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喻池家兩廳四房,喻池住主卧,喻莉華和蔣良平住次卧,另外兩間一間做公共書房,一間做預留客房。
吃過午飯,祖荷已經做好睡客房的準備,喻莉華卻把她帶向主卧。
祖荷:“!”
喻莉華說:“你睡這裏,被鋪我都給你換好新的一套,房間裏面有衛生間,晚上洗了澡就可以直接睡覺;喻池的東西都搬客房了,他用外面的衛生間。”
“喻老師,這太麻煩了吧……”
喻莉華輕拍她肩膀:“說什麽話呢。門鎖從裏面反鎖,有鑰匙也進不來。”
喻池路過要進公共衛生間刷牙,咕哝道:“也不用把我當狼防吧……”
喻莉華笑道:“就怕你忘神開錯房間門。”
“……”
祖荷哭笑不得,“可是還是喻池住裏面方便一點啊。”
他手一擺,進了衛生間:“別管我。”
喻莉華說:“你別管他,這還是他主動說把房間給你住的。”
祖荷也不能讓人家又搬一次,勉為其難應下,說:“謝謝喻老師。”
喻莉華說:“把這當自己家,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有什麽要求就跟喻池說,和我或者蔣老師說也可以。”
祖荷說:“衛生巾丢哪裏?”
喻莉華一擊掌:“這是個好問題,我剛給忘記了。一會我給你拿個垃圾桶放衛生間裏,衛生巾要嗎?”
Advertisement
祖荷走進房間:“這個有。”
喻莉華讓她早點午睡,祖荷随手扶着牆壁的無障礙欄杆,一路走到衛生間。裏面也配備齊全,防滑欄杆幾乎将馬桶和盥洗臺抱起來,跟她偶然在醫院裏面看到的一樣。
祖荷靈感突至,想象着自己是稻草人,扶着欄杆單腿蹦進衛生間,沿着扶手轉了一圈,穩穩回到盥洗臺邊,就是腿有點酸。
她看着鏡子中短發的自己,裏面仿佛是另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發型的人,臉上一抹淡淡的笑。
她也朝那個想象的人咧嘴笑,展露出十顆可愛的白牙。
洗漱完畢,祖荷還沉浸在獨闖喻池小世界的好奇中。
書架上書目琳琅,指尖走過書脊,停在一系列熟悉的英文原著和它的中譯版上,她默數了一下,少了第一部 英文版,一回頭,果然擱在了書桌上。
這兩套哈利波特跟她家的版本一樣,喻池跟她提過,小學看中譯版,英文版是後來喻莉華托一個留學英國的學生——也是高兩人好幾屆的學姐——買了郵回來的。
她蕩到書桌邊,翻開書簽那一頁,一封異于其他文字的手寫體短箋先入眼簾,喻池在旁邊打了一個星號,祖荷情不自禁念了一遍。
「Yourfatherleftthisinmypossessionbeforehedied.
Itistimeitwasreturnedtoyou.
Useitwell.
AVeryMerryChristmastoyou.」
難怪會打星标,鄧布利多在聖誕節早上把詹姆斯留下的隐形衣送還哈利,喻池正好在初三的平安夜收到這套書,每年都要重溫一遍。
這章标題是「TheMirrorofErised」,如果喻池站在厄裏斯魔鏡前,看到的應該是他的左腿吧。
她合上書放回原處。
衣帽間敞開,她進去轉了一圈,喻池可能沒來得及收拾,那條運動義肢就擺在櫃子邊,腳板日常直接觸地,卻保養得纖塵不染,擱在灰色小方毯上像工藝品。
向舒的技藝精益求精,假肢确實算得上藝術,和喻池這樣“完美”的模特相得益彰。
祖荷站過去比了比,毫不意外發現膝關節比自己的高一截,她雖然也是公認長腿,170和186還是有一段距離。
她兩手箍一下接受腔,再括到自己大腿對比,的确比她粗一圈。她握拳往接受腔裏輕輕一搗,跟她小臂差不多長。她用指關節敲了敲接受腔——
篤篤篤——
祖荷在家不習慣關門,這會也忘記,喻池就站在門口,拎着一只套了黑袋子的垃圾桶。
衣帽間就在房間門旁邊,喻池那個角度完全可以看到她在鬼鬼祟祟,也不知道他來多久了。
祖荷負着手,強裝鎮定踱步出來。
喻池将垃圾桶提了提:“給你放進去?”
“謝謝!”
