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來筆試的人不是很多,卻也沒有太過稀疏的感覺。也許是為了小夏,也許不是。我突然就那麽認真起來,認真地寫每一個字,認真地對待每一個問題。看到滿試卷清晰的黑色字跡,我輕輕吐了口氣。然後,交卷走人。
其實,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沒問,當然也不會去問。那就是,小夏要加入文學社的原因。
等待結果的過程,并沒有多少忐忑不安的心情。它只是生活中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我不知道小夏的心情,也沒有多少時間和心情跑去問。生活一直平凡得正常着。錄用名單依舊是貼在展框上。我習慣性地忽略着,沒有很多的期待。
被錄用是小夏跑來告訴我的,她臉上也沒有太多興奮的表情,只是簡單地說:“哲哲,咱們被文學社收了。”
“哦。”那個沒人願意去的地方,去了正常。
而其實,入社讓人最感興趣的事是每一次的開會。開會意味着我們可以不用上晚自修,可以暫時脫離那個有點沉悶的教室。這是小夏對我說的,可是這個僅有的優點後來并沒有改變掉她要退社的想法。
每次社員開會,我喜歡帶上我并不精致的筆記本,無所事事。
程晗并不是每次會議都會來,主持會議的一直都是周梓嚴。也許我可以很認真地寫稿件,但是卻不太想聽那些沒有多少實用價值的會議內容。于是,我會翻開日記本寫一些零碎的東西。或者,畫一些簡單的畫。
我喜歡坐在角落裏,一些不會太容易就被看清的地方。有時候,程晗會來說一些精短的話。我就擡起頭靜靜地看他,當然他不一定看得到我。而周梓嚴的表情是怎麽樣的,我不知道。她低着頭,額前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有時候我總覺得,周梓嚴和程晗之間的關系飄渺得不真實。他們好像就是兩個毫不相幹的路人,沒有交集。我怎麽也沒有辦法想像他們相處的場景和氣氛。一切和眼前的場景比起來都太過虛幻。
我嘆口氣,拿起筆開始在本子上塗鴉。我畫了程晗,卻不像,一直不像。
文學社社員間的見面僅限于不定期的會議,這也是我和小夏在校唯一較長時間的見面。
在社團裏混,總得要混得有點水準。我不會寫多有哲理的文章,于是我喜歡翻雜志,薦一些有意思的小文章。
報紙上有人寫Jay周,有人寫成長,有人寫一些酸酸的小詩。
投稿箱挂在每一棟教學樓旁的牆壁上。鐵制的箱子上面刷着亮白的油漆,襯得後面的牆壁暗暗的。而征稿是對全校學生,讓你說盡心中儲存的生活點滴。
記得小夏在報紙上發表過一篇文章,感想了李清照的詞,揮揮灑灑地寫了很多。對自己忠愛的東西,也許就會有很多話要說。而我就這樣慵懶地找不出多少我所熱衷的東西。畫畫是,可是我說不出多少是關于它的事。最貼切的就是每個周日我會背着畫板去那棵老銀杏樹下。不遠處的操場有跑動的人群,踢足球或打籃球。有時候眼前還會晃過程晗小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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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在投稿箱裏的,真正來自我自己的只有六個字,寫在一張黑色硬紙片上的字。暗籃的字跡,并不很明顯。
那天,天空中下着細細的小雨。我在投稿箱前站了很久,手中紙片微微潮濕,頭發上開始一滴滴地滴下水珠。然後我深深吸了口氣,很正重地把紙片塞了進去。然後,很自然地轉身走回教室。
教室裏依舊和往常一樣嘈雜着,男生們好象要把房子拆掉了一樣鬧騰着。我坐到座位上,長長地呼了口氣。慢慢調整自己的心情,一點點讓自己靜下來。事後很長時間後,文學社開會。我想看到人依舊沒來,于是我只能在角落裏發呆。
晚上,我給程晗發短信。卻不知道該寫些什麽。看着手機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後我還是只發了三個字:程大晗。
他回過來用朋友間的調侃的語氣說:怎麽,想我了?
