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喻池蓋好祖荷的杯子,放回原處,并無動怒,沉聲說:“喝吧,我早上接了沒喝過。”
祖荷後知後覺,他不但幫她帶早餐,連水杯也換好早上的水。
她可不好意思再喝了,吸吸鼻子說:“我就知道我同桌最好了!”
喻池耳朵又紅了,笑罵:“少拍馬屁。”
祖荷笑嘻嘻,在自己心髒部位比個心,說:“肺腑之言。”
喻池肘墊桌沿,指關節輕抵着鼻尖,淡淡一笑。
他通常笑不露齒,祖荷鮮少見得到他的虎牙,但是不同的笑帶着不同的韻味,哪樣都十分迷人。
哦,只要他不再提姬檸的事,她和他還能繼續和平共處。
打了上課鈴,祖荷沒法再洗杯子,不知不覺抱着他的保溫杯,趁熱打鐵道:“好同桌,我悄悄問你一個問題,我們下半學期還是同桌的吧?”
喻池挑眉,反問:“你不想和我同桌了?”
“怎麽可能!我以為你生氣想單飛了呢!”
“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
祖荷又露出那十顆極具殺傷力的白牙:“喻池是我見過最好的男同學。”
喻池顯然看了她肩膀後面一眼,說:“……言洲呢?”
祖荷循着他的目光扭頭,又轉回來悄悄說:“言洲是‘婦女之友’,不算男同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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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洲恰好嗆咳兩聲,喝水時撞到祖荷目光:“幹什麽,是不是又在背後我說壞話?”
祖荷比出拇指:“誇你貌比潘安。”
言洲得益于皮膚白,不長痘,長相更顯俊秀幹淨,衣品不錯,全然沒有男生常見的邋遢感。
唐雯瑛走上講臺,言洲用手掌擋住嘴巴,用氣音說:“以前這麽說我承認,現在喻池來了你還這樣講,違心了啊。”
祖荷悄悄抱拳,那意思是:大哥說得對。
喻池:“……”
祖荷陪喻池渴了一節課,剛一下課,歪着身子好像要掏“倉庫”零食,但什麽也沒掏出來,然後跑去把他的保溫杯洗幹淨,還去辦公室蹭了純淨水——要知道每層樓道的熱水器燒的都是自來水,學生多少有點嫌棄。
她重新把水杯還給他,也将自己的飯卡遞過去:“喻池喻池,下次拜托你繼續帶菠蘿包啦。”
喻池把她的飯卡和自己的疊一起,插進桌面的書脊間,留一截屁股在外面——這樣晚上就不會忘記帶走了。
祖荷樓上樓下跑一陣,一身涼意,擦着衣袖哆嗦:“好冷好冷,這麽冷的天為什麽還要上課?我們為什麽不能像人家北方一樣有暖氣……”
喻池說:“明年考北方去。”
祖荷想起其中一所申請學校,司裕旗說因為學校在山上,冬天還可以坐雪橇從高坡下來。
顯然兩個人的“北方”還隔着一片太平洋。
她的腦袋仿佛凍住,好一會才接話:“那希望分數能像饅頭一樣争口氣。”
喻池座位靠窗,身上有一半能曬到太陽,而且他堅持運動,體質越來越好,早把開襟衛衣脫了罩椅背,單單穿一件深色毛衣。
他拉過一只衛衣袖子示意她:“給你穿?”
祖荷二話不說穿過來,喻池人高手長,袖子比她的長出一截,她拉緊拉鏈,好生收緊那股清淡的檸檬香,然後在座位上搖頭晃腦,跳起甩袖舞。
言洲扭頭看過來,叫着:“幹嘛呢幹嘛呢,跳大神。”
她笑着朝他一振袖,這衣服屬于喻池,好像在指使喻池調戲他。祖荷把自己樂壞了。
言洲趕蒼蠅似的揮了兩下,笑着扭回頭不再理她。
喻池靠着牆壁,右手搭課桌無意轉動一支筆,神情松快看着她。
一線陽光打到她的肩膀,塵埃粒子跟着她飛舞,祖荷乍然朝他嫣然一笑,特別真實動人。
喻池心有所感似的,叫了聲“過來”。
祖荷不明所以湊近,他把兜帽一翻,罩上她腦袋,兩根帽繩鎖緊,好巧不巧卡在她的鼻子上。
喻池意不在此,抱歉一笑,準備松開。祖荷不怒反笑,忽然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只調皮的小豬。
喻池:“……”
比起玩心,他還差她一截,但受她感染,那兩顆罕見的小虎牙也跑出來曬太陽。
小小的一隅氣氛和諧,也不怪有人會懷疑兩人在早戀,就連祖荷過後回想,也懵懵懂懂,除了沒有身體接觸,他們的關系大概和戀人差不多了吧。
中午飯時,喻池問喻莉華:“媽媽,你覺得談戀愛會對一個女人的事業産生大影響嗎?”
