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錢一怔然。

很小的時候,她便跟随母親周氏住在京中城郊,很少見到自己的父親。

六歲的時候,父親有天晚上滿身是血的回家,從此之後再也不見蹤跡,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做什麽的,便問周氏。

周氏每次都氣得牙癢癢,說她的父親是個殺手,為幾個銀子賣命,死了活該。

再到後來,周氏帶她離開了京城,隐姓埋名,一去就是六年,期間緘口不提京中之事,直到四年前,她的師父登門拜訪,周氏又連夜帶着她回到京中,讓她拜師學藝,并逼着她男扮女裝進入宮中當侍衛。

起初她不明白周氏這麽做的意圖,可每次問周氏都是無疾而終,便就不再問了。

當侍衛的日子自然是快活的,無拘無束,只是沒想到,錢家竟然隐瞞了這麽一個驚天秘密。

“一兒,娘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你一時接受不了,但娘活不了多久了,這玉玺…玉玺……”周氏咳了好一會,才接着道,“今後就交由你保管。”

“你爹忠于先帝,為先帝而死,咳……當今皇上的帝位來之不當,違反天道…若是将來太成王…太成王起兵,你務必要将這玉玺交到他手中。”

“玉玺丢失一事,朝臣已有所懷疑,只要太成王有機會入京,加上這玉玺,帝位…帝位就非太成王莫屬了。這是你爹的使命,你要替他完成。”周氏陡然拔高音量,緊緊攥着錢一的手,指甲幾乎陷/入她的肉裏,“太後娘娘是殺死你父親的罪魁禍首,答應娘,忠于太成王!”

說到這兒,她已經支撐不住,胸口突然起伏了幾下,随後偏頭,吐了一口瘀血。

錢一扶着她的身子,哭道:“娘,你別說了,別說了。你在這兒等着,我去幫你找大夫。”

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跑。

周氏拉住她的衣袖,用盡最後的力氣道:“玉玺就在我們娘倆平時藏寶的地方,切記見到太成王前,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一兒,你爹他…他是個好人。”

話音剛落,雙手便垂了下去。

“娘!”錢一雙膝跪地,悲拗大哭。

懷裏抱着周氏,她并未察覺到屋外有旁人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伸出手,顫抖着将周氏的眼皮合上。

她向來是個內心堅強的,家裏沒有下人,很快便緩過來了,伸手抹掉眼淚,開始着手料理周氏的後事,到廚房裏燒了一盆熱水,幫周氏把身子擦幹淨,随後又幫她換上一身新衣服,鬓發也梳好以後,将周氏安置在床上,含淚出門買棺材和做法事的人。

剛打開房門,便聽到了院子外邊的敲門聲。

她和周氏相依為命,沒有親戚,也沒有關系要好的人,唯一對她不錯的,就是薛林。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外頭是誰,她猜想可能是鄰居被自己吵到了,胡亂擦幹臉上的淚水,将房門拉上,壓了壓心緒後才緩緩走出去。

看到來人的時候,她愣了一下。

見她紅着眼睛,杜應愣了半響,然後朝她局促的笑笑:“錢侍衛,還記得我嗎?”

杜應的眼睛甚是明亮,他的眸子映出了錢一通紅的眼睛。

錢一自然是記得他的,疑惑道:“有什麽事嗎?”

“哦,我是來履行承諾的。”杜應說完,連忙低下頭,把錢袋解開,遞給她,“吶,這是答應給你的銀子。”

錢一只是瞥了眼,冷淡道:“不要了。我有急事,沒空搭理你。”

說完,把院門鎖上,往外走。

“唉…你……”杜應望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偏頭看了看錢家的院門,嘆息着将錢袋收好,猶豫了片刻後,疾步跟了上去。

一大早,沈介剛起身把窗扉打開,就看到院子裏的杜應在反複躊躇,似乎有急事要禀。

“何事?”

杜應聞聲,轉過頭來:“公子,你醒了?”

沈介點頭,瞧見他眼圈憔悴,似乎一宿沒睡,便道:“進來吧。”

杜應剛進屋,下人就把梳洗的東西端來了,杜應站在一旁等着。

等沈介洗完臉了,他遞過帕子。

沈介邊擦臉邊問:“有何事要禀?”

杜應遲疑了一下,單膝跪地:“公子能否答應屬下一件事情?”

沈介把帕子放下:“起來吧。”

“謝公子。”杜應起身,斟酌片刻後,緩緩開口,“公子,上次我去宮中傳訊的時候,有個侍衛以銀子為由,幫着去長春宮傳話,昨夜屬下去還這個人情,發現……”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沈介疑惑的轉過頭。

“公子,這個侍衛是好人,公子能否留她一條命?”

這還是沈介第一次聽到杜應向自己求情,有些詫異,又有些好奇:“說吧。”

得了允諾,杜應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屋子周圍,确認沒人,這才上前,小聲的把錢一家藏有玉玺的事情說了。

聽罷,沈介眸子一斂:“此事可當真?”

杜應肯定道:“聽着不像是假話,早上屬下回來後,把那侍衛的家底查了,她生父确實是禦前侍衛。不過玉玺在何處,屬下還不知道。”

昨夜他确實是要過去送銀子的,聽到這個秘密純屬巧合。

玉玺事關國事,可不是兒戲,稍有差池,牽連甚廣。

沈介坐下來,喝了口茶水:“你再仔細查查,那侍衛手中的玉玺是否是真的。”

杜應又問:“那…那個侍衛的命?”

