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沈介眼眸深邃,看不出什麽情緒,似乎是連半分詫異也沒有。
如此,反倒讓湯晁好奇了:“沈大人就不奇怪,為何刺殺你的人是湯家?”
沈介道:“沈介初入京,未曾與人結怨,與湯家更是無冤無仇,金大人的話自是不敢懷疑,只是想不明白這湯家派人刺殺我的原因,便也懶得去想,案子一結,自然會真相大白。”
“沈大人倒是心寬。”金晁輕笑,“曹大人舉薦沈大人到翰林院當侍讀之前,可曾告訴沈大人,這侍讀之位原是要給湯主簿的大公子,湯照的?”
“這個曹大人倒是沒說。”沈介知他有心透露幾句,便道,“煩請金大人指點一二,不然下官莫名得罪了人還不知道,這心裏着實慌得緊。”
金晁笑了聲:“沈大人這麽聰明,怎麽會猜不出來?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這侍讀之位,沈大人攔人財路,自然就把人給得罪了。”
說着,他湊上前,附在沈介耳邊,輕聲道:“沈大人如今正得太後娘娘寵信,而湯家在朝局中擁護太成王,自然視沈大人為眼中釘了。”
沈介眼簾輕擡,似乎有些詫異:“依金大人所言,湯家是因為太後娘娘的緣故才對我出手的?”
“不敢不敢。”金晁連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驚恐的擺擺手,“沈大人,此話可不能亂說。”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沈大人學識淵博,得曹大人賞識,這侍讀之位當之無愧,和太後娘娘自然是沒什麽關系的。不過湯大公子嘛……這話我也就敢和沈大人私底下說,湯主簿才能欠佳,但這湯大公子卻是有識之士,其母乃是沈尚書的小女兒。沈相忠于太後娘娘,這沈尚書卻和湯家走得近,你說這奇不奇怪?”
沈介瞧着他的神色,見他依舊是一副笑臉,似乎這些話都是當作談趣無意說出來的。
此人心思難猜,他沒有說什麽,只道:“實在慚愧,金大人說的這些,沈某都不知情。不過還是要感謝金大人的仗義之言,往後沈某會謹慎些行事的。”
“沈大人客氣了,方才的話,不過是我和沈大人私下聊來逗樂子的,切莫當真。不過明日的湯府,應該會有一出好戲,沈大人可以過去瞧瞧。”
話罷,金晁又行了一禮,主動請辭:“時辰不早了,金某就不打攪沈大人了。”
沈介點頭:“金大人,天色已晚,夜路不安全,我讓人送你回去。”然後吩咐,“杜應,送金大人回府。”
金晁看了杜應一眼,落落大方的接受:“那就謝過沈大人了。”
杜應回到府裏的時候,沈介正在看書。
聽到腳步聲,他眼皮都未曾掀一下:“送回去了?”
杜應颔首,旋即回話:“金府确實只有金大人一人居住,宅子不大,古樸淡雅。”
見暖爐裏的炭火剩得不多了,他蹲下身添了幾塊,挪到一旁煽風:“公子,此人極其聰明,路上屬下試探過幾句,說話滴水不漏,心思極難琢磨。他今日故意告訴公子那些話,也不知道抱着什麽心思。”
沈介翻書的動作一停:“你去查查他的底細。”
朝臣各個都是老狐貍和笑面虎,像金晁這種心思深,完全讓人猜不透他想做什麽的,他并非第一次遇到。
這人橫豎都有所圖謀,不過是時候未到罷了。
炭火已經燒好了,杜應放回沈介腳邊:“公子,現在所有眼睛都盯着您,這些朝臣還是少接觸的好。今晚的案子,就讓他們去查好了,公子不應摻和,明日湯家不去了罷。”
哪有人緝拿刺客歸案的時候還要帶上被刺殺之人的,這金大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實在是令人難以捉摸。
“他都親自來府中了,去看看也無妨。”沈介把書往案上一擱,“這朝中的面孔,還未識全呢。正好也借這個機會,去拜訪我那堂庶姐。”
杜應擡頭,對上他的眼睛,到嘴的話咽回肚子裏,起身将書收好。
沈介把窗扉打開,窗外的涼風吹進來,人也跟着清醒了些。院子裏的燈光甚是昏暗,地上的積雪還未完全融化,白白的一片。
就好像是……太後那凝脂般的肌膚。
沈介眯了眯眼睛。
這世間的美人數不勝數,眉太妃也生得一副美人骨,可這些人的體态都不及太後的萬分之一。
手如柔荑,腰如束素……
落雪被風灌進來,落在沈介的身上,可他毫無察覺,似乎陷入了沉思。
杜應怕他感染風寒,出聲喚了句:“公子?”
沈介收回目光,問道:“對了,太後的畫像查得如何了?”
杜應回道:“還在查。”
沈介的目光又投向窗外,似是随口一問:“你說女子到了三十,真的還能維持少女的容顏嗎?”
“極難。”杜應不假思索,随後似是想到了什麽,詫異道,“公子方才…在想太後娘娘?”