喻莉華和蔣良捧着碗筷平均是一愣,想起前不久唐雯瑛的擔憂。
喻莉華說:“就我個人而言,戀愛對我的工作影響不大。因為跟你爸爸就同單位,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省去很多路上奔波的時間。”
蔣良平插嘴道:“什麽叫‘擡頭不見低頭見’,聽起來多嫌棄似的。”
喻莉華笑道:“語文老師,那您給糾正一下?”
“就‘每天見面’行了呗。——你媽媽之前那個在外地當兵,回不來,她每周一放假就往外地跑。”
喻池訝然,這可是頭一次聽說。
“媽媽在你之前還跟別人談過啊?”
蔣良平說:“那可不是,媽媽年輕時候魅力可大着呢,而且她個頭高,一般沒她高的男的只敢肖想,不敢行動。——也可能想都不敢想,一般男的都喜歡嬌小玲珑的吧。”
喻池笑了:“爸爸你勇氣挺足的。”
要知道,蔣良平也就比喻莉華高5cm,離一米八還差2cm呢。
蔣良平挺不好意思地笑:“也不是勇氣足,就是運氣好。”
喻莉華接茬道:“他那會趁我剛分手,心情不好,約我出去爬山。結果第二天來上班,他兩條腿酸得都打顫了,哈哈。”
蔣良平更顯羞赧:“她覺得我缺乏運動,第二周約我繼續,這不正合我意麽。”
喻池本想跟兩人探讨戀愛影響,沒想成了他們戀愛經歷分享會,耳目一新之餘,多少有點哭笑不得。
蔣良平将話題拐回來:“要是你媽媽前面那個能從外地調回來,估計現在你我都不能同桌吃飯了。”
喻莉華佯怒道:“老蔣,孩子都快成年了,你還吃陳年幹醋啊。”
喻池也聽出點酸味,匆匆扒幾口飯掩飾笑意。
蔣良平點喻莉華的題,道:“所以說,其實我就是運氣好,跟你媽媽在同一個單位,她不用每周異地奔波,你想想那時候交通和通訊還沒有現在發達,出門靠單車,寫信不夠快,電話打不起。你媽媽選擇我,對她是一個便利,這段感情才能持續下去。”
喻莉華補充道:“主要你爸爸人心眼好,沒有花花腸子,不大男子主義,而且勤快細心,我衣服掉個扣子,都是他幫我縫上的,那會還不是男女朋友關系呢。喜歡你爸爸的女老師也不少,但他這人木讷,看不懂別人暗示,只有我挑明跟他說了。”
蔣良平撇清道:“都是普通同事關系,你別瞎說。”
兩個中年人談起往事沒有埋怨與後悔,呈現一種互相恭維的平和姿态;喻池大概明白他們能攜手二十年的原因。
“這麽說,談戀愛是利是弊,大體還是跟對方有關。”
突然吐出“利弊”這麽嚴謹的詞,沒準下一步他又要拉一個SWOT分析。
喻莉華也不自覺正經起來,說:“戀愛涉及兩個人,甚至兩個交際圈,也屬于人際關系的一種。所有人際關系都會損耗或回饋精力——跟讨厭的人在一起度日如年,生不如死,這就是一種負向損耗;跟喜歡的人在一起感覺精力充沛,動力十足,歡天喜地,這就是一種正向回饋。”
喻池馬上把身邊的兩個人對號入座,暗暗贊同。
喻莉華沉聲繼續道:“不過女人到了一定年紀,戀愛下一步意味着結婚生子,這兩項就我個人經驗而言,始終是負向多于正向……”
蔣良平附和道:“要是不生孩子,你媽媽頭銜裏面那個‘副’沒準可以去掉。”
喻莉華坦然笑道:“說不定還是校長呢。”
喻池:“不去教育局嗎?”
