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一假期後便是期中考試,喻池在家自己做卷子摸底,成績又有所提升。
喻池的周日安排成老師答疑,祖荷和他偶爾電話聯系,不再見面。
五月乏善可陳地過去,六月相對熱鬧——世界杯小組賽在德國開賽了。
這可苦了東八區的球迷學生,賽事直播都在半夜,正是囚于宿舍牢籠之時。
傅畢凱雖是教職工家屬,卻也是囚鳥之一。
父親傅才盛怠于打理家務,打着多适應集體生活的旗號,早早讓傅畢凱無區別寄宿。
進出校門需要班主任唐雯瑛簽名的請假條;雯姐雖然對體育賽事不感冒,也知道這個國際盛事;因此把晚間請假卡得死死的,需要監護人先打電話才簽字放行。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州官點燈,老百姓要放火。
班裏有位老百姓模仿唐雯瑛字跡,簽在帶模板的請假條上,誰想出校門就填上自己大名,高二一班的請假條跟批發來似的。
“卧槽,雯姐要知道‘山寨班主任’是誰,那肯定無比痛心。”
——那可是她欽點的團支書賓斌啊!
言洲滿面悲怆地在“請假人”空白處加上自己的名字:“今晚從後門出,那邊門衛比較好忽悠。”
真正悲怆的人站在言洲後頭,狠狠按他腦袋,恨不得壓進馬桶沖一沖。
傅畢凱往日暢通無阻,此時教職工家屬身份失去光環,傅才盛特意跟唐雯瑛和保衛處打招呼,不許傅畢凱晚間偷溜出校門。
他的臉刷不開人肉門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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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畢凱半真半假威脅道:“收買我!不然我告訴雯姐。”
言洲把請假條好生折起收進屁兜,不疾不徐說:“明早回來我帶《體壇周刊》。”
看不到直播賽事,像傅畢凱之類只能通過複述文字感受激動與驚險,唯一期盼在季軍賽和決賽,那會可以放暑假了。
傅畢凱說:“還是班花明智啊,這學期走讀,在家看直播多爽,不用像言洲去開房。”
言洲擅自離校,自然不敢回家看比賽。他和其他班十來個男生組隊開房,費用均攤下來,比他們去網吧便宜。
青春期性禁忌嚴重,開房是個很暧昧刺激的刺眼,用在主語不同的兩句話裏,截頭去尾,聽起來像兩個主語去開房一樣。
有男生竊竊發笑,無形撩動氣氛。
祖荷對足球興趣不大,但傅畢凱哭慘确實是個新鮮話題,忍不住落井下石。
“你可以去找你發小啊,像你發小多好啊!他不但每場都看,他媽媽也一起看,你就說去他家借宿,肯定沒問題。”
喻池對足球的興趣受喻莉華影響,如果按喜歡年限算,喻莉華是鐵杆粉絲,喻池只能算木杆。
四年一度的體育盛事,喻池和喻莉華很樂意把作息時間調一調,蔣良平僞球迷都算不上,起先擔心兩人身體,頗有微詞,但他也不能把人綁了,電掐了,只能默默研究熬夜族的飲食,争取食補救回來。
半個月下來,一家三口、兩方陣營和諧共處,蔣良平要他們發誓,世界杯結束後一定要恢複常态。
言洲也說:“對啊,你跟你爸說去他家切磋學習,你爸說不定會同意。”
傅畢凱在上課鈴中嘀咕:“像他有什麽好的。”
祖荷懷疑聽錯,說:“什麽?”
傅畢凱坐回座位,不再吱聲。
祖荷潛意識不太暢快,扭頭跟言洲說:“喻池家庭氛圍真好,媽媽爸爸都是那麽開明的人,難怪他能那麽快恢複。”
言洲對喻池話題沒什麽興趣,默默立起一本書,手托臉頰,眼皮快要合上。
“不行了,我想磕一會,同桌,靠你打掩護了啊。”
祖荷瞠目結舌,道:“下課不睡上課睡,你很有前途哎。”
言洲好像發出呼嚕聲。
祖荷:“……”
與傅畢凱的倒黴相比,言洲運氣爆棚,世界杯期間一路綠燈通行,沒有露餡。
學校把期末考試時間推至下學期開學,無形中鞭笞學生複習。
祖荷度過高中時代最短的一個暑假,吹了格美臺風,8月9日,升入高三的她們開始補課了。
早在放暑假前,高二學生便把東西搬到對面舊教學樓。這棟六層建築專屬于高三,每層三間教室,西面一間廁所,女側和男廁隔層分布,一樓做科任老師辦公室,二樓是兩個文科班,東面教室空出;三樓往上理科班,從一班開始排起。
高三教學樓表裏如一,教室面積相對小,窗戶還是黃漆格子窗,書桌比高一高二那批新貨窄,桌面不少塗鴉,不是數學公式就是化學方程式,還有誰誰是蠢蛋;唯一好處在桌沿釘了木條,可以攔住書立,整排書就算塞成扇形,也不見得爆倉。
言洲說:“別看這棟樓舊,它可是學校的龍脈,不然怎麽那麽久不拆?而且今年市狀元就是從這間教室出來的,清北任挑,還有一個上學期物理競賽保送清華,這妥妥的風水寶地啊!”