“他有何特別之處,竟讓你替他求情?”

杜應本是殺手,在執行某個任務的時候,掉下懸崖,順着水流飄到了他的住處,僥幸奪回一命,被他救下,此後便在他身邊侍奉。

他無親無故,忠心耿耿,出手狠辣,難得見他三番五次的為一個侍衛求情。

杜應撓撓頭:“那侍衛十分孝順,屬下看着于心不忍。”

為什麽要求情他也不知道,只是想到昨夜看到她那麽嬌弱的一個人,在悲痛的時候還能有條不紊的處理自己母親的喪事,就覺得她應該好好活下去。

沈介失笑。

“若玉玺是真,他願意交出來,自不會取他的性命。”

杜應松了口氣:“公子,此事交給我吧。”

沈介點頭。

“對了公子,昨夜我從庫房取了二十兩銀子,從我的月銀裏扣吧。”

“無妨,取了便取了。”

杜應不再說什麽,應謝離去。

沈介輕撚手中的空茶杯,望了眼牆院外的雪山,低笑了聲。

玉玺嗎?

太後娘娘瞧着可不是個十年了還找不着玉玺的人。

因受了傷,楚钰特準沈介在家休養幾日,不用上朝。

晌午,剛用過午膳,下人便來禀,說是王氏來了。

沈介讓下人去請,收拾一番後,去了客堂。

簡單寒暄了幾句後,王氏提出到書房單獨議事。

沈介帶她過去,剛一坐下,王氏便開門見山道:“上次因為明兒的事情,我心情欠佳,加上湯家人多眼雜,隔牆有耳,關于姐姐的一些事情,還未來得及跟你說。”

沈介道:“勞堂姐如實相告。”

王氏擡頭瞧了眼屋外。

沈介道:“堂姐放心,我們今日所說之事,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王氏點點頭,這才緩緩道:“那日我沒說全,當年姐姐來到京中找叔父的那段時日,叔父并非對她不理不睬,相反,叔父對姐姐極好,在城郊買了一個宅子安置她。”

“我母親來自南疆,說起來和姐姐算是遠親,我同姐姐一見如故,關系極好。當年,我一直以為姐姐會嫁入沈家,沒想到……”說到這兒,王氏突然低下頭,雙眼濕潤,掏出帕子擦拭眼角,“若是知道姐姐回到南疆會遭此折磨,當年我便該勸她的。”

沈介神色平靜,給她倒了一杯茶,道:“此事怪不了堂姐。母親當年住的宅子,如今可還在?”

“早就不在了。叔父去後,那宅子不知被何人一把火燒光,化為了灰燼。”王氏嘆息道:“當年姐姐本可以進沈府的,但父親不願點頭。就連叔父,在那件事情發生後,也被剔出族譜。”

沈介回道:“此事倒是略有耳聞。”

他的親祖母是繼室,家世不如祖父的原配妻子,在沈家一直不受伯父的待見。伯父處處排擠他們,祖父去後,父親被先帝遺诏牽連的時候,伯父和沈家人将父親的名字從沈家族譜中劃出去。

祖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不已,又遭此屈辱,一氣之下,皈依佛門。

“叔父當時還不是丞相,叔父雖然也是嫡子,可父親才是嫡長子,都說嫡庶有別,但即便是這嫡子,也是有分別的。祖父去後,沈家的家業便交給了父親。父親不點頭,姐姐進府一事根本沒得商量,因此姐姐的事情,和父親也脫不了幹系。你看我,雖出自沈家,可卻随了母姓,任人踐踏。”

許是想到了自己的傷心事,王氏又落下淚來。

說完她偷偷打量了眼沈介的神色,見他似是把話都聽進去了,內心不由得竊喜。

她是故意把這番話告訴沈介的。

雖是沈家人,可她心中對母親周氏心存怨憤。可她也知道,當年那些事情,如果沒有沈忠點頭,周氏也不敢那麽做。

她是庶女,本就低人一等,還不能随沈家的姓,被逼迫嫁給湯仕坤。湯仕坤當年風流纨绔,一事無成,她鬧了好幾回,還是沒能讓沈忠收回成命。

好在湯仕坤除了好色風流,這些年倒是聽她的話,可混了一輩子,仍是個小官,現在參加什麽宴席,她還是被其他高門主母嘲諷。

盡管沈忠已被貶,但她覺得這還不足以洩自己的心頭之恨。尤其是周氏,仍在沈家高枕無憂。

若是沈介也同她一樣怨恨沈家,她便多了一個幫手。

王氏抿了口茶水,接着道:“十二年前,姐姐來京的時候,并未告訴我你的事情。但我猜想,當時姐姐應該是想讓叔父娶她進府,可是叔父與太後娘娘……”

王氏欲言又止,她看向沈介,見他神色如常,這才繼續道:“當時太後娘娘還是皇後,先帝病重,叔父時常到雲家走動,便有人說,叔父心悅太後娘娘。姐姐也知道此事,還進宮見過太後娘娘兩次。”

沈介喝茶的動作一頓。

王氏見狀,壓低了聲音:“姐姐丢失的那東西,興許就在太後娘娘的手中。你年紀小,或許不知道,二十年前,南疆與大莫表面看似交好,實則已要交戰。姐姐是姜家人,她手裏的東西對大莫國來說,極為重要。或許姐姐就是因為丢了那東西,才被姜家…唉……”

說起往事,王氏又潸然淚下,連連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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