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風吹過, 枝葉搖曳, 花香彌漫。

長樂宮偏殿,布谷順手剪了剪青銅麻姑獻壽落地宮燈中的燈花,回頭對輕城笑道:“那套鼻煙壺三殿下忘了帶走,奴婢是先收起來還是派人給三殿下送去?”

輕城原本正懶洋洋地趴在羅漢榻上翻看內務府送來的最新的衣服樣子,聞言臉色一片緋紅:她好不容易忘了這回事,布谷偏要再提!

本來送弟弟這種東西就顯得尴尬, 如今, 宣武帝既接手了趙玺這方面的教育, 顯然趙玺應該不需要這套東西了;可已經答應了送人的東西, 再收回來似乎也不好。

人果然不能做蠢事, 到頭來搬起石頭全砸了自己的腳。

輕城哀嘆一聲, 将書蓋在臉上, 喃喃道:“先收起來吧, 若是蠻奴想起來要,再給他送去。”等趙玺完全明白過來,應該也不會好意思問她要這種東西了……吧?

布谷應下, 自去收起東西。百靈帶着畫眉和鹧鸪鋪床。

汪慎走了進來, 低眉斂目地禀告她道:“杜家把那位齊姑娘發賣了, 據說杜公子鬧得很兇,被杜大人罰了跪祠堂。”

輕城揚眉,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到這個地步了,杜琮居然還是沒有清醒過來。

他到現在只怕還覺得自己沒錯吧?

她想了想, 吩咐汪慎道:“打聽一下那位齊姑娘發賣去了哪裏。”

汪慎目中閃過訝色。

輕城道:“杜公子不忘初心,可敬可佩。好歹相識一場,我便做個好人,成全那對苦命鴛鴦吧,也免得他終身遺憾。”

她以為她是不怨的,可說到底,她還是那個心眼小小的女孩兒,三年多的等待與憧憬,最美好的光陰虛擲在這麽一個人身上,她怎麽會不怨?

她希望趙玺成為一個仁慈寬厚的人,可說到底,就連她自己也做不到。

但她也做不出趕盡殺絕的事,只想看看,如杜琮所願了,他會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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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慎打了個寒噤,忽然想為杜琮掬一把同情之淚:和那樣的女人終身搭在一起,他還能落着什麽好?不過,他也是自作自受,能娶公主是天大的福氣,他偏不知珍惜,為着一個不知哪兒來的心機女人要死要活,活該落到這個下場。

趙玺慢慢走到第一幅畫前。畫中是在葡萄架下,女子羅衫半解,眼波如醉,曼妙的身軀被站立在她面前的男子緊緊摟在懷中,一條玉腿高高架起。

畫中人在腦海中自動換成了他和她的面容,他這樣抱着她……

他猛地閉上眼睛,心中掙紮,可腦海中的畫面反而越發清晰。他抱過她,知道她的豐盈有多柔軟,她的腰肢有多纖細,她潋滟含情的桃花目有多醉人。

罷了,又不是真的冒犯她,只是,只是想象一下。他安慰着自己。

背德的愧疚夾雜着隐秘的興奮生起,他的鼻尖漸漸沁出汗來,心尖戰栗,渾身血液都往一處湧去。

梁休再次進房間,就發現了裏面的不對勁。

趙玺坐在床榻上,身體緊繃,額角沁汗,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豔色,原本就俊美驚人的容色越發懾人,竟叫人全然不敢逼視。

他松了口氣,謝天謝地,這位爺總算不真是一塊石頭,他的教學總算有結果了。

他笑嘻嘻地湊上去道:“怎麽樣,是不是有感覺了?要不要我幫你安排一個清白的姑娘,真刀真槍地上絕對夠帶勁。”

趙玺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梁休只當他默認了,歡歡喜喜地出去安排。等到他滿腔期待地帶着挑出的清倌兒過來,發現屋子裏早已空空如也。

這家夥去哪兒了?外面已經宵禁,他應該不會回去才是。

梁休找了一圈,終于在屋頂上看到趙玺。少年抱膝而坐,仰頭望着天上彎彎的月牙發呆。銀色的月光落到他身上,照亮了他輪廓分明卻略顯憂郁的面容。

梁休覺得稀奇,趙玺這家夥居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難道是今天的所見所聞對他來說沖擊太大了?以這家夥一貫的脾性,不應該啊。

唉,到底還是個雛兒,得自己這個老大哥好好疏導疏導。

他沒趙玺飛檐走壁的本事,找了架梯子才爬上屋頂,又如履薄冰地走到趙玺身邊蹲下,奇道:“大晚上的,你跑這裏來做什麽?”