她坐到床邊,順手撈過電腦椅上的菠蘿抱枕。
喻池擱盥洗臺旁邊,再洗了下手。
“我還要拿點東西。”
祖荷無意識摟緊菠蘿抱枕,好像準備跟它共眠。
“嗯,你一會幫我帶上門。”
喻池走到她一米之前,朝她伸手:“那個。”
目光鎖定在她懷裏。
祖荷低頭看了眼,抱得更緊:“借我幾天不行?”
“不行。”
“偏不給。”
“……”
喻池揪住菠蘿葉子,祖荷嘻嘻笑着不撒手,兩人拔了好一會蘿蔔,她“大仁大義”松手:“給你啦給你啦!”
喻池寶貝地撫了撫菠蘿葉子,仿佛那是它頭發,剛才把人家頭皮薅疼了。
“你又不用‘鍛煉’,搶我菠蘿幹什麽。”
祖荷蹬開棉拖站上床,登時高他一頭多,她不妥協地朝他隔空拳擊,喻池二話不說舉起菠蘿盾牌。
铿铿锵锵好一會,祖荷先罷兵,笑着說:“快拿走快拿走!”
喻池攬着抱枕要走,祖荷叫住他:“一會叫我起床,我怕睡過頭。”
“嗯。”
“要實在沒反應你就進來掀我被子。”
“……”喻池面色一凝。
“怕什麽,我又不是裸睡。”
“……關門了。”
祖荷脫開外面的衣褲躺進被窩,床品雖新,但房間屬于喻池,每個角落似乎藏着他的身影。祖荷想象他在這裏面玩電腦、看書、更換假肢和睡覺——
她扭過頭,空空的床鋪仿佛多出一個人的溫度。
經期帶來潮汐般的悸動,比平常更強烈,祖荷在自己家不忌諱隐秘動作,但這畢竟喻池的房間——
一想到這個人,海面愈發不太平。
祖荷翻轉側卧,強迫自己甩去绮思。
然而,清醒時可以自控,睡眠中防守最為薄弱,一不小心就被绮思侵占。
祖荷夢見一截假肢,之所以只有一截,是她像條狗狗一樣趴着,低頭看後面視野呈三角形。
她還看到很大,還熱,罵他能不能快點,她可累死了。
祖荷可能累醒的,也可能被敲門聲驚醒。
察覺到夢境殘存那一刻,經血越發奔湧。
“起了嗎?準備走了。”
聲音來自夢裏還是現實?
祖荷懵然片刻,搓搓臉,不情不願爬起來。
兩人依然走路上學。
祖荷兜着兩只手,還在回憶剛才的夢境,就她這脾性,怎麽也不可能狗爬呀,就連在他面前也不行。
祖荷下意識盯了他一眼,提防他洞穿心事,正巧撞上他的目光——
本來平靜的海面,又起了浪。
祖荷生硬地挪開眼神。
喻池問:“想什麽呢?”
“沒有啊。”
“心事重重。”
“……”
祖荷不想冷淡,又不願意洩露太多:“經期不舒服。”
喻池望向前方點點頭,如她所願安靜了。
祖荷受祖逸風和司裕旗影響,很早接觸這方面知識,沒什麽羞恥感,但第一次做夢對象是身邊的人,還是她不喜歡的被統治姿勢,祖荷尴尬又忿忿。
明顯她在上面才符合邏輯啊,這不,荷花都長在池塘上,她在他上面!
“要熱水袋嗎?一會我去我爸爸辦公室給你拿一個。”
男主角突然配音,攪亂祖荷心緒,她茫茫然“噢”了一聲,不太熱情。
喻池又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正走到那段上坡路,爬坡對他依然是挑戰,喻池隔一段距離長長吐出一口氣,緩和呼吸。
運動後的吐息大同小異,祖荷不知不覺把夢境和聲音搭上了。
看過的片子浮現眼前,男主角全變成喻池,聲音也全是他,祖荷毫無障礙代入女主角視角……
祖荷閉眼晃了晃腦袋,冷靜!回神!
喻池問:“頭疼?”
“……嗯。”是很疼。
“你每次來都那麽辛苦嗎?”
“……嗯,冬天更加不好受,冰冰涼涼。”
那點绮思暫時消散,經期的不适感最終還是戰勝一切。
“想象一下濕襪子穿鞋走路。”
“我懂,跑步出汗我戴假肢也會很難受。”
假肢對他是必不可少的輔助,在她夢裏成了色.情符號,似乎成了一種亵渎。
祖荷說:“那要擦點什麽來保持幹燥嗎?”
