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然後,我認真地和傑聊起天。內容多半都涉及生活瑣事,我們談起各自的口味。我說我喜歡比較清淡的東西,傑說他剛好相反,口味很重。我想起,這應該是四川人的普遍特點。
說話間,老板娘已經把面送了上來。我和傑向她說了謝謝,然後拿起筷子。
“要辣椒嗎?”傑問我,接着就在碗裏加了很多辣椒。我被吓得愣愣地看着他的面,慢慢地搖了搖頭。
“要不,試試?反正什麽都有第一次。”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已經給我加了辣椒。
“試試。”傑似乎在很誠懇地笑,但我總覺得他在偷笑。
我皺着眉看了碗裏的面很久,深呼吸,夾起來往嘴裏送。麻麻的感覺從嘴唇蔓延開來,舌頭似乎也腫脹了起來。然後,眼淚很配合地刷刷往下掉。
傑開始顫顫地笑,“你很可愛的。”
可愛?第一次聽到這種評價,我不受控制地嗆了一下,然後才知道這一嗆是嗆得有多不是時候。辣味嗆入鼻孔,變成滿世界的辣。我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拿面紙捂住嘴,眼淚泛濫不止。傑幫我拍背,我依舊猛烈地咳。
然後他急起來,“喂,思哲,沒事吧,要去醫院嗎?”
慢慢地止住咳嗽,我有氣無力地搖頭。
“吃飯被嗆去醫院,該多丢人哪。”我無力地笑。
“對不起。”他說着就拿起紙巾幫我擦眼淚,紅果果被辣椒嗆出來的眼淚。我沒有拒絕,盡管那動作有說不出的暧昧。
那頓飯沒吃完就結束,傑說,不能吃辣就失去了人生的一大樂事。像不喝酒,人生永遠沒有醉也是。我能吃辣便是從那時開始的,一點一點,到多,到濃。
傑到我們學校,大約兩周。
周日,空中有濃厚卻稀落的雲。周圍有很難被忽略的絲絲悶熱,偶爾刮過微風,樹葉顫顫地動。我坐在銀杏樹下,手托扶着畫板。把下巴擱在畫板上邊緣,靜靜地發呆。傑說得對,我喜歡走神。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走神得毫無理由和目的。
傑無聲地在我身邊坐了很久,而我一直沒發現。也許是覺得太沒勁,他稍稍嘆了口氣。
Advertisement
“不累嗎?”
聽到聲音,我放松身體,側過頭。迎上他的眼睛,裏面有些微的感傷,我以為是錯覺。
“你怎麽來了?”
他又輕輕吸了口氣,撐起靠在椅背上的身體,“找你聊天來了。”
“聊什麽?”我沖他笑了笑。
“明天我就走了。”傑好像很是努力地在用平淡的語氣說。
我有點愣住,半晌說:“這……這好啊,以後……我就輕松了。”我話剛說完,他就很是認真地看住了我,“真的?”
“假的。”我小聲低頭說。
“明天下午去送我?”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說,雖說是問句,卻怎麽聽都像是陳述句。
“可是……”我沒有說出明天有課這四個字,而是“哦”了一聲。
到次日下午,我如約向老班請了假。穿着那一身醒目的藍白校服,攔了出租車趕去車站。到了車站,傑正站在外面等我。看見我來,忙向我招了招手。
送別,怎麽着都是要有傷感情緒渲染一下的。我跑到傑面前,兩人相對而立,半晌無言。然後,他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一愣,不是很明白地聳了下肩。
“我都要走了,沒有禮物?”
“我……忘了。”我很為難地看他,然後他也看着我,沒有半絲想要給我臺階下的意思。我大概掃視了一下自己,然後摘下了挎包上的純白色絨絨的兔子。那是我和小夏逛街時看見的,而且是我搶過來的。
“只有這個了。”我把兔子拿到他面前。
他接過去,很滿意地笑笑。
“那我的東西呢?”我看着他把我的兔子塞進口袋。
“我沒準備。”
“啊?”
