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近你 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其實,陸池舟以前不是這樣的。
但大概只是因為以前,他的孔雀尾巴沒長全。
所以不像現在這般,恨不得一見面就向她開屏,行動間處處表現出“我知道我長得好又勾人”。
陸池舟自小養尊處優,雖親父早逝,但作為陸老唯一的嫡孫,被其放在身邊親自帶大。
陸家百年世家,到陸老這一代,積年沉珂,族內各種勢力盤根錯節。但陸老手段非常,硬是從一衆明争暗鬥中肅清了一條路,陸家經他手後,壯大了一倍。
被這樣的陸老帶大,相對應的,陸池舟身上的少爺脾性也只多不少。面對外人時,那種目空一切的态度與生俱來。
這就導致,“童養婿”這個名頭,對于一開始的陸池舟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別扭了好幾年。
兩三歲時,她是真的喜歡陸池舟的臉,所以整天纏着人不放;到了五六歲,則是絞盡腦汁想扒了他那身少爺皮。
少年陸池舟段位還比較低,會面紅耳赤,會生悶氣,惹急了還會不理人。
到後頭,可能是被她折磨麻了,慢慢接受了現實。雖然還是滿身少爺毛病,可大概連他自己也沒發覺,對她的縱容已經到了過分的地步。
縱容到連裴恬,都以為陸池舟将會一直陪着她。甚至幼稚地覺得,陸池舟就是她的所有物。
所以才會在少年堅定離開時,情緒失控到那樣一個不體面的地步。
“下車了。”
低沉男聲在耳畔響起,打斷了整個車程的冥想。
陸池舟打開了她這側的車門。高挑身影俯下,擋住了車外的光亮。
司機尴尬立于一旁,驚于老板搶了他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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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恬還沒回神,只盯着陸池舟,半晌沒動。
盯得孔雀本人慢慢翹起了尾巴。
陸池舟似笑非笑,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還沒看夠?”
“是啊。”裴恬唏噓,“看你眼下青黑,天幹物燥,腎虧體虛啊。”她往車門邊挪了挪,跳下車的同時,輕飄飄道:“年輕人,還是要小心身體。”
陸池舟絲毫不生氣,竟還笑了聲,“難為你——”
“這麽擔心我。”
裴恬:“……”
她悶聲下車,想去後備箱拿昨天程瑾準備的禮物,卻見陸池舟已經站在後備箱旁邊整理禮盒。
程瑾做事向來紅紅火火,體現在她準備的禮盒上。
大包小包一大堆,全是紅色盒子,就差往上貼個“囍”。
看着這些喜慶的盒子,一瞬間,裴恬有種上門提親的感覺。再加上她今天還穿着條紅裙子。
越想越歪。
裴恬閉了閉眼,忍不住瞥了眼陸池舟。
他穿着簡單的襯衫和馬甲,躬身着整理着禮盒,袖口微微卷起,指骨修長白皙。
黑色的馬甲,收腰設計,勾勒出勁瘦的腰。腰上的金色馬甲鏈,折射出晃眼的光。
裴恬這回不敢盯着看,只一小眼一小眼得瞟。
但孔雀就是孔雀,怎麽天天都這麽勾人。
那腰,那腿,還有那臀……
打住。
裴恬懊惱極了。
“過來。”陸池舟沖她勾勾手。
許是有些心虛,裴恬聽話地走了過去,“幹嘛。”
陸池舟輕點下禮盒,“你幫我找找。”
裴恬跟着翻了翻,奇怪問:“找什麽?”
“勞力士手表。”陸池舟定定看着她。
裴恬:“……?”
陸池舟眼尾上挑,“說好的送貨上門,”指尖玩味地敲敲禮盒,“可怎麽,沒找到啊。”
“你說。”他放慢了語速,意味深長地問她:“這算不算詐騙?”
裴恬按了按手指,強忍着把他頭按進土裏的想法,面無表情道:“算,快點打妖妖靈吧。”
“可是,”陸池舟失笑,“涉及金額太小,警察管不了這事。”他看着女孩氣呼呼瞪得極大的眼睛,聲音很輕:“要不私了吧?小美。”
裴恬心中呵呵一笑,順着他演,“怎麽會是詐騙呢?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她拿出手機,故作恍然,“呀,手表斷貨了呢,要不我給你退款吧?”裴恬絕口不提微信,“我支付寶給你?”
陸池舟臉上笑意不變,一字一頓道:“抱歉,不用支付寶。”
“要不,銀行卡?”
“抱歉,不能洩露卡號。”
裴恬忍了又忍,直接從挎包裏抽出現金,扯過陸池舟的袖口,将鈔票重重拍在他手上,“不用找了!”
