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近你 你還有我

這一聲, 石破天驚,将裴恬炸得外酥裏嫩。

這這這,老天爺不帶這麽玩她的吧。

說幾句騷話, 都能把陸老爺子給氣醒了?

裴恬慌裏慌張地瞪大眼睛, 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直到肩膀被陸池舟攬過,男人帶着她轉身,朝病床方向走去。

裴恬也由此, 看到了真正清醒過來的陸老爺子。

這樣榮光一世的老人,哪怕遲暮到卧倒在床, 依然自有一番風采。

中風的症狀,實在稱不上好看,但老爺子異常坦然,帶有種千帆過盡的鎮定。

裴恬能感到自己肩膀上,男人隐隐顫抖的手。她偏頭看向陸池舟,他定定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眼尾染上一圈深紅。

裴恬驀然想起, 陸池舟已經有五年未曾見着陸爺爺了。

且, 相隔千裏。

再見面時, 身體那樣硬朗的陸老虛卧在床,生命垂危。

裴恬張了張唇, 最終還是沒有出聲打擾團聚的祖孫倆, 只拉了拉陸池舟的衣角, 示意他往前走。

陸池舟眼睫一顫, 這才反應過來,怔愣着走到病床前,

陸老扭過頭,擡起未紮針的手抹了把眼睛, 聲線還不太平穩:“臭小子翅膀硬了?爺爺都不喊了?”

而對這聲的回應,是膝蓋與地面相撞發出的沉悶聲響。

裴恬一驚,看着陸池舟直接跪在床前,緊抿的唇色淺淡到蒼白,“爺爺,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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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起來。”陸老別開臉,長吸一口氣,語氣無比嫌棄,“這挫樣還給媳婦兒看到,你不嫌丢人,我都嫌。”

裴恬乖巧地眨眨眼睛,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媳婦兒,好像是她。

陸池舟慘白着臉,執拗地不肯起身。

陸老無奈看向裴恬,“你讓這臭小子起來,我還沒死,他跪什麽跪?”

這句話似點醒了陸池舟,他連忙撐着床沿站起身。

陸老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冒冒失失,一點長進都沒有,讓我寶貝孫媳婦兒看笑話。”

陸池舟動了動唇,低垂着腦袋老實任罵。

有那麽一瞬間,裴恬以為回到了五年前。那時,陸池舟還不是現在這般面面俱到,也會因為少年意氣沖動誤事,被陸老當頭臭罵。

陸池舟的情緒收得很快,不過幾分鐘,他就能泰然和陸老對話。

而醫生也在此時趕到,開始全面替陸老檢查身體。

時間已至深夜,裴恬喊了家裏的司機來接。

陸池舟送她到門口。

走廊的燈光照射在頭頂,裴恬踩着二人比肩的身影。她的影子,正好到陸池舟肩膀往上。也的确如他所設想的,稍微低頭,下巴就能抵在她頭頂。

是個适合擁抱的高度。

裴恬能感覺到陸池舟越走越慢的腳步,忍不住偏頭瞥他一眼,低聲道:“我明天還來。”

“後天也來。”

陸池舟眼眸緊緊攫住她眉眼,驀地笑了,“恬恬真要給我爺爺做孫媳婦啊?”

“不。”裴恬沖他一擡下巴。

陸池舟眼睫動了動,定定看着她。

“我是來白嫖的。”裴恬歪了下頭,“因為你爺爺說你不要錢。”

終于是忍不住,陸池舟別過臉,笑出了聲。

遠處,裴家的司機已經候在車門口等候。

陸池舟突然張開雙臂,微微耷拉下眼皮,眼中泛着漣漪,笑得像個妖孽。

“那現在就再給你白嫖一次,來嗎?”

裴恬咽了咽口水,很想不管不顧地撲上去。

但遠處司機伯伯看着,現在要來這麽一下,被裴言之知道,她今晚就別安生了。

裴恬往後退了一小步,傲嬌地哼了聲,“不來,走了。”

說走就走,很快,女孩就蹦跶上了車。

汽車開走,須臾不見影。

接下來的時間,裴恬抽空就會來看望陸老。

大多數時候,陸池舟都在;但有時公司事務過多,他并不能時刻待在病房。

所以,裴恬争取使每回待的時間長一些。

她也不懂些什麽,來也不過給陸老解解悶,或者帶些他不用忌口的美食。

這天是個豔陽天,窗外的陽光傾瀉而入,氣溫回溫,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裴恬盤着腿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一邊刷小視頻,一邊和陸老分享。

陸池舟不在,陸老讓一直陪護的高級護工都屏退到了門外。

他安靜地看着窗邊的女孩子,時不時跟着她笑。

手中握着的手機松了又緊,到後頭,裴恬咽了咽發幹的喉嚨,忍不住喊:“陸爺爺……”