趙玺道:“思考人生。”

梁休:“……”

趙玺忽然問道:“如果我只有想着一個特定的人才能有感覺,這說明什麽?”

聯想到剛剛的事,梁休立刻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擠眉弄眼地道:“說明什麽,說明你想睡她呗。”

趙玺臉色微變。

梁休心中一動,猜測道:“怎麽,莫非你想睡的那個人是你不該肖想的?”

趙玺不作聲。

梁休笑眯眯地自揭短處:“其實這也沒什麽,我是雛兒的時候,還老想着和我爹新讨的那個笑起來忒勾人的小妾這樣那樣呢,反正也只是想想,想想又不妨礙什麽。”

趙玺問:“那後來呢?”

梁休道:“後來能怎麽樣,自然是把她丢開了。”

趙玺問:“怎麽丢開的?”

梁休道:“這還不簡單,當初老是想她,是因為我見識得太少,多睡幾個美人,自然就把她丢開了。”

趙玺送了他一個眼刀:這是什麽馊主意!

梁休舉手作投降狀:“好好好,知道你不喜歡這樣。我還有另一個辦法你要不要聽?”

趙玺不耐煩地道:“有屁快放。”

唉喲,總算恢複正常狀态了,剛剛那憂郁少年的模樣還真叫人渾身不适應。梁休放下心來,沖他眨了眨眼:“你要實在放不下,就想辦法睡她一次,睡過了,也就不會再念念不忘了。話說,”他忽然想起來問道,“究竟是誰能讓你春心動了又不敢肖想的,總不會是你老爹的嫔妃吧?”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趙玺忽然站起,罵了一句,也不知是指的是他前一句還是後一句,輕巧地從屋頂跳下。

梁休蹲得腿麻,一時沒能站起來,叫道:“別急着走啊,這不才聊到一半?”

趙玺哼笑一聲,順手将梁休架在那裏的梯子撈走。

梁休急了:“喂,你做什麽?”

趙玺道:“上面風景不錯,你就多呆一會兒好了。”說罷毫不留情地揚長而去。

留下蹲在屋頂的梁休欲哭無淚,明明聊得好好的,他什麽時候得罪這小子了嗎?

入夜,趙玺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心中兀自一片火熱。他呆了半晌,方伸手摸了摸身下,果然黏濕冰涼一片。

他起來換了條亵褲,又叫起阿卞幫他重新鋪床。等到折騰完畢再次躺回床上,他輾轉反側,再無睡意。

該死的梁休,若不是他一句話,自己怎麽會幻想和姐姐做這種事,甚至在夢中越發變本加厲,為所欲為……這讓他以後怎麽面對姐姐?

第二天是休沐日。

姜羨魚一早就在宮門口等輕城,等接到人笑着問她:“你上次說的那個文大娘這幾日正好在京城,我已命人遞了帖子,約好了這幾日前去拜訪,你要不要去?”

輕城眼睛一亮:“自然是要去的。”

文大娘是有名的琵琶大家,琴也彈得極好。輕城這幾年跟着宮中的樂師學習樂器,尤愛琵琶與琴,文大娘之名如雷貫耳,她早就想去見見本人了。

只是對方和一般女子不同,一輩子沒有嫁人,性子又灑脫,常年游歷四方,想見也沒什麽機會。

姜羨魚猶豫道:“有一個小問題。”

輕城白了他一眼:“有話直說,你什麽時候學了吞吞吐吐的毛病?”

姜羨魚道:“那位文大娘素來栖身風塵之地,公主要過去只怕不妥。”

輕城滿腔歡喜頓時消散一半:“那怎麽辦?”

姜羨魚問:“你當真想去?”