“走,進去吧。”傑不管我的反應把我拉進了候車廳,候車廳裏零零散散地坐着人。傑把我帶到老班的所在地,還有他的小姨,一個卷發微胖女子。加上我有三個人送他。而傑來借讀的目的似乎也就像當初他說的那樣,單純的體驗。
檢票之前傑一直和老班和他小姨在那寒喧,于是,我又默默旁觀了。檢票時間到,我們都站起來。傑抱了抱他的小姨。
“到了打電話。”他小姨很平常地說了句。
傑又抱了抱老班,老班拍拍他的背說:“路上小心。”放開老班,他站到我的面前,輕輕地擁住我說:“我走啦,想我就打電話給我。”
我使勁點頭,是該傷感的,也許以後我們真的都不可能再見了。
傑走後,我自然變成形單影只的一個人。和唐秋白之間尴尬着,而和周梓有一層似乎永遠都消除不掉的隔膜。于是,我一天中最開心也是最期待的,就去餐廳就餐的路上遇到小夏。有時候我會跟着小夏去她們教室,順便,故意去瞧瞧在隔壁班的程晗。
我幾乎沒有想過要怎麽去消除我和唐秋白之間的詭異感,過得簡單,也似乎沒心沒肺。
我也不知道,我對唐秋白的這種态度是信任所致,還是不在乎所致。而不知道,恰恰只是因為沒想到。于是還是那句話,我們不知道是誰先發現了水,但我們知道一定不是魚。
這一日課間,我無聊地轉手裏的筆。接着毫無預期的,我的背重重地挨了一下。我不自覺地皺眉,轉過身。唐秋白面無表情,向我背後揚了揚下巴。在他的示意下,我把手伸向背後,然後摸到了一張便利貼。
我摸索着揭下便利貼,只見上面寫着:“唐思哲,你到底在想什麽?再這樣下去,我可真生氣了。我生氣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絕交都是有可能的。”
我握着便利貼擡起頭,一直盯着他看,一直看到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
“幹什麽?”他不安地看了看我,吞口水。接着我就突然傻傻地笑了,笑得他更不自在。
“現在……到底是怎樣?”他小聲問。
“沒怎樣啊,我是你姐唐思哲不是。以前什麽樣,咱們就恢複成什麽樣。”我繃着表情說,故意壓住心裏的小興奮。
“可是有些事是不會恢複的。”他卻突然接了這麽一句。
我的笑僵下來,直至消失。我剛想問得更清楚,上課鈴聲就響了起來。現在,不安的人開始轉為我。我不知道唐秋白究竟在指什麽,是我和他的關系嗎?如果是,何必再找我和好呢?
“恢複不了,指的是?”課上我終于還是沒忍住寫了紙條。
“和你沒有關系。”
“既然說了,就說完,別婆婆媽媽的成不?吊人胃口算怎麽回事?”
良久,唐秋白把便利貼按在我的後背,“周梓嚴和晗哥出問題了,我怕影響晗哥。”
我把便利貼死死地柔進手心,微偏頭看了看周梓嚴。她永遠是那副表情,憂郁、冷漠,也……自私。而我的理智告訴我,這種事我只能旁觀。唐秋白尚插手不了,我就更不可能了。
我強迫自己靜下來聽課,不要去煩那些自己不該煩的。盡管我真的很想問周梓嚴一句,你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一點都不在乎了嗎。可是,較真起來,又關我什麽事呢?就算質問出口,拿着又是什麽姿态和身份呢?
之後,我開始頻繁地借口找小夏,實則偷偷地看程晗的動态。其實我并沒有觀察出什麽,但總覺得這樣才會比較安心。被程晗看見的時候,我就很自然地向他打招呼,“Hi,晗哥,我來找小夏。”
他會很輕地笑,笑着說:“好好玩。”然後走回教室去。
于是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
而在傑走後一周,我收到了他寄來的東西。沒別的,只是一封信。周末的下午,剛收了信,我便揣着去到老銀杏下拆了開。
“哲哲:
“這封信應該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了,只為讓你體會一下‘慢的樂趣’……”
看着傑的信,臉上應該是泛起了很深的笑意的。算起來,這是我活了十幾年以來,收到的第一封真正意義上的信。貼着郵票,格式規整,在這個時代很罕見的東西。等看完信,我便小心把它折好,裝在了信封了。記錄時光,這個信是必然要收進藏物櫃的。
程晗是在這時從不遠的操場上走過來的,頭發上挂着細細的汗,臉上沒有特殊的表情。他重重坐在我旁邊,呼吸微微的急。
“不打球了嗎?”