“爽身粉。”
祖荷一笑,平常磊落風格又回來了,全然丢棄剛才的尴尬別扭。
“我在衛生間看到了,用爽身粉的都是可愛小北鼻啊!”
“……”喻池浸泡在變相誇贊裏,耳朵好像上了一層草莓色爽身粉。
祖荷忽然慢下,低頭看毛衣前襟,輕輕“哎呀”一聲。
“扣子掉了一個。”她有意無意拔着線頭。
“出門還在嗎?”
“早上還在的,”祖荷下意識往來路回首,“放學沿路回去找找,少了一個還挺不順眼的。”
那顆扣子剛好是一只兔子眼睛。
祖荷一路玩着線頭,和喻池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下午課上沒多久,她一語成谶,月經駐地開始騷動。
她捂着肚子,脊背越伏越低,下課鈴一響,馬上趴到課桌。
“我去給你拿個暖寶。”
留下話不久,喻池回來,果然從外套裏掏出一只圓餅形電暖寶,祖荷如逢甘霖,接過就塞毛衣中。
喻池說:“別直接貼皮膚,小心燙。”
祖荷懶懶嗯一聲。
“熱敷能緩解一點,最有用還是止痛藥。”
“以前我會問阿姨要,這次她住院了嘛……”祖荷心思遲鈍一轉,壓低聲,“你的腿也會這麽痛嗎?”
喻池整理書桌,順便把她上一堂課本一并收拾:“打麻藥沒感覺,麻藥過了才疼。”
祖荷消化一瞬,“不是問你做手術,我想問的現在。”
“現在跟你穿鞋走路差不多。”
祖荷在想象中對比足掌和接受腔底部面積:“受力面積不一樣,壓強也不一樣吧。”
喻池輕描淡寫一笑:“偶爾會起血泡。”
“你也好辛苦哦。”
“……你趴一會吧,快上課了。”
祖荷面朝他閉眼小磕,離上課還有三分鐘,喻池戴上耳機,從MP4選了一首兩分多鐘的歌。
姬檸戀愛後新發一首單曲,不同以往講成長困惑與感悟,這首歌觸及她的新領域:愛情。《漫長假期》講異地戀像經歷一個漫長假期,假期結束再度重逢,雙方多了一點陌生,新奇與迷惘,寫出了在愛情中的搖擺忐忑。
以往每首歌詞喻池都能有部分共鳴,這次竟然沒有。副歌中唱“我們各自經歷一個漫長假期,假期結束時會不會有好天氣”,暑假是他經歷過的最長假期,長度固定,卻稱不上遙遙無期的“漫長”。小升初、初升高跟一批人告別,也許那時感情懵懂,新學校和新同學更具吸引力,加上大部分好友一起升級,常伴周圍,喻池沒有經歷太過留戀的分別。
聽《漫長假期》權當對姬檸一如既往的支持,只能夠欣賞一下旋律。
但市場反應與他預料相反,情歌一下拓展了受衆,姬檸市場開闊起來,連祖荷也始料未及,前頭那些關于戀愛影響事業的抗辯顯得可笑至極,起碼,姬檸把戀愛變成靈感源泉。
祖荷和喻池一起看的手機新聞,誰也沒發表評論——一個啞火了,一個不敢冒死煽風點火。
姬檸與戀愛成為他們之間微妙的禁忌。
放學喻池讓喻莉華開車捎兩人一程,祖荷下了車幾乎黏在喻莉華身上。
喻莉華攬進她,側頭溫和一笑:“想媽媽了?”
祖荷兩手鎖緊喻莉華的腰,腦袋靠上她肩窩:“這裏就有一個媽媽。”
喻莉華:“好呀,讓小風同意我給你當幹媽。”
祖荷難得揚起勁頭:“咦?真的是‘小風’!”
喻莉華困惑道:“你媽媽不叫祖逸風嗎?不是小風嗎?”
