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在雨裏,心空落得厲害。那樣突然消失的人,要我怎麽去找尋,怎麽去抓住?
晚上,央視的晚會。一屋子的女生都在輕輕地抽泣。周圍是昏暗的,沒有燈光。窗外下起了雨,很猛烈的。聲音大得像大量的冰塊砸向地面,我不禁打了個哆唆。
全體起立默哀,那一段近乎刻進腦海的調又響了起來。
我站着,渾身僵硬。沒辦法思考,沒辦法想太多。我仿佛又置身在了只有自己一個人的世界,空茫一片。
哀樂畢,我不知道。周梓嚴扯了扯我的衣角,我才愣愣地坐下來。淚水一片。我有想抱着一個人哭的沖動,卻沒有這樣的人。
唐秋白看出我的異樣,小聲問我:“你沒事吧?”我沒有轉身,搖了搖頭。
悲傷中感受到的溫情是最真切的,像冬季裏一絲絲最為真實的溫暖。有很多的事跡和足夠的理由來讓我們感動。
八歲的他們、十八歲的他們、八十八歲的他們,感動的不只是一小群人。而令人感動的永遠不是他們悲慘的遭遇,而是他們面對苦難堅強樂觀的态度。
看着電視,有好幾個瞬間,我都在扯嘴角。努力的。
幾乎每一處的人都在用各種不同的方式進行募捐,我們的學校很簡單。各班收款,沒有其他的花樣。
而傑是地震發生幾天後轉到我們學校的,一個四川男生。
對他的第一印象來自他的自我介紹。那時候他穿一條淺灰色休閑牛仔褲,上衣是藍白相間的條紋長袖襯衫。他的眼神一直很溫和,又有着讓人無法忽略的自信,而笑起來的時候卻又是滿滿的羞澀。
老班給他單獨在第一排安排了座位,也就是我和周梓嚴的前面。
周梓嚴似乎是那種你要多少熱情她就能給你多少熱情的人,似乎永遠都能很好配合別人。總讓我想起故事紅樓裏的寶釵。有時候我讨厭她那與年齡不稱的老成,有時候卻也不得不佩服。
我是個慢熟型,又喜歡安于現狀的人。所以,我和傑陌生了很久。
周梓嚴就那樣熱情地沖他笑,為他介紹學校的點點滴滴,甚至于一些我不知道的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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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在想,如果程晗看到這些會不會很正常地去吃醋,甚至生氣。我沒有想過要去知道答案,可後來還是知道他會,而且會毫不吝啬的傷心。
因為傑的到來,有一些東西似乎就這這樣開始悄悄變化了。
那個一直用憂郁眼神和我聊天的周梓嚴開始習慣笑着說話,雖然眼睛裏還是有着很濃重的憂郁色彩。從他們零零散散的談話中我只了解一點有關傑的事。
傑下課的時候都喜歡轉過身和周梓嚴聊天。我那時候就有意識地去盡量聽清他們的談話。我是個不太喜歡關心別人事的人,而這樣的舉動只因為我老想起程晗。
“你們家在災區嗎?”周梓嚴問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中透着小心和同情。
“不是。”傑輕笑着搖了搖頭。
“那你為什麽來我們這借讀呢?”
“也沒什麽,只是親戚在這兒就來呆會。”
“哦。”周梓嚴應了一句,沒再追問。”
“傻子才會相信,大遠的跑這來借讀玩。”我握着筆,自言自語式地小聲嘀咕着。卻沒想到周梓嚴和傑都聽到了我的話,而且都挂着尴尬的表情看着我。感覺到異樣,我擡起頭。羞愧不已,于是幹笑幾聲說:“我自言自語呢,你們接着聊,接着聊。”
接着,我趕緊低下頭,我知道周梓嚴認真起來的目光會讓人不寒而栗。當然,我還想象得到,他們有的最多的情感是訝異。傑訝異一個陌生新同學的不客氣,周梓嚴訝異一直風清雲淡的我表現出的小情緒。
傍晚,教室的拐角處覆上一層輕柔的光。有時候會照亮語文老師的半張臉,陰陽分界。
“我們不知道是誰發現了水,但我們能肯定不是魚。”似乎,我們總在忽略着那些離我們最近的東西。像我們對父母的淺薄了解,像中學時期對語文的無視。
可是在那樣一種刻板得毫無生趣的教學方式下,能提起興趣着實是一件不易的事。标準答案試圖把每個學生的思想歸于一點,這一直是最可笑的地方。
放學鈴聲在語文老師的碎碎念中響起,可以清楚地聽到很多人都長長舒了口氣,像長久壓抑後的釋放。
周梓嚴敲了敲傑的後背,說:“我們去吃飯吧。”
“好。”傑把書合上放好。
“我和你們一起去吧”我突然開口說道。
周梓嚴轉頭看住我,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她可能猜我是精神失常了,或者是直接瘋了。否則,我不會做出這麽多反常的事情。我不主動,更不喜歡攙和別人的事情。而傑卻是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啊。人多熱鬧。”
周梓嚴不是個住校生,在學校吃晚飯是從傑來以後不久開始的。因此,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們倆關系的純粹度。而從我說出那句帶着明顯不友好色彩的話開始,我就已經決定了要雞婆下去。
餐廳裏,光線昏暗。我坐在周梓嚴的旁邊,而傑坐在周梓嚴的對面。跟着他們的我沒有和傑講太多的話,甚至沒和周梓嚴講話。三個人一直沉默着,氣氛幾乎是尴尬到了極致。可我依舊那樣不識趣地跟着。反正尴尬是他們倆的,我習慣于在沉默中自得其樂。
“你叫思哲?”飯後我跟着他們在操場上散步,學校的廣播裏放着一些輕柔的音樂,傑突然開口問我。
“嗯哼,怎麽了?”