輕城點頭。

“想去也行,”姜羨魚笑得狡黠,“就不知公主膽子夠不夠大。”

輕城對他這種喜歡吊人胃口的惡趣味恨得牙癢癢的:“有辦法你就快說,再這樣欺負人我可要向臨淵表哥告狀了。”姜羨魚的長兄姜臨淵性情方正,言笑不茍,在下面幾個弟妹面前素有威望。姜羨魚性情跳脫,在這個哥哥面前卻絕對是老老實實的。

姜羨魚鄙視她:“都這麽大了,還只會告狀這一招。”

輕城知道他在逗自己開心,斜乜他道:“有用就行。”

“算你厲害。”姜羨魚大笑,附耳過來,輕聲說了幾句。

因夜間失眠,趙玺起得有些遲。梁休昨夜在屋頂上吹了大半夜的風,好不容易才下來,起得比他還遲。周起幾個就更別提了,一個個喝高了後,又各拉了個美人入睡,能在中午前起來都是好的。

趙玺和梁休約了今天一起去找姜重,倒不好先走,索性在花園裏随意走走。

園子仿的蘇州園林的式樣,一步一景,賞心悅目。此時不複夜間繁華,無絲竹亂耳,無美人笑語,唯有鳥吟蟲鳴,綠蔭如畫,倒是顯出了幾分意趣。

前面亭中忽然傳來了嬌滴滴的說話聲:“郎君許久方來一趟,可想死奴了。”

一個有幾分熟悉的陰柔聲音響起:“我看花奴越發美貌,可不像受了相思之苦。”

女子嘤嘤哭出了聲:“郎君這話忒沒良心。自你走後,奴日日哭濕枕頭,好不容易知曉郎君今日歸來,重整妝臺,對鏡描妝,就怕郎君嫌棄于奴。哪知一見面,郎君竟對奴說這樣的話?”

陰柔的聲音軟了下去:“倒是我的不是,錯怪了花奴。要不香個嘴兒給花奴賠罪?”

女子嬌羞地喊了聲:“郎君。”

趙玺越聽越覺得那陰柔的聲音熟悉,心中一動,借着假山花木的遮掩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幾步,卻忽然聽到後面輕微的動靜。他回頭,正看到一個眉目俊秀的錦衣少年郎張望着往這邊走。

他看了一眼,走了幾步忽覺不對,再次看過去,驀地暗咒一聲,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把人往懷裏一拉。來人猝不及防,吃了一驚,一腳不小心踢飛一塊石子,發出啪嗒的聲響。

趙玺反應極快,及時把人捂住嘴一抱,瞅準旁邊的一株參天大樹,足尖一點,迅速蹿上樹,藏入了濃密的枝葉中,這才看向被他一連串的舉動吓呆了的懷中人。

兩彎遠山含煙眉,一對含情桃花目,下巴尖尖,紅唇抵着他的手心,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赫然是換上了男裝的輕城!

趙玺只覺掌下觸覺細膩柔滑,有輕柔溫暖的氣息不時拂過,不由手心發燙,觸電般收了回去。

輕城反應過來,不自在地動了動,想從他懷裏掙脫,卻忘了兩人正在樹枝上,腳下一滑,差點掉了下去。總算趙玺反應快,将人一把拉住,牢牢扣入懷中,低聲道:“別亂動。”

輕城吓得心頭亂跳,不敢再亂動,伸手小心翼翼地抵上他,試圖拉開距離。縱然是姐弟,他這樣緊緊地把她摟在懷中,距離也太近了些。

趙玺斂着目,看不清眸中表情,只輕聲提醒她道:“再動要被他們發現了。”

話音方落,樹下傳來腳步聲,剛剛說話的兩人走了過來。

輕城身子一僵,不敢再動作,否則被人發現她和趙玺抱在一起,可就有嘴都說不清了。

女子的聲音傳來:“沒有別人,郎君是不是聽錯了?”

那男子搖了搖頭,謹慎地道:“我再看看。”

輕城聽着耳熟,透過枝葉的縫隙向下看去,差點驚呼出聲:那錦衣華服的男子她竟認得,赫然是太子身邊的第一得力助手——鄒元善!

他一個太監,怎麽會出現在煙花之地?

鄒元善仔細地四下查看。輕城屏住呼吸,一動都不敢動,渾然沒有察覺将她抱在懷中的少年的異樣。

作者有話要說: 蠻蠻認真臉:怎麽才能丢開不該肖想的人?

梁休嘿嘿嘿:想丢開還不容易,睡一次就行,如果一次不夠,就多睡幾次。

蠻蠻:騙紙,明明是越睡越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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