祖荷笑道:“喻老師,我之前猜你會叫她小風,果然猜對了。”
喻莉華也笑:“我之前叫她祖老板,她笑我太官僚,也不給叫祖總,聽起來跟祖宗一樣,我就說你比我小兩歲,那就叫小風吧。可是她自己卻一直叫我喻老師,你說誰官僚呢。”
“你就是喻老師嘛。”
“你們兩個真是一脈相承,嘴巴甜,特別會撒嬌。”
喻池又在玻璃電梯間裏面掐着上行鍵,眼神微妙盯着兩人。
他已經想不起喻莉華牽他手過馬路,印象中小學畢業後,喻莉華原來的鼓勵擁抱就換成口頭或物質表揚,最多拍拍他的肩膀。他很小就朦胧感覺喻莉華教育的矛盾感,她強調女生和男生精神和能力上沒有本質差異,卻會讓他注意和異性的身體接觸,同性之間反而沒有那麽多約束。
他偶爾會悄悄羨慕肢體接觸的親密關系,比如現在。
祖荷精神已回轉許多,笑容虛弱卻真誠:“喻池喻池,我要借用一下喻老師。”
喻池故意問:“哪個喻老師?”
喻莉華呵呵笑:“差點忘記這裏還有一個小喻老師。”
祖荷正好在兩個“喻老師”之間,順手勾住他臂彎。
“兩個都想要。”
大喻老師:“那就在我們家住久一點,暫時不還給你媽媽了。”
祖荷又跟喻莉華說了好些親昵話,喻池望着不斷增加的數字,一句也沒聽進去。
臂彎給挽着,冬季衣服厚重,沒有肌膚直接接觸的刺激感,但力度無法忽視,甚至衣料摩擦的窸窣,手臂肌肉的莫名僵硬,各種異常全方位侵襲他的感官五覺。
電梯門映着三個人的身影,祖荷顯然離喻莉華更近,仿佛不忍冷落他一般随便挽一下。
此刻的親昵像夢境,只有心跳确認這一刻的真實。
十樓很快到達,祖荷松開他,和喻莉華先行出去,喻池兩依然抄在衣兜,保持剛才的姿勢,有點轉不過彎。
直到晚上回來,祖荷才從床邊撿到毛衣的“兔子眼睛”。
“喻池喻池,這附近哪裏有縫衣服的店嗎?”
明天跑步,喻池從衣帽間拎出運動假肢,準備搬現在住的客房。
“衣服哪破了嗎?”
祖荷舉起黑色紐扣:“扣子,找到了。”
喻池長身玉立于門邊,像拿獎杯一樣握住假肢的“脖子”,仿佛多了一根武器傍身。
“就縫扣子?”
“對呀,可惜我阿姨不在。”
“先洗澡,一會兒我幫你縫。”
祖荷驚喜道:“你還會縫扣子?”
眼神仿佛在說“多大點事兒”,喻池說:“黑色線嗎?”
線頭早已拔掉,祖荷低頭往兔子眼窩處比了比,說:“可以。”
洗過澡,喻池沒戴假肢,直接拄着腋拐過來,估計快睡覺,褲管也懶得別好,就那麽一飄一蕩的。
他坐到電腦椅,把一只月餅鐵盒擱電腦桌上。
祖荷坐在床沿,輕輕哇一聲,不安分翹起足尖撥動他褲管。
“好久沒見過你這樣子。”
腋拐放左手邊,剛好就在她眼前,祖荷撈過來立着,腦袋試圖從握把上方擠過來。
當然不可能成功。
喻池嗤聲一笑。
祖荷還是把臉嵌進兩根鋼管間,朝他吐舌頭做鬼臉。
喻池樂了,轉身撈過搭在椅背的毛衣:“這件嗎?”
他把衣服翻過來,打開臺燈,掀開鐵盒蓋子,開始穿針、打結、釘扣子。
祖荷只有遞剪刀的份,無聊地抱着他的腋拐。
喻池偶然擡眼一望,那是他賴以行走的工具,重生後的腿,好像軀體的一部分被她抱在懷裏——
他一不小心淺淺紮到指頭,肩膀一顫。
祖荷梗直腰背:“紮到了?”
“……沒有。”
祖荷抱膩了,把拐杖挨着桌沿放穩,兩手撐着床沿,微仰頭盯着他。
“喻池,問你個事。”
祖荷通常喊兩遍名字,帶着難言的親昵感,這下單獨拎出來,嚴肅意味陡然而生。
喻池暫停看着她:“怎麽了?”
眼神示意面前的電腦,祖荷神秘兮兮問:“這裏下有第一個字母的片子看嗎?”
喻池沒裝傻充愣聽不懂,只是耳朵熱的毛病又跑出來。
“沒有。”
祖荷訝然:“啊?你竟然不看的嗎?不可能吧?我們都這麽熟了,不用那麽矜持啦,我都看的,又不會笑話你。”
喻池垂眼繼續縫扣子,聲音不高不低:“看完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