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最後一批書搬上推車,言洲一個人挑起押運重任,先給甄能君送回女生宿舍。
祖荷和喻池隔一小段距離走後頭。
高考結束一小時後,高一高二學生被允許入校,不少高三家長前來搬運行李,昨天還冷清的校園一下子鬧哄起來,仿佛重新開了一次學。
祖荷走在校道外側,不時避開匆忙的人流,說:“不用跟傅畢凱一般見識,他就是一個不懂尊重人的神經病。”
喻池聽不出喜惡地說:“他只是活得比較較真。”
祖荷不以為然:“那也不能踩在別人頭上,你看他這一年來都幹了些什麽‘好事’,簡直了,從沒見過這麽可惡的人。——哎,你們兩個,小時候也這樣嗎?不能吧?”
喻池笑了:“高三同班一年,你現在才問我這個問題?”
祖荷往手心砸了下拳頭,說:“我好像總是碰見你們針鋒相對,可也不好直接問,搞得我像挑撥離間似的。”
喻池瞥她一眼:“你就是。”
祖荷:“……我哪有!”
“裝傻。”
祖荷轉身倒退走,處在言洲和他中間,狡黠盯着他:“學霸同桌,你給我指點一下迷津?”
喻池:“……”
“嗯?”
她堵到正眼前,他險些撞上,笑着錯肩往前。
“喂——”祖荷順手扯他白T恤的側骨,喻池沒走快,就這麽給她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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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池不知該說些什麽,不想嚴肅,不想拒絕,也不敢太得意。他下意識看一眼那只手,明明跟平常看她握筆寫字沒什麽不同,但此刻莫名情怯,總不敢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如護至寶。
她忽然說:“我好像在放牛噢。”
“……”
她笑着松開他的T恤。
暧昧敗給天馬行空,喻池的緊張消失,取而代之卻是淡淡失落。
言洲在前頭吆喝:“荷妹,也來幫忙?——喻池,你在樓下看車吧。”
這一車書本卷子誰也不想多看一眼,但誰也不敢立即全部賣掉,生怕一個萬一下半年還得用到。
祖荷和喻池的書在下,甄能君和言洲的在上,言洲剛抱起甄能君的一沓,下面一本最新版高考報考指南滑下來——這是喻池剛特意放在他們的最頂端,怕丢了。
這本指南非強制性訂購,但基本人手一本,畢竟大多數人第一次參加高考,什麽相關資料都得自己來一份才安心。
祖荷當初就沒訂,喻池不疑有他,還說“到時一起看”。
這會,喻池彎腰撿起書本,拍了拍灰塵,挺寶貝地說:“這可不能弄不見了。”
祖荷提起甄能君裝水杯和文具之類的雜物袋子,随口道:“你還用看啊,等着招生辦打電話要人吧。”
喻池把指南擱回原處,輕輕地說:“要我幫你看看嗎?”
“……”
考前祖荷提過想學商科,或者可以以後考商科研究生的專業。她有一次看見喻池翻到北京那幾所985的相關專業。
祖荷幹笑一聲,說:“才考完不想這個,先好好玩玩啦!”
言洲不知道是否聽見,催促她道:“荷妹快點,沒有你們護送我不敢進女生宿舍,緊張!”
喻池沒再提高考,只說他在這裏看着推車。
次日一早,高一高二繼續上課,畢業生變成出籠的雛鳥,手持學生卡自由出入校門,再也沒有比看別人學習更痛快的事——高壓的應試教育後遺症之一便是如此。
高三一班旅游團開始發團,市區已回家同學直接出發汽車站,其他人在校門口公車站集合。
一列人次第投幣刷卡上車,祖荷排在喻池前面,沒聽見後頭滴卡,扭頭一看,他正合起一個綠色小本子,收進褲兜。
其他同學先上車,也看見了,有人特意望向窗外,有人占座後站起,招呼他們:“祖荷喻池,你們過來這裏坐。”
學校離起點站不遠,但公車貫穿全市,直達城西客運站,周六出行人不少,車滿了。
傅畢凱和賓斌站在後門附近,人高馬大,拉着吊環,像兩根多出的承重梁。
僅剩的兩個座位下方是公車左後輪,靠過道座位還算正常,靠窗座位狹窄,對長腿人士不友好,還不如站着。祖荷要是不坐,喻池肯定不會坐,她謝過同學,用眼神拉他過去。
裏面落腳的地方本該是平地,因為輪子做成斜坡,祖荷果然差不多得抱着膝蓋,跟小孩坐馬桶踩凳子似的,不由隐隐笑了。
喻池冷不丁問:“笑什麽?”
祖荷伸右腿到他那邊,故意疊在他的鋼鐵踝關節上,支起左邊膝蓋,懶洋洋搭肘,半抱着背包,像個拎着酒壇快意江湖的女俠。腳踝處透來絲絲冰涼,她笑了。
“這樣舒服點,涼快。”
左小腿全然沒有觸覺,但通過視覺,喻池似乎感覺到了,那種肌膚相觸時異己的溫潤,比當初她隔着袖子摟他脖子還要細膩幾分,比她握他指尖還要長久幾分。
遺憾從心底浮起,融進聲音裏,他說:“我又感覺不到……”
祖荷說:“像這樣子呀!”