“你每個星期都會在這裏……”他看着我的眼睛,一會,他才接:“看我打球……”
“我……”我突然語塞,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算了。”他收回目光很輕松地笑了笑,“待會能陪我去喝酒麽?”
“要找唐老嗎?”我小聲問。
“不用,就我們倆。”
其實,從程晗到我旁邊開始,我就在一直盯着他看,希望能從他的眼睛裏得到準确的信息。是喜是怒是悲是樂。可是,他的眼睑一直低垂着,給我一種朦胧的感覺。我不知道周梓嚴在他心裏的地位,也不知道他和周梓嚴的感情在他心裏的地位。
程晗回去換衣服,我在老銀杏下等他。他回去換下了他的白色籃球服,穿了身極休閑的灰白色服裝,又來找我。我在不遠處看了他很久,然後擠出一個很輕松的笑容,站起來迎了過去。
“喝酒……去哪喝?”我問他,我是三好少女的說。
他擡起頭,看了我一會,“随便吧,能喝酒就成。”
然後,基于各方考慮,我們去的不是酒吧,是飯店。程晗要了幾瓶啤酒和一些菜,和我相對而坐。我一直沒說,我不喝酒,也是沒喝過的。因此,那天我喝了,反應便是腦袋發蒙。而程晗卻沒多大反應。
我記得他背着我,也是清楚地記得那天所有的事情。我趴在他的背上重複地說,我喜歡你,從第一次看見你就很喜歡你。這是我一直想對他說的話,一直不敢說的話。程晗沒有應和我的話,他只說:“幫你請假,送你回宿舍吧。”
“不要,我想去操場上看月亮。”借酒撒瘋。
程晗沒扭過我,還是把我背去了操場。我們躺在橡膠草坪上,看天空。
“你會難過嗎?因為周梓嚴。”
“會……”他長出了口氣,然後輕聲說:“難過很久了……”
我躺着,臉仰向上,不再接話。然後,我借着酒勁,蒙着腦子,說了一句一生中最理智卻又似最賭氣的話,我說:“程晗,我喜歡你,可是一點都不為這事高興。她不要你了,我也不會要你。”
我不知道這話說出去之後,他是什麽表情。我知道,他找我出去喝酒,找我陪他,只是想緩解一下心情。我想着,我不但沒有緩解得了他的心情,怕是又給他添了堵。可是,最堵的只怕還是我自己吧。這些話,到底是給自己臺階下,還是什麽呢?
之後,程晗和周梓嚴的事擱下不提。期末考,就那般輕輕悄悄地到了。面對考試這件事兒,總是會覺得悲催的。一學期是半荒廢過來的,腦袋裏存儲的東西必然填不滿答題卡。卻也沒的挑,只能抱抱佛教,然後硬着頭皮上。
一直不喜歡臨時抱佛腳,可這事還真的沒有喜歡不喜歡之分。我從桌肚裏掏出政、史、地、生,為了那不知道有多大意義的4A奮戰。後來才明白,确實沒多大意思。小題被大做,小事被大化,都是老師整出來的。
“暑假回家幹什麽?”唐秋白把歷史書捧在手裏裝模做樣。
“您老眼光可真長遠。”我把這句酸酸的話說得很誠懇,眸子盯住手裏的書。
唐秋白看了我良久,舉起手裏的書“啪”照我腦袋就是一下,“就你混大半學期了,還敢挖苦我?你哥我早準備好A一個都不放過了,別說4A,就是8A 10A,我一樣都拿下。”
我撇撇嘴,不吱聲。其實,我并沒有怎麽混。只是不聽所有的語文課,數學挑着聽,英語聽不大懂便想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