喻莉華和蔣良平相視一笑,後者搖頭道:“你媽媽跟我一樣,還是比較喜歡校園環境,喜歡跟學生在一起,校園是最接近理想主義單純的地方。——你媽媽這麽說不是後悔生了你,而是生育對她始終存在很大影響,個人身體、社會關系和事業上的影響,這一部分即使有我幫手,也無法忽視它本質的壓力。退一步講,事業上升期談戀愛萬一懷孕了,這個孩子到底要還是不要,婚結還是不結呢?”
喻池若有所思點頭,看來兩人與祖荷持相同觀點,可是祖荷的措詞,自己為什麽有點生氣。
喻莉華拐彎道:“怎麽突然有興致談論戀愛,是不是有什麽新想法?”
她語氣平平淡淡,甚至帶着一點溫和笑意,讓人感覺不到輩分壓迫。
喻池匆匆扒飯:“沒有。”
“我還以為你鎖定目标了……”
他一愣,道:“我跟她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系。”
那邊慢條斯理道:“我還沒說是誰呢,你這叫,不打自招。”
“……”
蔣良平哈哈笑起來,全然沒有想象中“談論早戀等于走鋼索”的驚險。
喻莉華也不懷好意示意喻池的耳朵,狡黠一笑:“臉紅了。”
他笑也不是,不笑又繃不住,最終放下碗筷,把虎牙也放出來。
“你們亂開玩笑,等哪天變真的,着急的可不是我。”
喻莉華假裝害怕,哎喲一聲:“被威脅了。”
蔣良平不敢随便扒飯,怕半路噴了。
他斂了斂情緒,清了下嗓子,認真道:“她人是挺好的,但是我們真沒到那種程度。怎麽說呢,她人太好了,喜歡她的人很多,她喜歡的人也很多,就是不知道誰是她最喜歡那個。——嗯,大概是這樣。”
帶着一點自己也沒發覺的淡淡落寞,喻池起身說吃飽了。
喻莉華剛巧坐在他對面,眼尖瞥見一點殷紅:“哎,你腿上那是什麽?紅色的,左邊。”
喻池停步低頭瞧了眼,假肢胫骨外側,貼了枚一元硬幣大小的草莓貼紙。他愣了下,終于反應過來祖荷課間為什麽鬼鬼祟祟:“沒什麽。”
匆匆進廚房洗了自己碗筷,他唇角仍挂着笑。
主卧關門聲傳來,蔣良平思忖片刻,幽幽道:“怎麽有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意思呢?”
喻莉華放下碗筷,輕嘆一聲,“由他自我定奪吧,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岔子。再說祖荷她要——”
蔣良平:“她要什麽?”
喻莉華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喻池坐床邊脫開假肢,彎腰把那枚草莓貼紙小心翼翼撕下,幸好貼上去不久,邊緣沒刮得太卷;貼在指腹細瞧,上頭還寫了字:
1717Best!
他笑開了,扶着桌沿蹦到顯示器前,将草莓随手貼在電源鍵旁邊。
下午第一節 課前有五分鐘的午唱時間,高一高二還會偶爾合唱,到了高三,所有邊角料時間都變成了學習。
喻池将卷着的一沓打印紙鋪平在課桌,上面好些地方用标記筆高亮顯示。
祖荷就看到他來時一路拿着一卷打印紙,以為是試卷,湊過去瞄了眼:“這是什麽新的‘獨門秘籍’?”
喻池直接推到她那邊,祖荷咦一聲,不自覺小聲念出來:“女星A,18歲憑借偶像劇一炮走紅,奠定流量小花地位,之後和男主角因戲生情談戀愛,拒接吻戲——”
喻池低聲提醒:“看就行了,讀出來多累。”
祖荷快速翻完七八頁,羅列的女明星因戀愛耽誤事業的實例,都全是祖荷耳熟能詳的例子。
“喻池喻池,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是學霸了!”
“?”
他明明想跟她繼續探讨戀愛是否影響事業問題。
祖荷用指節彈了彈紙張,說:“你看,其實這些例子我都在八卦新聞裏看過,可是我看過就忘了。可是你,竟然分門別類做了筆記,一一對比,條理分明,還标記重點。我要是反方辯友,我第一個棄權。學霸果然就是學霸,甘拜下風。”
喻池恍然大悟祖荷為什麽人緣爆好——這人誇人不吝啬,漂亮話信手拈來,而她并非有求于你,說話沒功利性,語氣一股真誠,偏偏每一點有憑有據,讓聽者飄飄然覺得:哎,好像是真有這麽一回事。
這樣的人難免會給人嬌憨的第一印象,但祖荷适時表現出剛勇的一面,和有見地的想法,讓人無法小觑,只能稱她為大智若愚。
無端收獲智慧美人誇獎,誰不心花怒放呢。
喻池悄悄藏起心裏那朵花,握拳在唇邊清了清嗓子:“我回去想了很久,覺得你的想法很有道理。我以前對姬檸的八卦的确不夠關心,認為無足輕重,但是明星這個職業不一樣,成名不單要靠作品,風評也同樣重要。姬檸在事業上升期談戀愛,很容易讓歌迷認為事業心不強。”
祖荷猛然驚覺,原來他才是棄權的反方辯友。
“你是同意我的看法喽?”