那天的專家會診,結果如何裴恬并不知道。但她卻能看出,陸老越來越力不從心的狀态。

人老了,薄暮之時,哪怕裝作再若無其事的模樣,也終究是掩藏不住的。

這個變化,她能看見,陸池舟也能。

所以,男人眼中的紅血絲越來越重,卻将所有疲憊掩藏入心,外表仍是波瀾不驚,去擔起外界越來越重的枷鎖。

門口的保镖四班輪崗,人數越來越多。

陸氏內部的紛争也因為陸老爺子的蘇醒而不斷擴大,眼前的風平浪靜不知能安穩到幾時。

一陣長久的寂靜後,陸老揚起抹微弱的笑容,“恬丫頭,你都看出來了。”

裴恬紅着眼睛點點頭。

“你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你。”陸老說話已經有些含糊,但語調依舊輕快,“我們家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哪來的福氣能遇見你。”

裴恬噗嗤一笑,“他能遇見我,确實挺幸運的。”

“所以,爺爺今天臉也不要了。”陸老淡笑着搖頭,“也不敢和你爸說,只能舔着臉求求你。”

“我這走前,對那臭小子,怎麽也放心不下。他這些年的行事風格,就像是在走鋼絲,我不想他走了我年輕時的路子。”

裴恬一愣,握緊了指尖。

“陸楓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我年輕時做事過于偏激,連累了身邊的人,也讓故人為此抵了命。這孽債終究是要還到我身上,我不冤。”

“還有挽月,她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年紀輕輕的,守到了現在。”

“只是池舟,他不該背負這些。”

“恬丫頭。”陸老爺子啞着嗓,“我就把池舟交給你了。”

“你就幫爺爺看着他,讓他別走岔了路,好不好?”

裴恬不知那天是怎麽從病房走出來的。

生老病死,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實是件非常陌生的事。

至今為止,她唯一經歷的生離死別,也只有幾年前,太爺爺的去世。但她的太爺爺去世地很安詳,未遭受任何病痛,以百歲高壽辭世。

裴恬從未有這麽一刻,那麽無力。

原來,哪怕身居高位,家財萬貫,但在面對生死時,終究是渺渺一粟。

可,那是陸爺爺啊。教出這麽一個陸池舟的陸爺爺。

戎馬半生,家離子散,老年病痛纏身,手下一衆似親非友虎視眈眈。

臨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陸池舟。

京城邁入初冬。

最近幾天,氣溫降至冰點。

凜冽的風拂在面上,帶來刺骨的寒。

傍晚時分。

陸池舟從醫生辦公室走出,定定看着地面出神,蒼白的指尖緊緊扣住冰涼的牆面。

醫生的話尤響在耳邊,字字句句在腦中一遍遍放映。

“陸先生,請節哀。”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眸中再無半分情緒,他冷冷扯唇:“楊執,每一個入口都加強安保。”

“是。”

不出意外,今晚會有一場大戲。

陸池舟加快腳步,大步邁過醫院的長廊。

他來到病房的門前,低頭看着地板的縫隙,要推開門的手微微顫抖。

不多時,門內傳來的歡聲笑語,打斷了冥想。

女孩子的笑聲宛如銀鈴,估計又是看了哪個搞笑視頻,又窩在那個小沙發上哈哈大笑。

她經常一坐就是大半天,也懶得挪位置,小沙發都給她坐出一個坑。

這樣的笑聲,一瞬間讓陸池舟覺得,這扇門的背後,不是命運最終的審判。

而是,一種皈依和歸宿。

陸池舟推開門,看清屋內的場景後,眼睫顫了顫。

老爺子一改往日的狀态,精神顯得異常得好,甚至穿上了久未觸碰過的唐裝。

回光返照。

陸池舟第一反應就是此,呼吸一窒,心髒緊緊絞成一團。

但對面的女孩,依舊一如往常般,笑得眉眼彎彎。看見他後,也沒什麽反應,繼續給老爺子看她手機中的搞怪短視頻。

陸池舟坐到她身邊,陪着一起看。

他發現這二人的笑點是真的,非常的低。

明明根本不好笑,但一老一小仍然笑得胸腔直顫。

卻看得,陸池舟自己也跟着笑。

當天,裴恬走得很早。

陸池舟将她送到門口。

初冬的天黑得異常早,還未到晚飯時間,天色卻已經黑得徹底。

陸池舟站在燈柱前,看着穿着紅色薄襖的女孩轉身走出幾步,卻越走越慢,最終,停了下來。

他訝異地看着她突然轉身,像只翩跹的蝴蝶般,奔到他面前。

随後,大衣間鑽進一個嬌小的身影,宛如一只小火爐,暖到了心間。

裴恬埋首在他懷中,聲音不大,嘟嘟囔囔響在耳畔。

陸池舟忍不住,揉了揉她腦袋。

“你今晚,一定記得和陸爺爺多說說話。”

“好。”

“還有,不許哭,陸爺爺說這樣很挫。”

“嗯。”

“最後,念在你喊我爸一聲爸的份上。”裴恬鼓腮,認真地看着他道:“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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