不過杜應沒有多想,只當這是沈介的疑問,低頭認真思索,他只看過太後的畫像,傾城絕色,聽說如今還是一副少女皮相。
半響後,他好像想通了:“公子,您是不是懷疑太後娘娘的容顏和她身上的毒有關?屬下這就再去查查。”
說完,不等沈介吩咐,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翌日晌午,沈家馬車剛在湯府門口停下,就聽金晁道:“多謝沈大人賞臉,還以為沈大人抱恙在身,不來了呢。”
杜應将車簾挑開,沈介朝着金晁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讓金大人久等了。”
“客氣了,金某也是剛到。”金晁剛說完,便扭頭吩咐身邊的小厮去傳話。
沈介的視線越過他,落在後面的禁軍身上。旋即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下馬車走到金晁身邊。
湯府守門的小厮一看到是禁軍,什麽都不敢問,匆匆忙忙的去回禀了。
此時的湯家書房內。
湯仕坤自打進宮後,夜夜難眠,這一會兒在屋裏背着手焦灼的來回踱步:“夫人,你說太後娘娘到底是什麽意思?謝敬進宮求情,她賜了人家板子,我怎麽就一點事也沒有?”
想不明白,就格外煩躁,轉了一會後,撞上了旁邊的桌子。
一旁的王氏及時扶住案上的茶杯,瞪了他一眼:“殺人的是謝家,太後娘娘懲罰的自然是謝家了,難道還要反過來為難你不成?動一動你的豬腦袋,太後娘娘為何要罰謝敬,還不是為了堵住悠悠衆口?謝家可是雲夫人的母族,太後娘娘這心裏的秤偏向誰不言而喻。”
“可皇上也沒罰我。”湯仕坤心煩意亂,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依舊喋喋不休,“皇上說的那些話,分明就是遷怒于我……”
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太後娘娘和皇上若是罰了他還好,什麽都不做,反倒讓他心裏不安。
盡管死的是自家兒子,但湯仕坤對湯燦素來不關心,因此并不覺得痛心和難過,入宮還是王氏勸着去的。
他現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的官帽。
他這懦弱愚蠢的模樣,看得王氏心裏冒火:“你別在我跟前晃來晃去,礙眼得緊,跟你說的事情都記住了嗎?”
湯仕坤現在滿腦子都是入宮的事情,似乎沒有聽見王氏的問話,仍在喃喃:“太後娘娘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王氏氣得把茶杯一擲,高聲道:“湯仕坤!”
湯仕坤吓了一大跳,這一喊把魂都叫回來了,連忙把茶杯撿起來,湊到王氏跟前讨好道:“夫人,消消氣,我這不是擔心我們湯家嘛?我好不容易有了這頂官帽,可不能丢了。”
“瞧你這沒出息的模樣。”王氏睨他,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怕什麽?咱們湯家還有貴太妃和湯大将軍護着呢,此事有罪的是謝家,太後娘娘若想幫着颠倒黑白,也得給太妃留幾分薄面。讓你去宮裏鬧,就是為了提醒太後娘娘。”
王氏雖是沈家庶女,可性格強勢,這些年把湯仕坤拿捏得死死的,湯仕坤自己是個沒什麽主意的,什麽都聽她的。
她見識多,看得長遠,天天看着湯仕坤這沒骨氣的傻樣,氣不打一處來。
“夫人說的有道理。”
湯仕坤坐下來,消停了一會後,湊過頭問:“夫人,你真覺得燦兒是謝行殺的?就推了一把,也不至于要人命啊。”
這才是他這兩日徹夜難寐的真正原因,自家兒子什麽德性他能不知道?若此事大理寺查出來與謝行無關,他們污蔑了謝家,就算是十個貴眉太妃也保不住湯家啊。
王氏怒嗔:“難不成還是湯燦自殺污蔑謝行不成?”
“我就是随口猜猜。”湯仕坤讪笑了聲,不敢說話了。
“老爺,夫人,金大人和沈大人帶着禁軍和大理寺的官兵在府外,說是前來捉拿刺客。”婢女從外頭進來回禀,打斷了他們。
“金大人和沈大人,他們來做什麽?”湯仕坤不解,随後面色驟然一變,騰的站了起來,“你剛剛說什麽,禁軍?刺客?到底是怎麽回事?”
婢女搖頭:“只說是來湯府緝拿刺客,旁的沒說什麽。”
“夫人。”湯仕坤望向王氏,“這可怎麽辦?咱家出大事了!”
這可是禁軍啊,除了太後娘娘和皇上,還有誰能夠調動?
他就說太後娘娘當時沒有罰他,定是想事後算賬。
王氏只是驚訝了一瞬,便緩過神來,低頭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找大公子。”
“大公子,找他做什麽?”湯仕坤不解其意,高聲嚷嚷,“外面可是禁軍啊,禁軍!”
這說明,湯家犯的是大罪。
大公子能管什麽用?
王氏沒有理她,給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會意,快步下去了。
婢女一路穿過回廊,在畫院找到了湯照。
看到湯照在安靜作畫,婢女猶豫了一會,還是上前去,低聲開口:“大公子,金晁金大人帶着禁軍在府外,說是來捉拿刺客,夫人讓您去前廳一趟。”
湯照沒有什麽反應,依舊低着頭,專心致志的作畫。
婢女不敢打攪,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良久後,湯照放下筆,仔細瞧着手中的畫,覺得不太滿意,重新拿起畫筆,思考了半響,在眼角下輕輕點了一顆痣,眉間漸漸舒展,這才漫不經心道:“知道了。”
婢女壯着膽子擡頭,看清了畫像中的人,不由得心頭一跳。
畫中美人,正是當朝太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