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但不過,理化我可是好得沒的挑的。話又說回來了,不管怎樣,考試成績是判定學生優劣的唯一标準,所以,我永遠不會是個差生。因為,我一直是個很會考試的人。你必須得承認,在天朝,會考試确實是一門必殺絕技。
天氣很熱,看着考試卷更熱。三天,在一片還不是極度灼熱的火海中度過。我們……放假了!假期,還有比這個更讓彼時的我們更興奮的事情麽?除了,發現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吧。于是大家把考完的試抛在腦後,都興興奮奮地回家去了。
我把教室裏的書都塞進桌肚裏,對唐秋白說:“唐老,過兩天的反校我不來。要記得,幫我拿下暑假作業。”說完我就去找小夏,路上撞到來找唐秋白的程晗。
“回家了?”他很柔和地笑。
“嗯,我去找小夏,收拾收拾好回家。”
“哦。那,再見。”
找了小夏後,我和小夏回各自宿舍收拾東西。我換下了長久穿着的校服,穿上白色短袖襯衫和及膝的灰色寬松短褲。把一些衣物裝進舊粗包裏,便去找小夏會合了。
我們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街上轉悠了起來。我陪小夏去轉那些我并不感興趣的飾品店。那些排在眼前的透亮的飾品,總讓我産生一種很強烈的距離感。于是,在一家店裏,我向小夏招呼了一聲便出去了。
似曾相識,這四個字跳出來。我看了看隔壁,記得那是我第一次遇到程晗的書店。
我不自覺地走過去,然後看到門側強壁上那張不太明顯的招聘廣告。我走了進去,神經兮兮地應了聘。
那時候在書店的是老板的兒子,一個大二男生。我說我來應聘,他并沒有盤問太多就收下了我,溫和得讓我詫異。他讓我過幾天去上班,我呆呆愣愣地說好。
等放假回到家,我窮兇極惡地吃了很多,也睡了很多。充足的睡眠一直是在校期間最為奢侈的東西。最痛苦應該是冬天天沒亮,就得咬牙從溫暖的被窩中抽身而出。困到不行,也冷到行。
在惡補了幾天睡眠以後,我想起了我的那個工作。可是,庸懶因子遍布全身。和小夏看電視的時候我一直走神,糾結于去還是不去。
“你就去吧。反正暑假無聊得一塵不變,不如去試一下咯。”小夏擺出大道理。
這種道理誰都知道,可是對一個疲勞之後已有點溺于安逸的人來說,再去忙碌顯得有點困難。我又捱了幾天,在感覺到無聊、空虛以後,我打了我在老班兒子那裏要來的電話。
“喂,您好,我是那天說要去書店打工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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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記得你。現在要過來嗎?”話筒裏傳來好聽的男聲。
“這個……那個,我還可以去嗎?”
“可以啊,來就可以了。”
“噢,那我明天過去,謝謝你。”
“好,你大概七點到就可以了。”
“噢,小老板,我會準時的。”
“恩……小老板這稱呼可不好,我叫宋子磊。不習慣叫名字的話,就叫我學長。”
“明白。”說着我就笑了笑。
第二天,我抖擻精神,醞釀出了飽滿的精神去開始我短暫的打工生涯。書店離家裏較近,至少說沒有學校那麽遠。和家裏人商量好後,我決定書店到家的距離用單車去解決。
淩晨時分,在鬧鈴聲中驚醒。我伸手按掉鬧鐘,又把臉埋進枕頭裏。接下來才慢慢清醒,我還有事。于是強撐起眼皮,起來洗漱。那時候心裏真的是極度不爽。随後草草地吃了點早飯,換下睡衣就出門了。
臨走前老媽把我那舊粗布書包塞進我手裏,“裏面有午飯,太累就不要去了。”
“好的,媽。我沒問題的,走了。”我抱了一下老媽,轉身出門去。
從車庫推出我那已經被冷落了很久的單車,車身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我懶,所以只擦了車座和車把手。車身是淺亮的籃。一直很喜歡藍色,不知道是因為小時候老媽頭上的發帶,還是因為記憶裏的天空。
我騎着單車晃悠在路上,空氣很好。原來,并不是一切都很糟糕。路上有晨跑的老人,有的在氣定神閑地打太極,偶爾能聽到铿锵的京腔。到了書店,我把車停在店門旁邊,然後走進去。
“來了啊。”學長依舊很溫和地笑。
也許是受他的影響,我也不自主地一直微笑,卻笑得拘謹,“學長,我要做什麽?請吩咐。”
“恩……看店面、理一下圖書、招呼客人之類。”
“那個……”
“怎麽了?”學長看我欲言又止,便問。
“沒什麽。”我不自然笑笑,沒說下去。其實,我想說,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麽溫和溫善,我覺得很有壓力。
他沒有追問,我卻說:“你像韓劇裏的男二號。”
“哦?”