祖荷剛搬完書,滿頭大汗在吊扇底下坐着,拖腮冷笑,說:“我這張白紙往人民幣身上貼一貼,也變成人民幣了呢。”
對祖荷她們女生來說,還有一個不方便的地方:這層西面是男廁,她們上廁所得上樓或下樓。
二樓文科班女生多,出路被徹底堵死,只能往四樓爬。
祖荷在那一刻想起甄能君的吐槽,也不知道她考得如何,打算等補課時看一眼光榮榜。
補課這天從晚上六點開始,祖荷暑假沒住荷頌嘉園,在祖逸風別墅那邊,橫穿城區踩點到達教室。
沒有對面樓高一高二學生,整座校園都屬于他們,一個月不見,有談不完的新話題,舊教學樓鬧鬧哄哄的,全然不像高三生該有的奮戰樣子。
祖荷個頭高,一般坐後排,經常從後門進出,上學期和言洲一起坐進門第二組倒數第二排。
後排也是微型男生樂園,第三組末尾就圍了一群男生,祖荷剛進門,不知誰歡快喊了一聲“班花來了”。
在一班,“班花”俨然成了“憨妞”的代名詞,專屬于祖荷。男生喊揶揄,女生喊寵溺,甚至雯姐和科任老師有時想不起她名字似的,也叫“班花”。
跟“乖乖”一樣。
那群男生齊齊望過來,人肉城牆裂開空隙,坐在中央的城主暢通無阻地望過來。
“喻池!”
祖荷驚喜蹦跶過去,男生們自發讓位。
“你來我們班玩啦!”
喻池和傅畢凱、言洲一樣,每班都有熟人。快三個月不見,他又比上回精神許多,短發利索,雙目有神,面色紅潤,長褲掩蓋那份特殊感,他好像跟以前來找熟人時沒什麽不同。
男生們意味不明噗噗笑。
清淡的笑意強化了那份精神氣,喻池說:“對,來你們班玩一會。”
祖荷瞬時覺得跑四樓上廁所算什麽,甚至上六樓也沒大事,人家喻池在十一班,每天可要爬六樓。
“神耶,你好厲害!”
傅畢凱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喻池身後,說:“班花,你怎麽知道他厲害了?”
男生們笑意更盛,有幾個撲到桌上,險些把桌面的書推翻。
祖荷回過味來,只惱不羞,憤然撿起喻池面前不知道誰的書,直接砸向傅畢凱。
傅畢凱笑着往後門方向躲,那本書撲空掉地。
祖荷眼神追擊,猛然瞥見唐雯瑛出現在教室後門,身邊跟着一個女生。祖荷癟嘴斂笑,灰溜溜撿書回到座位;傅畢凱也差不多反應,故作淡定撓撓頭。
那個女生從後門進來,坐到靠走廊窗戶單列的一組;唐雯瑛繼續往前門。
祖荷抓住最後機會扭頭,用幾乎口型的低聲沖喻池道:“你怎麽還不回你們班?”
喻池笑容愈發深奧,沒有回答,還轉了一圈手上的中性筆。
唐雯瑛踱到前後門間的半路。
祖荷跟言洲說:“明明前門就在樓梯旁邊,她為什麽要偷襲後門?”
言洲裝模作樣理着桌面的書,一副忙碌的模樣:“不然怎麽叫偷襲,surprise!”
唐雯瑛停在前門旁邊,似乎等待一個追光燈,沒有立即進來。
祖荷左手托着下巴,又擰過身,沖喻池無聲說:“不走嗎?”
喻池動也不動。
唐雯瑛負着手步入教室,立在進門處,眼神梭巡全班。
喻池,還!沒!走!
唐雯瑛登上講臺,扶着桌沿,開始新學期第一次講話:“同學們先停一下手上事情啊——首先歡迎同學們回校,我們今年‘開學’比較早,現在理論上還是暑假;從上個學期大家也知道,我們要在開學前上完高三所有課程,開學後直接總複習。大家現在已經不是高二的學妹學弟,榮升高三學姐學長,那麽紀律問題全靠大家自覺,我就不想再逐一強調、啰嗦。”
唐雯瑛習慣性用手背推一下眼鏡角,披肩拉面卷發也随之整體動了動。
“其次,大家也注意到,我們班來了四張新面孔——”
整個教室窸窸窣窣,一個個腦袋四處轉動掃描。
唐雯瑛往靠走廊的單人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逐一介紹:“甄能君同學——”
祖荷情不自禁低呼:“咦?阿能學姐?”
