招呼對方的。

梁休追上來:“不再玩一會兒?”

趙玺道:“沒意思。”

梁休心痛:“這裏的姑娘可是整個京城都數得着的,我讓人給你找兩個幹淨的,讓她們好好教你,什麽叫銷魂蝕骨,欲仙/欲死。”

趙玺一臉鄙視:“都太醜,只有你這種不挑的才下得了口。”

梁休只覺膝蓋中了一箭,捂着心口道:“說話要憑良心,這裏的姑娘都要說醜,整個京城的煙花行中就沒有能看的姑娘了。”

趙玺道:“本來就醜。”連姐姐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不對,拿這種人和姐姐比,簡直就是侮辱了姐姐。

梁休搖頭跌足:“罷了罷了,知道你家有個大美人,這裏的你看不上也不勉強你。不過陛下既托付了我,該學的你還是得學。就當幫我一個忙?”

一炷香後,梁休帶着趙玺出現在一間布置得格外香豔的房間裏。

趙玺望着四周牆上懸挂的一幅幅放大的秘戲圖,嘴角抽了抽:“這有什麽好學的?”他又不是沒看過。

梁休瞪大眼睛:“你還是不是男人,看到這個竟還無動于衷?試想一下,畫中的是你和你心愛的姑娘,兩個人在一起做快樂事,那是何等銷魂?”

趙玺皺眉:“我沒有心愛的姑娘。”

梁休被他擡杠擡得沒了脾氣:“那就想象是你見過的最可愛,最不讨厭的女孩子。祖宗,我喊你祖宗了,你總得讓我完成任務吧。”

趙玺微微一怔,沒有反駁。

梁休松了口氣道:“你在這裏慢慢看,看仔細了,看看是不是有感覺。我先出去了。”他退了出去,順手掩上門,留下趙玺怔怔出神。

最可愛,最不讨厭的女孩子嗎?

一個熟悉的面容忽然從腦海中晃過。趙玺心中一驚:他怎麽可以如此亵渎她?腦中卻仿佛着了魔般,再也揮不去剛剛的念頭。

作者有話要說: 趙小蠻:莫非我和太子一樣是個禽獸?

老父親捶胸頓足:兒砸,朕要你開竅,不是讓你這樣開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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