女孩給完,氣得當場轉身離開,高高的發尾在空中直晃。
陸池舟站在原地,悶笑着搖搖頭,“怎麽這麽可愛。”
他低眼,當着司機震驚的表情,将一百塊錢收入口袋。
裴恬一馬當先地往前走。
走之前,看着滿車廂的盒子,還是幫着拎了兩個。
裴恬走在鐵門前,擡手想按門鈴,感受到了冰涼的指尖。
她和挽月阿姨,已經許久未見了。跨越了漫長的光陰,這下,驀得生出很多近鄉情怯的情緒。
當年,陸池舟走時,陳挽月也跟着離開。
他們走得匆忙,裴恬甚至沒來得及好好告個別。
陳挽月是江南人,有着一雙和陸池舟肖似的丹鳳眼,生得雪膚花貌,智商還高,是鼎鼎有名的數學教授。
陸池舟的父親陸琛,沒有經商之才,倒像是滿腹經綸的書生,靠着風花雪月的本事才追到了陳挽月這麽個理科直女。
現下的蘭汀,便是當年陸琛和陳挽月剛結婚時住的宅子。
在陸琛這樣浪漫的人手下,整棟房子都像是處于花園般詩情畫意。
但陳挽月在這住的不久。陸琛因車禍去世後,她便帶着剛滿兩歲的陸池舟回了明江公館的陸家老宅。
裴恬保持着擡手的姿勢不動,卻聽耳後傳來帶着笑意的男聲,“在等我?”
陸池舟就站在她身後,幾乎将她籠罩在懷裏,然後握住她的手,按響了門鈴。
“叮咚”一聲,讓裴恬回了神。她想抽回手,而陸池舟早已經先人一步,收了手。
裴恬動了動指尖,手心有些燙。
和早上牽手時,感覺一樣。
“等你來開門。”裴恬垂下手,緩和着異樣的情緒,頓了頓,忽地扭頭,“來你家,你不開門,為什麽還要握着我手按門鈴?”
聽到這話,陸池舟摸到下面的指紋解鎖,“咔噠”一聲,門開了。
他推開門,坦然無比:“為了給你一種開門的參與感。”
裴恬:“……”
她極其無語地扭頭,踩着小皮鞋噠噠噠進了鐵門。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蘭汀。
小時候,假期時,陳挽月會時不時帶着陸池舟回來小住,裴恬也理所當然地來過好多次。
在她印象裏,這座房子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城堡。
但如今,城堡終究是失了幾分以前的生機。
裴恬放慢腳步時,陸池舟邁步和她并肩,目光細細掃過她眉眼,“需要重新裝修嗎?”
裴恬随口答:“裝吧。”
話一出口,氣氛安靜了瞬。
裴恬終于開始咂摸出不對來。
裝不裝修和她有屁關系。
她閉了閉眼。
好了,孔雀又要支棱他的尾巴了。
果然,陸池舟挑了下眉,笑而不語。
此時無聲勝似有聲。
裴恬也絕不尴尬,走得快了些,鎮定強調:“反正又不花我錢。”
經過院裏的鵝卵石道,她正式來到大門前。
實心木的大門,又有一道指紋鎖。
裴恬等着陸池舟過來開門,剛一站定,門卻已經從裏打開,門邊站着兩道人影。
裴恬辨認了半晌,才認出人影是陳挽月,和以前就在陸家幫傭的李阿姨。
乍然相見,饒是裴恬,也愣了愣。
記憶裏,挽月阿姨向來漂亮,熱情洋溢,一見她就會笑着喊她“我們恬恬寶貝。”
但裴恬看着站在李阿姨身後,被擋住了大半的陳挽月。她瘦了許多,清瘦蒼白的氣色依舊擋不住骨相的精致。
看見裴恬,陳挽月眼睛閃了閃,笑着彎起了唇,帶着生疏的溫柔和親切。
裴恬握緊了手,面上笑容卻不變,自然地進門,将手中的禮盒刷刷放在地上。
剛放下,便猛地朝陳挽月撲去,極盡依戀地環抱住她,聲音不自主就啞了,“姨,我好想你。”
陸池舟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女孩抱住他的母親,眼睫微顫,面上盡是想念。
他不自覺握緊手,仔細觀察母親的表現。
陳挽月面色有一瞬間的僵硬,蒼白細瘦的手緩慢擡起,但終究是,回抱住了女孩。
陸池舟看了眼滿面緊張的李阿姨,輕輕搖搖頭。
李阿姨面上的擔心這才有所放松。她上前,俯身幫着陸池舟拿東西。
陸池舟極輕地放下了手中的盒子,颀長身影安靜地靠在牆邊,未發出半分聲響。
李阿姨起身時,不經意掃了眼男人,動作一頓。
這些年,原先還會有少爺脾氣的陸池舟,收斂了所有情緒,變得喜怒不形于色。
陸老爺子倒下後,這個家風雨飄搖。除了陸楓的不擇手段,更艱難的莫過于向來熱情樂觀的夫人,被少爺發現自殺未遂,後診斷為重度抑郁症。
這樣難以承受的滅頂壓力,就這樣落在了十幾歲的少年肩上。
無人能想象,那是怎樣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而那時都未掉過一滴眼淚的少爺,卻在這一刻,躲在牆邊,無聲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