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把我和唐秋白的和解定為我高三真正意義上開始的标志,然後突然陷入一種生活:沒有多餘的情感,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孤單,最大也是最奢侈的夢想是早上能夠睡到自然醒。有時候看着窗外飄飄悠悠的白雲,莫名其妙地覺得很幸福。
我不再像以前那樣賴床,努力地擠出自己能擠出的所有時間。早上出了宿舍,能清晰地看到閃爍的星星。走在看不清面貌的路上去教室,卻能看見不少走過的模糊身影。教學樓上不規則地亮着幾個窗口,在霧氣中暈出一團團柔白的光。
我依舊不去食堂吃飯,也許是故意想和唐秋白保持着那一點聯系,也許不是。
早上到教室,捧上英語書出去。站在陽臺上,把自己浸在教室裏散出來的燈光中。小聲地讀書,擡眼便可以看見樓下靜默地站在霧中的樹。慢慢的,對面的教學樓上燈光四起,亮成一片。讀書聲也沒入耳朵。
等早讀鈴聲響起,我便合上書回到教室。在坐下那一刻,眼皮又不自覺開始變重,于是看着書本,把眼睛睜到酸。
教室裏開始彌漫起各種味道,咖啡、提神茶、風油精。趙雅的桌肚裏長久地躺着幾袋咖啡,可是我卻從沒看見她喝過。在困得受不了的時候,我會把風油精擦在太陽穴部位,很是刺鼻的味道。一次,我極端地把它塗在了眼皮上。一瞬間,淚如泉湧。我用面紙狠擦了一節課,疼痛感也沒有消退。
而高三,似乎就是這樣的。下課,把頭埋下去睡。上課,則撐着擡起腦袋看着黑板打晃。
我開始喝很多的水,看很多的雜志和報紙。只因為渴。前者是身體上的,後者是精神上的。不知道為什麽極度疲累背後竟有着隐隐的空虛,找不到合适的填補物,于是只能看書。
中午,趙雅不厭其煩地解她的數學題。我低頭看雜志,看到安然睡去。在些微的吵嚷中醒過來,看見趙雅依舊坐在那裏飛快地動着筆。我迷迷糊糊地說:“你沒睡?”“睡過了。”她笑。然後,我就起身去洗手間,用大量的冷水沖臉,趕走睡意。
在複習語文課本的時候,除了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地壇的安靜》,我印象最深的是張潔的《我的四季》。“每個人都有一塊必由得他自己來耕種的土地。”“人要是能夠期待就能夠全力以赴。”
我反反複複地讀文中的句子,并把其中的一些抄下來貼在桌子上,像是警醒。突然又想起趙雅的話,“形式主義。”形式主義,似乎總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把握,才需在一種外在的認定或鼓勵。
高三的平安夜,空中下起了細細的雪。
學校報告廳的小舞臺上正在為外教演繹一場小晚會,音樂聲隐隐約約地飄進教室,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上一個平安夜,記得自己坐在報告廳的軟椅上,看着舞臺上那些可愛的話劇。看着穿着亮紅上衣的外教走上舞臺接受大家的禮物和祝福,用蹩腳的中文說着道謝的話。而高三,除了書本一切和我們無關。
不管怎麽忙碌,我還是會想小夏,想程晗,想我和唐秋白的過去。只是把它他們都放在心的最底層,記憶的最底層。想起來的時候,淡淡的。像窗外的那片天,渺遠。
我去花店買了一盆小小的觀音蓮,放在旁邊的窗臺上。要把眼睛放在暗紅色小花盆上才能看到綠色的存在。那一抹綠色總引我探頭,引發一種小小的樂趣。
我們做過的學案堆起來的高度比我們的書本堆起來的高度要高。學着趙雅,我把錯題剪下來,貼在錯題集上。看着那些錯題,總是搖頭懊惱,卻總也做不到“過而能改”。
Advertisement
自習課浮躁的時候,我會把耳機塞進耳朵裏聽歌,讓心慢慢變靜。在一種氛圍趙中紮進習題。高三,最然人期待又不會浮躁的課是體育。我和趙雅圍着操場一圈圈地跑步,跑到累。慢慢停下來,走到草地上,然後躺下。頭上是一片淡藍的天,稀薄的雲。耳邊有女生因為各種原因而發出的尖叫。
生活似乎一直這樣重複着,卻又沒有時間讓你去覺得枯燥。