“恩,我們開工吧。”這個話題必然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中午,我和學長都吃便當。學長的便當是他媽媽後來送來的。老板娘很漂亮,柔順的長發,白白的皮膚,只是有點微微的胖。笑眼很溫和,母子一樣。到了書店她很和善地和我聊天,問我念高幾,學習累不累之類。
她還說:“在我們這個小店面打工,工資也不高,真難得你能來。”
“學長不是更奇怪?自願來看書店。”
“也是,我說不用他卻偏要來。”說着她就笑得很滿足。
中午,我和學長一起在書店的一張空桌子上吃午飯。學長的飯菜很香,也許是人那種別人的東西就好的思想在我腦袋裏做祟。
午飯後,我坐在一個高高的木質凳上。找了一本《狼圖騰》,暗黑的封面上有一只深邃冷冽的眼睛。我不自覺顫了一下,翻開書。只翻了幾頁便沒再翻下去,眼皮變重。
“困了?”學長輕輕碰了碰我的肩,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又說:“要不去那邊桌邊趴會兒?”
我搖搖頭,站起來。“沒事,拿錢做事,我撐得住。”
學長笑了笑,“沒這麽嚴肅,不用這麽累。”
“好吧。”這等子事,恭敬不如從命來得有意義,然後我便走去桌邊。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聽到學長在和人聊天。我伸了個懶腰,找水洗了臉。發現那些上午被顧客翻亂的書已經整齊地歸位。我在三排書架間穿過,看見坐在角落凳子上的學長,還有一個男生的背影,是個很熟悉的背影。
“醒啦。”學長看見我臉上浮出笑容向我招呼了一聲。就在這時,那個男生稍轉過身。
“程大晗……”我嘀咕了一聲。
“不用懷疑,就是我。”
“物以類聚。”我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恩?”他們默契地看向我。
“你們倆很像。”
“都像韓劇裏的男二號?”學長饒有興趣地笑。
“你們聊,我去前面。”說完我就走了。一直不喜歡把生活中的人完全地定義成小說或影視裏的人,因為每個人都獨特都複雜,在面對不同的人時都會表現出不同的自己。那天那麽說,不是随口一說的麽?
我随手抽了本書坐在櫃臺邊的軟椅上,有客人來就生澀地招呼一個聲。學長和程晗一直在聊天,至于聊什麽,我不知道。我隐約地感知那不是什麽輕松的話題。
六點,學長讓我下班。程晗依舊沒走,看得出他們關系很好。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和他們兩說了聲再見。程晗說明天見。我困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學長,“學長,你找了兩個人?”
學長聽完笑着說:“當然不是,這麽小的書店請兩個人不是虧大了,他是來看書的。”
程晗在一旁附和地點頭,我也點了點頭,“那都明天見。”
“路上小心點。”學長說。
“好。”
“要我送送你不?”程晗問我。
我愣了一下,然後居然說:“好啊。”
那天程晗騎着他的月白色單車陪我到家,只感覺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淡淡的、暖暖的,繼而有一種痛感。看着月白色單車遠遠地消失在視線裏,于是覺得自己找到了在書店堅持一個暑假的理由。
在書店呆的久了,和學長也就自然不生疏了。一日,我到了書店,學長坐在櫃臺邊的軟椅上,手裏捧着一本暗綠色封面的書。書店裏的一切都很整齊,沒什麽要動手的。
“來了?”他招呼我。
“恩。”說着我就在四周瞥了瞥。
“找什麽?”
“我看有什麽能做的。”我把書包放在一邊。
“沒什麽要做的,坐着歇會吧。”
“那你家請人做什麽?浪費。”我坐到他旁邊。
“我媽偏要,沒辦法。不過,現在不是很好,有你陪我聊聊天。”
我無奈地撇撇嘴,起身走進書架間。
“程晗每天都來嗎?”我邊漫不經心地邊找書,邊說話。
“呃……我在的時候他基本上都來。”
“那你們認識很久了?”
“認識那會,是很久之前了,在我高中的時候。那小子事多,想法多。”
“恩?”我從書架間伸出腦袋看他。
“哦,是這樣。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你接下來的路是怎樣的?”