言洲在旁低聲提醒:“都成同學了你還喊學姐,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噢……”祖荷不好意思癟癟嘴。
學校每年都會面向本市有限接收複讀學生,當年高考分數上本科線的可以插班到高三班級,每班大概三四個。
甄能君站起來,稍轉身面向全班同學,微微點頭致禮。
她顯然注意到祖荷,微笑有點生澀。
祖荷帶頭鼓掌,掌聲稀稀拉拉。
唐雯瑛開始介紹另外兩個男生,其中一個祖荷在學生會打過照面,另一個全然面生,應該是其他學校來的。
這會全班同學有了默契,掌聲一次賽一次整齊熱烈。
“還有我們原來十一班的喻池同學——”
“啪啪啪——”祖荷拍得最起勁,還扭頭沖他笑,喻池也不着痕跡回應她目光。
祖荷兩手握拳在胸前做出跑動動作,那意思是:她很激動。
掌聲平息後,唐雯瑛也沒有提各人插班原因,恰到好處給“新生”留足尊重,繼續說:“既然到我們班來,從現在開始大家都是同學,希望同學們互幫互助,一起為高考加油。——明天除了上課,我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
唐雯瑛極其講究地賣了下關子。
“調座位。”前排有人小聲接茬。
“對,調座位。原則上半個學期一換,兩邊的同學往中間來,中間的同學往兩邊去;每個人的同桌大體不變,大家如果想和誰同桌,兩個人商量好了,可以來告訴我。最遲明天中午啊,因為下午放學我們就要搬書桌,把這件事辦完。”
唐雯瑛把話說完,讓大家開始晚讀,點了一個同學到樓梯平臺處聊天。
祖荷伸長脖子,但看不清也聽不着,疑惑嘀咕道:“這是要幹什麽?”
甄能君正好在她上一排,聞聲笑着跟她說:“就是了解一下學習生活有什麽困難,她剛才在辦公室找我聊過。”
言洲在旁補充道:“升高三了,都是國寶,要好好護着。”
“噢……”祖荷又雙拳舞胸膛,喜滋滋叫一聲:“阿能——姐姐。”
好險,差點又叫錯。
言洲似笑非笑斜她一眼,受冷般搓胳膊聳肩,唇語道:肉麻。
祖荷笑道:“去你的。”
班裏稀稀拉拉響起不知讀書還是閑聊的聲音,她又偷偷望向喻池,他低頭嘴巴不動,神色專注,筆也不轉了,不知複習哪一科。
祖荷拿筆帽點點言洲桌子,說:“粥哥,我想‘背叛’你。”
言洲在搗弄他的文曲星,這會不玩貪吃蛇了,正兒八經查單詞:“哎?”
剛補課缺乏熱情和狀态,人人都從自己的拿手科目入手,祖荷面前也擺着英語卷子。
“我想跟別人同桌。”
他愣了一下,笑罵:“滾吧你,我厭倦了。”
“嘿嘿。”
不一會,第一個同學跟唐雯瑛聊完,回來敲敲言洲桌面,說:“到你了。”
……
言洲回來,點下一個,湊過來跟祖荷說:“我找到下一家了,我先抛棄你了。”
祖荷從卷子裏擡眼:“誰啊,誰那麽大愛無私收留你?”
言洲反問:“你先告訴我你跟誰私奔?”
“……偏不告訴你。”
“我也不告訴你。”
第一節 一小時的大自習課結束,傅畢凱堵在祖荷座位出口。
“祖荷,你要不要跟我坐?”
祖荷雙臂交叉擋在胸前,往言洲那邊靠,說:“拒絕。”
賓斌陰陽怪氣插話:“主任,你不厲害,班花不願意跟你zuò。”
兩個同音詞引發附近男生促狹竊笑。
傅畢凱狀似不經意捏一下鼻尖,掩飾笑意,暧昧道:“為什麽不跟我zuò?你要跟誰zuò了?”
連着兩個“zuò”,祖荷要再裝傻,就是真憨妞。
她噌地站起,雙手抄起一本硬皮筆記本,使勁往他胳膊拍,每個停頓之間猛拍一下——
你!啪——惡不!啪——惡心!啪——啊!啪——
啪啪聲中,筆記本書脊線崩開了,傅畢凱虎背熊腰,這幾下只是撓癢癢,簡直像調情。
賓斌搖着一把男科醫院的小扇子,說:“主任,你這個挨千刀的,惹班花生氣了。你完蛋了。”
言洲不知幾時離開座位,祖荷趁機從他那邊空位跑出去。
祖荷跑到西面樓梯口,靠着扶手轉角,有意無意掃視廁所出入口。
廁所不時有男生出來,陌生的奇怪瞥她一眼,認識的直接問:“班花要排隊進男廁所嗎?”
這個男生也是剛才笑她的之一,祖荷怒氣未消,叉腰道:“是啊,還不快清場,省得讓我發現你們的‘小’秘密。”
“……”那男生見鬼似的跑了。
祖荷終于神展意舒,俨然堵巷子口收保護費的阿飛少年。
阿飛少年終于蹲到她的目标,跨出一步叫道:“喻池喻池!”
喻池兩手濕漉漉的,晾在身側,偶爾一兩顆水珠沿着他修長的手指墜落。
祖荷兩手絞在身後,歡躍輕踮雙腳,上身稍稍前傾,雙眼炯炯盯着他:“我想跟你同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