零九年的寒假,過得很煎熬。整天呆在書桌前看着空白的學案和習題冊發呆。我一直把橙子關在房門外,有時會聽到它用爪子碰門的聲音。手機關了機,卻異常地想念小夏。“你現在在哪裏呢?你還好嗎?要高考了,你知道嗎?”沒人回答。
在開學前的幾天,我把自己埋進書堆,寫完了那些作業。突然就害怕起來,開學了,那就只剩一百天了,而我好像什麽都沒準備好。
總該是要面對的,該來的就讓它來。我開了手機和趙雅談起自己的心情,她這樣對我說。
一百天,誓師大會。高三全體學生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站在操場上,大聲讀那些誓詞。我是其中的一員,拿着誓詞的手縮不進衣袖裏,很尖銳的冷。對着那只手不斷呵氣,就是不暖。
很多班級都搞了形式,逼出了更為緊張的氣氛。在一張長方形的紅布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或是把自己的理想寫在折起來的紙鶴裏,貼在布條上;有的布條上則貼滿了各種形狀的便利貼,寫着那些真心的、不真心的話。趙雅很不屑那些形式,說實話,我也不大喜歡這種方式。不喜歡那種在集體間散開、變更濃的緊張感。每一班的教室拐角處都出現了倒計時牌,像一只苛刻的眼睛。我看着那牌子只想嘆氣,嘆很長的氣。
一模、二模、三模,依次而過。成績看不出明顯的優勢,我把書拍在桌子上,憋屈得緊。密集的考試一直在進行,考到讓人看見試卷就有想吐的感覺。每一天,都是煎熬。那時想,高考後,我要補回我在高中所失去的一切樂趣。現在懂得,那時的煎熬在這時的記憶原來也可以那麽可貴。
100、99、98……50、49、48……10、9……第一次那麽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流動,竟是那麽快。我們快要高考了,談到離別,我竟沒了話題。我不知道我該舍不得誰。
有人把自己的校服洗幹淨,拿去給全班人簽名。最後那校服上就留下來各色不同的字跡與圖畫。我拿起筆在校服上簡單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轉頭問找雅。
“你要用什麽樣的方式來面對這個離別?”
趙雅認真地看着我,“不要方式。該記得的都會記得,該有聯系的也都會有聯系。我不喜歡那些玩意。”
我理解地點頭,把校服遞給她簽字。
教室有人出現了老師口中的高原反應,焦躁、緊張,考試的時候交白卷。有人向老班請假回家調整,一走就是一個星期。宿舍有人開始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嘆氣。晚自修回到宿舍就聽到一些看不到未來的話。趙雅一開始會說:“姐妹們別怕,考不上大不了咱就來個高四。找個工作混混也是不錯的。”但随後就傳來一句極不友好的話,“你成績好當然這麽說了。”
我拍趙雅的肩,此後她再也沒在宿舍說過類似的話。
高考報名、體檢、衆多講座,高三要接近尾聲了,誰都知道一切都成定局。老師不再逼着你去多做幾道習題,他們趕我們出去放松,自己下載很多喜劇電影到教室放給大家看。都說,此刻,狀态決定一切。
我對趙雅說,如果我落榜,我不會去讀高四。我要去找小夏,去過一種和他們不同的生活。她拍拍我的頭說,別傻了。在高考要來那一關口,我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心裏波瀾不驚,沒有太多的感覺。
很多女生在打聽着買藥,因為緊張導致的不正常的生理期。
“我成佛了。”我偏頭對趙雅說。
“怎麽講?”
“我一點也不緊張。”
“是好事啊,笨蛋。”
“嗯。”
我也希望自己這種感覺能持續到高考以後,那我的高三便不會有遺憾。
之後老班開始頻繁地開班會,沒事找些笑話來講。努力地鼓勵大家放松,充滿信心。現在要好好玩,不要緊張,但也不能太放縱了。他禁止男生去做劇烈運動,說跑跑步就好。可是,依舊很多男生去操場打籃球,打出一身臭汗。
我的高三快過了,我沒有找到用來紀念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