我想了一會兒說:“好好讀書,考個大學,找工作,結婚。怎麽了?”
“想過這樣的生活很平淡、沒個性,甚至庸俗嗎?”
“大概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想過,不是嗎?可是沒幾個人能去真正改變什麽不是嗎?”我把腦袋又縮了回來。想起老師說過的一句話,“如果你想改變世界,那麽你已經被世界淘汰了。”我們做不成屈原,于是就只能平凡。
“可程晗想改變,說他應該有自己獨特的路。”我沒出聲,學長開始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優秀,所以想得就多。他一直跟我說他對讀書沒興趣,所以叛逆地分科時選個藝術。一直說他興趣盡失的時候,他會離校,做自己想做的事。這種事沒法評價,我不能用我世俗的口吻說他幼稚。”學長沒有再說下去,也開始沉默。
店裏陸陸續續地來了人,其中多半是學生。當然也有家長來買厚到吓死人的學習資料。那時候我就很慶幸,我的家庭很民主。在書店打工并沒有許多要忙的事,閑下來的時候我會找一些書來看。
“學長,有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嗎?”
“有啊。”學長在書架間穿梭了會兒,把書遞給我。書的封面上是張愛玲的頭象,長及耳垂的卷發。
“喜歡張愛玲?”
“沒有,只是找看一下。”
看書的時候開始走神,程晗遠比白流蘇要能引起我的注意。真的是人不可貌相,程晗的叛逆幾乎是看不出來的。這種人想法定了以後,只怕是多少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學長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想着程晗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他接下來的人生會是怎樣的。
他的生活,我們只能觀看,不能插足。
而我和程晗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相處是從這時開始的。他總是在每個下午騎月白色單車來書店,次數越發頻繁。我們看書聊天,整理書籍,平淡卻滿足。學長說過的事程晗從不在我面前提起,當然我也不想過于雞婆。
他會向我推薦一些書,一些他看過的書。他只推薦,卻從不問我讀過的感受,也不說他持有的想法。
現代人的浮躁心理,幾乎是每個人的。我也不例外,很難真正靜下來去認真地讀一本書。而我承認喜歡過的文字,是史鐵生的。就是喜歡那一種特有的安靜,靜到骨子裏。
有時候閑下來,我會和學長請假和程晗去附近的公園。公園裏有很多的花木,異彩紛呈。我們在公園裏的小路上慢慢地走,有點累的時候程晗會找個椅子坐下來。而我就在四周看那些花花草草。在這一系列的事情中,我始終不敢和程晗靠得太近。
學長女朋友來的那天,書店裏的氣氛很好。那時候我向一個走進來的長卷發漂亮女生禮貌性地微笑,學長卻滿臉笑容,說:“你來啦?”
然後他把我們叫過去,“向你兩介紹一下,你們的學姐,我女朋友。”
“學姐好。”我和程晗說。然後我附到學長耳邊小聲說:“學長,真有本事,這麽漂亮的媳婦。”
學長笑了笑,“你學長我也風流倜傥啊不是,你要是和程晗那才叫你賺了。”
“學長,調侃員工可是要加薪的。”我沒看向程晗看,故作鎮定地把玩笑開下去。
“你要加多少?說說看。”
“恩~二十塊。”我想了一會,豎起兩根手指。
“就這點出息。”學長說,戳了一下我的腦門,大夥都跟着笑。
我和程晗撤的遠了點,留給他們私人空間。然後我隔着書架問:“學姐,你和學長什麽時候開始的啊?”
“高二的時候。”
“那麽早。”我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然後扭過頭去看程晗的動靜。他一直很安靜地看書,沒有表情。有時候覺得程晗是自私的,知道我的心意,卻硬生生地把我當朋友。離得那麽近,卻又不能再靠近。
可是,我不是也說過,周梓嚴不要他,我也不要他麽?
不管多麽不舍,亦或有着別的情緒,那個暑假還是要接近了尾聲。走時,我一個勁煽情說:“學長,真舍不得你。”
他看着我,“一點眼淚都沒掉,太假了。”
最後一天程晗來的時候手裏提着一個東西,外面罩着米白色的布。
“這是什麽?鳥?”我指着他手裏的東西問。
“送你的。”他沒理會我的問題,把東西送到我面前。
接下來,我小心地把布撩起了一點點。布下是個不大的籠子,底部鋪着一層纖薄的木板。而籠子裏是一只小貓,混身都是純白色的,腦袋上卻有一塊小拇指般大小的毛發。
我有點感動,小聲問:“哪裏來的啊?”