他把微微握起的手放到鼻子下笑了笑,“沒什麽。名字很特別,人也特別。”
我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但從他的表現中我看得出他話裏不會有太多褒義的東西。
“你應該是我們學校最特別的了,程大晗都沒你特別。”我說這些無聊的酸話的時候故意瞥了撇周梓嚴,她卻是一直低着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
“程大晗。”傑輕輕地重了一遍,卻沒有問有關程晗的事,然後我們一起回了教室。和往常一樣,我自覺地和傑換了座位。這是周梓嚴最初拜托我的。
我和唐秋白都沒有質問周梓嚴的資格和勇氣,唐秋白選擇視而不見。而我,竟做不到。唐秋白調侃地問過我是不是對傑感興趣,說傑不錯。然後我白了他一眼說,我覺得你不錯。他說,哎?眼光不錯。
這種玩笑我只能和唐秋白開,也只會和他開。
我一個人坐在最前面,生平第一次那麽浮躁不安。讀題時不自覺走神,好多遍也讀不完。于是我放下筆,側頭看向窗外發呆。我能聽到周梓嚴和傑小小的聲音,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很可笑。然後我收回思緒,提起筆,深深吸了口氣。
下課鈴聲響起,我趴下去,把臉全部埋進臂彎裏,桌子上涼涼的感覺一點點地蔓延開來。然後聽到一陣桌腿擦地的聲音,我微微擡起頭,傑居然把桌子移到了我的旁邊。
“你……這是幹什麽?”我騰地坐起來,表情是誇張的驚訝。
“聯絡同學感情。”
“是明擺着找老班批鬥吧。”我慵懶地回了他一句,又把頭趴下去。然後想到,我該說的是:你這樣會讓另一個同學不舒服吧。可是,都關我什麽事呢?
只聽他回:“不會,今晚他開會。”
“哦。”我直起身子,翻出英語習題。
然後我意識到,這是個和傑好好聊聊的不錯的機會,雖然不一定有助于融洽同學關系。我翻出個暗黃發舊的軟面抄,用粗粗的筆在上面寫下:同學,你離周梓嚴遠點。一直不愛多管閑事的人,管起來,還真是有點兒叫人讨厭。
我把本子舉到他眼前,他看了接下去,寫了個英文單詞:Why?
我聳了下肩,不寫了。
隔了一會,他又把自己的本子遞過來:是因為程大晗?
我擡起頭用疑惑的眼光看他,周梓嚴跟他說了,還是他猜的?而他只笑了笑不再出聲。隔天,我和傑去看了程晗,這是在傑的糾纏下才答應的。而之前疑惑的問題也得到了答案,他是猜的。
在第二節課結束的大課間,我和傑去了對面的教學樓。我在心裏祈禱,讓我們遇不到程晗。可是,居然沒到他們教室就遇到了。
“哲哲,這麽巧,正有事找你呢。”程晗向我走來。
“什麽事啊?”
他看了看手裏的東西說:“報紙上要寫一版有關四川的東西,我想真實點,不要空範。你們班不是來了個四川同學嗎,幫我了解情況,行麽?”
“沒問題。”聲音不是來自我,而是傑。然後,他自我介紹起來,完全忽視我的存在。等他們介紹完了,我悄悄扯了扯傑的衣角,笑着對程晗說再見。
“那麽急做什麽?”傑問我。
我張張嘴,沒說出原因。其實,我也不知道原因。
“說真的,你眼光不錯。”傑突然對我說。
我側過臉盯着他看。
“程晗不錯。”他又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