喻池:“嗯。”
人很難承認自己的錯誤,尤其在反方辯友面前,不僅關乎面子,更重要是胸襟。喻池有這等氣度,實在令祖荷刮目。其實菠蘿包已暫時掩蓋兩人龃龉,他們可以心照不宣和平共處,喻池這下相當于負荊請罪。
祖荷心思湧動,問:“你為什麽突然能想通了,那天我剛說的時候,明明你反應好大。”
喻池不自然撇開目光:“還不是因為你,打了個奇怪的比方……”
“嗯?”
“別裝失憶。”
“我是真忘記了。”
“……就、什麽我和你。”
“……”
祖荷歪在課桌上,上臂幾乎全壓上去,手托腦袋瞧着他,雙眸似笑非笑。
喻池心裏那朵花快藏不住了。
“騙子。”他小聲說。
“嘻嘻。”她也竊竊笑。
“還笑。”
他想板起臉,可對着這樣一張稚氣又動人的笑靥,表情難以和情緒割裂。
祖荷收斂了笑紋,卻藏不起眼底笑意,說:“吓壞你了。”
喻池:“……”
她就是故意捉弄他!
喻池忽然斂起笑容,垂眸沉聲說:“老師來了。”
祖荷一改閑散,挺直腰背,望向前門,沒人,再瞅後門,更沒有!
轉回來再看放哨人,正若無其事倚着牆壁瞧她,一支筆在手中悠閑旋轉。
“太氣人了!”
祖荷雙頰鼓起,拳頭握到喻池眼皮底下,喻池笑着用筆擋了擋她,筆身剛巧落進她的關節窩裏。兩人均是一愣,在這個意外的楔合裏,噗嗤噗嗤笑起來。
祖荷收手轉回正題,點點他打印的資料,說:“其實我都不用數據,單憑作為同胞的經歷和直覺,就知道行不了。”
喻池問:“你哪來的經驗?”
祖荷說:“從我媽媽和姐姐身上觀察到的呀,還有我自己,比如現在高考關鍵期,我就算再喜歡那個人,也不會跟TA談戀愛。”
喻池不自覺正了正坐姿:“哦?你喜歡誰?”
祖荷忽然極為嚴肅,略略垂眸,掌心朝下,拇指微開,食指直指他。
又來了。
心跳紊亂的感覺。
仿佛有無形的子彈,從她食指發出,直射他的心髒。
喻池呼吸窒了一瞬,一個困惑的“嗯?”剛溜到嘴邊,只聽她換上一種陌生的少年音,無比認真道——
「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
(真相只有一個。)
喻池:“……”
“你懂的吧?”祖荷朝他眨眼,又露出十顆牙齒,笑容閃耀招人。
喻池學人訓話的口吻:“正經點。”
祖荷笑嘻嘻收回手:“我可挺正經,你不喜歡柯南嗎?”
“那你可要等好多年,才能等到他長大;等他長大也不行,變回工藤他還是小蘭的。”
祖荷皺了皺鼻子:“也是,還不如喜歡基德。”
喻池又說:“基德神出鬼沒,一年見不上一次。”
“你怎麽老戳破我的幻想,”祖荷輕輕咂舌,“那你給我介紹一個比較有盼頭的?”
喻池眼神飄了一下:“我?”
“對啊。”
他垂下眼:“……沒有。”
祖荷故作遺憾嘆氣,翻了翻資料的一角,這回老師真來了,只能以氣音說:“八卦資料給我再複習一下。其實我最喜歡我的網名,每次出大事最淡定就是她,抱着胳膊冷笑,特別酷,嘿嘿——”
喻池看了她一眼,灰原哀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質完美過渡到她身上,但她明明頂着一個皮卡丘的頭像,咧開可愛的嘴巴,像要再一次對菠蘿包下口。
“我以為你喜歡你頭像……”
祖荷扭頭沖他挑眉,面容生動,還是她自己。
“都喜歡,我很博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