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窗外夜色濃重。因為那一個不順的開始,這一天過得并不寧靜。晚自習,教室的燈光依舊是柔靜的白。教室裏有小小的嘈雜聲,黑板上寫着各科要收的作業。我擡頭掃視了一下,開始拿出自己的數學習題。在草稿紙上周而複始地演算,這是我們最簡單的生活,也是主體。
下課鈴聲從忙碌的筆尖下滑過,嘈雜聲漸起。周梓嚴輕輕地放下筆,笑着對我說:“出去走走吧。”
“好。”接着我們起身出了教室,來到操場上。操場中間是露天足球場,球場周圍是寬寬的跑道。我們去操場邊的露天看臺上坐了下來,天上有幾顆若隐若現的星星。我略猥瑣地縮着頭沒有說話,偶爾會聽到有人大喊。之前和唐秋白來打乒乓球的時候,他告訴我,那些多半是高三的學生,他們的生活太過沉悶。
“跟你說說我爸吧。”
“哦。”我應了聲。起初,我以為她要維護她爸,讓我知道一個老師的辛苦。但她說了以後我才明白,她只是想找個值得信的人說說她的事,只需要你的傾聽,不需要意見。于是,我一直扮演傾聽者的角色,她說:
“我一直以為學校是最幹淨純粹的地方,當然它還是。但也總有讓人失望的地方。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事要和我有關,如果我爸只是嚴謹治學,甚至偏激,我都會覺得榮幸。老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很高尚不是嗎?可現在它是事實嗎?”
周梓嚴的語氣一直淡淡的,聽不出所夾雜的情感,我一直沉默。
“你知道嗎,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我的理想是做老師,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在我最迷茫的時候沒有遇到一個好老師。我知道不是我命不好,而是好老師太少。
“很可悲的一個現實,我曾經不願承認的一個現實。現在明白了,承認,卻也只有看的份,我渺小得無能為力。
“我一直不知道,我爸在收禮,接受很多家長請的飯局。也許,我真的太不懂事了,所以,不理解他們的那些潛規則。有一次飯局我和我媽都去了。開始我不知道是幹什麽的,後來明白了。我那次做出了讓一桌子人都尴尬的事。‘你送個銀行給我爸,你的小孩也不會考上大學。’我冷冷地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那晚我靜靜地看着周梓嚴的側臉,聽着她淡定無波的言辭。校園中那些純粹的表面背後究竟有什麽,不是一個普通的學生能看到的。我也慶幸,我只是普通的學生,活在學校純粹的表面裏,學習、升學,沒有過于複雜的一切。但是,我們的隐患就在此。普通的我們有一天是不是會被擠得站不住腳。教育是公平的永遠地成為一句沒有絲毫意義的口號。
我和周梓嚴的關系就這樣極不正常地延續着。除了板起面孔聊那些我們還看不透的話題,就不再有其他的交流。于是,我習慣一個人沉默發呆,或在課間消耗成沓的稿紙算那些我理不清頭續的習題。
我能保持着一個姿勢偏頭看窗外很久,卻不知道有什麽事可想。窗外有路過的穿着校服的學生,在僅可見的操場一角也有稀落的人群。窗臺上偶爾會飛來鴿子,白靜的羽毛,殷紅的嘴和眼眶。在窗臺上伸縮着脖子徘徊一會,就振翅飛去。一塵不變的風景。
暮色漫上樹梢,天色暗下去,天邊有微紅的雲霞,然後是夜色。我說生活重複得過于無聊,唐秋白就随口說,找個人戀去。
“我倒是想,可是找誰呢?”我歪頭看他。
“老班蠻帥,可以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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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了他一眼,沒再理會他的調侃。半晌,我惡趣味地用賊賊的眼光看他。他誇張地打了個哆嗦,說:“唐思哲,幹嗎這麽看我?可別打我的主意。”
“你毫爽、陽光、笑容明亮。帶着眼鏡,有書生氣。感情經歷空白。就是我喜歡的類型。為什麽不能打?”我略興奮地吐出這些話。
“你不會是來真的吧?”唐秋白小心問我。
我憋住強烈的笑意,認真地點點頭,然後他突然出乎我意料地很輕松地笑了:“那敢情好啊,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咱們現在約會去。”說着他就起身走向教室外,沒給我說話時間。卧槽,又是調戲與反調戲的戲碼。