我回:是。
好好睡覺,晚安。他回。
我看着手機,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吸吸鼻子,我把手機塞進枕頭下。閉上眼睛睡覺,眼角不自覺地微微潮濕。然後開始做夢,夢見周梓嚴和程晗。在我們所熟悉的環境裏,他們一直嘻笑着,沒有我的存在。他們感覺不到,我也感覺不到。
“程晗,我喜歡你。”這是我寫在卡片上的字。
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是不人道地在懷疑別人。我知道每一封稿件都必須經過主編周梓嚴的手,也許是她沒給程晗。後來想通了才明白自己有多蠢,那封匿名的表白信就算到了程晗手裏他不會知道是誰。而且誰也不會想到我會做這種感性得幾乎幼稚的傻事。
人家說,沖動是可愛的。就我而言,我沒多少意願把這樣的沖動放在高中裏。可就很多個瞬間,我又那樣不受控制着。我也不想就這樣草草地錯過,可是一切跡象告訴我,我們沒有能走在一起的理由。
而淡漠,是周梓嚴對程晗的态度,亦或說是程晗對周梓嚴的态度,亦或說那只是我用來自我安慰而看出的假象。關于周梓嚴和程晗的故事,是我把一些別人講的零碎的片段拼合起來,才窺到了大概的全貌。
他們相識在初二,一個年齡都不算大的時期。那時候周梓嚴就特喜歡郭敬明。她是個看起來就與衆不同,行為更與衆不同的女生。她喜歡一個人在夕陽中圍着操場一圈圈地走。而她最成功的地方就是不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就那樣偏執地做着自己認為值得的事。
程晗是校籃球隊的,在那個不大的學校裏他有着能讓很多女生尖叫的能力。可是在他身上又讓人感覺不到有絲毫的張揚。
他們的認識是自然而然的。程晗喜歡周梓嚴的特立獨行,那時他眼中的周梓嚴是極不庸俗的。而周梓嚴也許就是在帶着沉穩氣質,又很優秀的程晗身上看到了小說中男主角的身影。
那時候他們通很多信,從現在我所了解的周梓嚴來看,我能想象他們聊天內容所帶有的情感色彩。莫名的哀傷,沒理由的憂慮。一種時間長就會讓人極度疲乏的東西,卻又真的心疼,難以割舍。
他們都相同地喜歡文字。喜歡琢磨一些感性的詩句。那是很少有人能擠進去的世界。他們一起靜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起寫有同一文題的文章。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父母有過怎樣的反應和态度,只知道他們幾乎都是順順利利的。也許他們的家長都理解和相信自己的小孩,也許老師也找他們談過話,但最終都放心了。
而在我的生活中,我一直不提愛情,不提愛。因為我也說不清,青j□j彩濃重的生活中的我們那些純粹的東西究竟算什麽。也許真的就是美麗脆弱的假象,不朦胧,靠得太近就碎了,并輕輕地失望着。
可是,它卻是那樣真實着,真實地想一個人,真實地夢見一個人的身影。
似乎一切東西都不能完全理性對待,卻也不能完全感性着,于是,只能一直矛盾着。
也許就像張愛玲說的,“人生是不徹底的”。我們拿得起,放不開。我們永遠不能過得什麽都清晰得像電腦裏的數據和文件。
零八年,五月十二日。一個舉國震驚的日子。
聽到這個厄耗之前,我們都在不鹹不淡地過日子。懶散的,悠閑的,也幾乎是麻木的。
消息是老班用沉重緩慢的語調說出來,像是一聲聲長久的哀嘆。
地震是常聽說,可是沒有親眼看見,和親身的經歷,總覺得還是遙遠。可是,它就那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我是個怕死的人,怕看到一些生命的無端消逝。因為心會不自覺吸附疼痛,然後只能用眼淚來緩解。
學校開始破例每天按時讓我們看電視,讓我們看到所有的悲痛還有溫情。晚飯後,大家都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看屏幕上閃滑過的鏡頭。
我就那樣低着頭,像一個沒心沒肺的局外人。我知道我只是在畏懼些什麽,也許是那些會像洪水一樣淹沒而來的哀傷。我只是不想用那種恐懼悲痛的目光注視他們,我只要去默默感受就好。看不見我眼中那些力不從心的同情。
我在原有的基礎上又加劇了自己的沉默,只聽周梓嚴講,卻不回應。我也不再常常回頭找唐秋白講話,我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新鮮的綠色。只有綠,模糊一片。然後,我想起我的外婆。那個讓我對死亡産生恐懼,明白什麽叫真正的無能為力的人。
在童年那段記憶裏,最清晰的身影是外婆。我是跟着外婆長大的,那一種滲入骨子中的情感是沒人能取代的。
外婆走的時候是秋季,我初二。接到電話的一瞬間,腦袋突然一片空白。我突然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的存在,包括淚水。微微回過神的時候,我沒有請假,沖出學校,上了公車。
我一遍遍地想起電話裏老媽的聲音,淚如雨下。我死死咬住下唇,深深低着頭,看着眼淚一滴滴地砸下。我現在已無法确切地描述當時歇嘶底裏的程度,那是一段近乎死寂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