“讓我媽找來的。”
“哦,謝謝你啊。”
“不客氣。”說完他轉身面對學長。
那是一個暑假以來最開心滿足的一天。整理書籍的時候,看到那個米白色布料罩住的籠子,感覺到它在輕微地動,一直不自覺地傻笑。
下午六點,天色還是明亮的。程晗照例送我回家,這是經歷一個暑假也沒有讓我覺得變平淡的事。我把裝着小貓的籠子小心地放進車簍裏,這一路我們沉默,我把車速放得很慢。在路過公園的時候,我停下了車。
“我們去看看,好不好?以後可能都不來了。”我看着程晗小聲說。
“好。進去吧。”
我們把車停在公園外,走了進去。暮色開始漫上來,微微的暗。我突然開始不舍起來,不舍這個暑假的所有。我和程晗一起看書、一起把散亂的書歸回原位、他送我回家、我們去公園裏閑逛。
留戀,我所記得的一切。
我們在暮色中走,沒有說話,然後我在那一小片開得并不炫爛的紫薇花前停了下來。站了一會兒,我轉過身面對程晗。我把腦袋壓得低低的,很小聲地說:“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我稍屏呼息,等待他的回應。然後始料未及地,我被他擁入了懷裏。
一瞬間,我混身僵硬,不知道怎麽去動,甚至不知道怎麽去呼吸。我有一種錯覺,覺得他對我不是毫無感覺的。我看不到他的臉,猜不出他眼睛現在盛有的情感。我似乎聽到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壓得很低的聲音。他說:“回去吧,哲哲。”
“好。”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自己卻說不清原因,有點好笑了。
“今晚我自己回去。”我沒有去擦眼淚,說完轉身便走了。程晗沒有跟上來,我知道他不會跟上來。
路旁的路燈不是很亮,卻給人不少的心理安慰。籠子裏的貓在動,偶然發出細細的叫聲。還好還有你,我在心裏說。關于這只小貓,後來都是我媽在養。我給它取名:橙子。橙,程的偕音。
晚上回到家,和老媽把上學的東西整理好。吃完飯,我洗漱完畢,便回了房間。看到程晗的短信,他說:哲哲……便不再有下文。這時候小夏進了我的房間,一身印着卡通圖案的裙式睡衣。她笑嘻嘻地擠上我的床,“哲哲,今晚來和你一起睡。”
“哦。”我應了一聲,把手機塞進枕頭下。一個暑假,我沒有和小夏提有關程晗的事。因為我一直不知道小夏持有的情感。我是個不習慣問太多的人,通常也不習慣解釋太多。但那天我還是問了那個一直沒人提及過的問題。
我和小夏躺在床上,一直閑聊,沒有困意。
“小夏,我想問你個問題?”我沒有看小夏,眼睛對着空範黑暗的空間。
“問吧。”
“你對程晗……”我頓了一下,“什麽想法?”
小夏動了動,坦然的地說:“沒什麽想法啊。”
“你之前不是因為他才選美術的?”我有點驚訝的側頭看她。
“頭腦發熱吧。只是欣賞,不是喜歡,不是喜歡。不說這個了,哲哲,我們睡吧。”小夏說完不再出聲。我依舊睜着眼,雖然什麽都看不見。
第二天,開學。我高二了。
教室裏的座位做了重新的調整,我主動找到老班要和唐秋白坐一起。老班已經換了人,他用詭異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說:“理由呢?”
“女生情緒起伏不定,影響學習。”我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這确實是最主要的原因。我一直懶怠與人相處,也是渾身最大的毛病。你要去認識一個人,了解一個人,耗費一遍心力,就是這樣……
老班一直笑,然後說:“試坐一個月。”
“謝謝老師。”嘴角擎着笑,我向老班鞠了躬就出了辦公室。
在座位完全調好以後,我和周梓嚴就一點點疏離了。她就那樣孤傲下去,極認真的,極冷漠的。也許,她以後會遇到一個讓她覺得溫暖的人吧。而現在,我不是,程晗也不是。我們只能理解,卻不能改變什麽。
有一天我神經兮兮地,像說什麽機密一樣,鬼鬼祟祟對唐秋白說:“唐老,座位是我讓老師這麽調的,所以你坐到了我旁邊。”
“唐思哲,你怎麽不問問我的意見?太專斷了吧。”
“你見過哪個做老大做事要和小弟商量的?”我斜眼看他。
“不是……你什麽時候成我老大了?”
“從你叫我唐思哲的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