我愣愣地追上去,然後就到了乒乓球臺所在處。他把拍子和球往我手裏一塞,說:“約會開始,發球。”
“你真俗。”我把球打出去。
暗紅的路燈光下,我來回來地撿着球。夜色中仿佛能夠聽到唐秋白偷笑的聲音,而我有點咬牙切齒。過了一會,唐秋白看了看表說:“該回去了,要上課了。”我氣喘籲籲地點頭,把球和球拍塞進他手裏。
回去的路上我調整着呼吸,沒有和唐秋白講太多的話。在一個拐角處,我們看見了周梓嚴和程晗,這是第一次我看見他們在一起。唐秋白沒有讓我上前和他們打招呼。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裏涼涼的,微微地難受。
“看見沒有?這才叫約會。”唐秋白慷慨陳詞,我特麽又是沉默。
回到教室,我擦過周梓嚴的後背,坐到座位上,想到剛才的一幕。輕微地甩了甩頭,用手拍拍腦袋,開始奮戰于題海,這才是最實在的生活。有時候置身于習題也是一種很好的逃避方式,它讓你的大腦騰不出空間去想別的事。
後來,我開始拿出一個本子寫日記。寫一些瑣屑雜碎的情感。慢慢地我開始沉迷于文字,習慣地用筆記錄下我所留戀的一切。以至于,後來它成了一種強烈的寄托,感知自己存在的必須。
文學社突然莫名其妙地半途招新,這是我在教學樓旁的展覽框上看到的。那一排展覽框上時常貼着學校的各項通知,還有打印着各種獲獎人員名字的招搖的紅色紙張。那是一些和我都不大能扯上關系的事,因而我不喜歡在路過的時候偏頭,總是不關心地走過。
那天,空中飄着并不算小的雨。如果是微蒙蒙的小雨,我喜歡走在雨裏,不撐傘。皮膚上有輕微的觸感,絨絨的。以前一直和小夏走在細雨裏,手裏是綁得整齊的雨傘。小夏說,這樣的雨得珍惜,空氣污染太嚴重,就必須撐傘。我點頭表示同意。
我沒帶傘,雨是我從餐廳出來後下起來的。走到展覽框前,我縮進框上的遮雨檐下躲雨。不經意間瞥到了那一張壓在玻璃後的通知,白淨的紙張。社長:程晗,主編:周梓嚴。
我移開目光,輕輕吸了口氣,耐心地站着,等待雨變小。遮雨檐下有不少躲雨的學生,互相說笑着、打鬧着、看着雨抱怨着。雨中有奔跑的人,腳下有濺得不算高的細碎水花。有個高個子男生卻是很從容地走在雨裏,校服上不停地滴下細小的水珠。我勾着嘴角,饒有興趣地看了他好久。然後我身邊擠進一個人。我微微皺了皺了眉轉頭,是小夏。
“小夏?”
“是,哲哲。是我。”她呼吸微微急促,擡起頭,看到那則通知,“文學社?”她沒轉頭,碰了碰我。“哲哲,你參加不?”
我搖搖頭。
“去試試吧,哲哲。我想去。”小夏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我。
我笑了笑,說:“陪你去考試。”
“好。”小夏很是高興。
我看了看雨勢,對小夏說,回去吧。分開的時候,小夏沖我吼:“哲哲,我一起把你的名給報了哦。”
“好!”除了好,還要說什麽呢?
晚上,廣播裏輕柔的女聲宣布了這則消息。我側過頭問周梓嚴:“文學社為什麽這時候招人啊?”
“成員少,稿件不夠,很多成員沒耐心就會退社。”她擡起頭向我解釋,接着說:“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哦,我不會寫東西。”
“有真心就好。”周梓嚴笑着對我說。
“高一就能當上主編,幾分實力,幾分真心?”這是我感興趣的事,可是我并沒有問出口。問出來,簡直就是欠抽。
下課的時候,我問唐秋白要不要參加。他用那種見了外星人才會有的表情看着我,說:“你殺了我得了,我有耍文弄墨的細胞嗎?那是晗哥那樣的人才能做的事,好不好?”
我自讨沒趣地瞥了他一眼,轉過身。然後,我又問了一些關于入社流程的問題,便開始靜下來做自己的習題。原來就不是大事,自然也不能當做大事對待。
筆試設在第三天的晚上,那天晚上天氣很好,傍晚的時候天邊有色彩壯麗的雲霞,繼而空中出現一彎勾月。我在桌子上随意拿了支筆,就去了筆試地點。若是純陪小夏,是有些假的,我應該也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筆試地點設在學校的階梯教室,一個寬大而單調的房子。裏面是一排排被固定的暗黃的桌椅,燈光依舊是慵懶的白靜。我找了張偏僻的桌子坐下來,不停地轉手裏的筆。擡着頭,看那些走進來的人群。一例的藍白校服,一種讓人讨厭的單調感。
小夏來的時候我向她招了招手,然後她坐下來開始和我聊天。周梓嚴和程晗一群人一直圍在前面,讨論他們能讨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