他的手随意蓋在腿上,祖荷将自己手一翻,手背輕輕貼上他的。
她說:“這個溫度——”
明眸皓齒,腦海劃過這個詞,喻池常常回味後半部分,險些忘記那雙眼睛也極為動人。
也許心跳加速鈍化了他的思維,喻池想翻過手,握住她,終究慢了一步。
祖荷依然笑着抽回手,像當初握他指尖那般短暫,也或許長了一點點。
遺憾沉積到心底,喻池又失去一次機會。
是的,又。
昨天她扯衣角,他就該揪回衣服,順手拉住她。
祖荷朝他攤開手掌,說:“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證?”
喻池欠身從褲兜掏出來,祖荷不見外地接過去,卻神秘兮兮用背包擋着偷偷看。
“原來有效期只有十年。”祖荷歪過來,肩頭點上他的,只說給他聽。
耳根酥癢,喻池不自在清了下嗓子,腦袋稍湊近一些,眼睛泛泛看着前排椅背。
“以後一路綠燈,上學有補貼,工作少繳稅。”
祖荷将本子還給他,說:“如果我是老板,我一定要先雇傭你。——不哎,說不定你自己就是老板。我要先拍照留念,以後留着賣版權。”
她帶了兩部相機出來,單反在喻池膝頭包裏,卡片機在自己這邊。
她掏出卡片機,腕部套好吊繩開了機,舉起避開前座,憑感覺對準兩人。
她比出剪刀手,手背朝鏡頭,下巴輕挑,自信又俏皮;跟她相比,喻池表情淡淡,一副聽之任之的溫柔;他們的主動合照數量不多,氛圍似乎總是這樣,像一種日積月累的默契,像一個破不開的局。
落腳的三層小洋樓有大露臺,到海邊玩自然少不了燒烤、啤酒和煙花,下午一波人下海玩水,另一波旱鴨子外出采購。
一行八女七男,十五人的大集體還隐形分割成不同小團體,祖荷、喻池、甄能君和言洲四人就是最顯眼的一個,都屬于後一波,傅畢凱之前頻頻勸祖荷一起,她一句“不想血染大海”堵回去。
四人負責食材采購,甄能君對此得心應手,擔下挑貨和砍價大責,喻池和言洲變身挑夫,祖荷當出納。
路過小超市,祖荷停下掏自己錢包:“我想吃冰激淩,你們要不要?”
言洲說:“你肚子受得了?”
祖荷正要回答,碰上喻池了然的眼神,笑嘻嘻道:“你告訴他。”
喻池波瀾不驚:“她報假警。”
言洲:“什麽?”
“剛來完。”
“……哦。”
“喻池和阿能都不下水,我一個人去沒意思。”祖荷說,再者傅畢凱鐵定要動手動腳,捉她一起玩。
“我請你們吃冰激淩,”甄能君在旁攔一下她的手,從牛仔褲斜插袋掏出一張五十塊,“剛好我生日……”
祖荷緊握她手腕,險些跳起來。
“差點錯過……阿能,生日快樂!”
喻池和言洲也道了同樣祝福語,言洲說:“既然是生日,我們就不客氣了。”
冰箱裏雪糕種類跟學校小賣部的差不多,他們每人挑了一支,甄能君問要不要再吃點其他,三人都說不用,在太陽底下邊吃邊拎着食材回駐地。
三層小洋樓旁還有其他人家,不能放高射火花,只買了些仙女棒之類的小玩意;啤酒抱了一箱回來,在座就祖荷未成年,人人都帶着成年開戒的興奮,杯子也不用,男生直接一人一瓶。
十五個人中勉強會做飯的六七個,祖荷小分隊就占了三個,量産的燒烤也最為搶手,上一盤空一盤。
祖荷中途接到一條電話,拉言洲一起下樓。回來她悄悄過去捂住甄能君眼睛,喻池默契地取走她手中油刷和烤串。
其他人懵然片刻,言洲捧着插了“19”蠟燭的蛋糕,哼着熟悉曲調過來,大家恍然大悟,齊聲合唱鼓掌。
祖荷松開手,甄能君眼前恢複光明,但又太過光明,恍如夢境,不可置信。
“阿能,生日快樂!”
祖荷把一顆球狀東西塞進她掌心,甄能君只知道是一種堅果威化巧克力,記不得名字。
母親走後,父親和繼母忙于生計和照顧弟弟,對她疏于關心,從未替她慶祝生日。她甚至懷疑他們是否記得,就連身份證上的生日也是為了早一年上學亂改的。她的心理世界可謂貧瘠,別人的零星關懷于她便是潤物細雨,更別說祖荷這道過于明媚的陽光——陽光和細雨融入心間,化成笑容和淚光。
她的肢體語言向來不太熱情,此時卻主動擁住祖荷,握着她給的巧克力說:“你對我真好。”
祖荷卻更為親昵跟她碰了碰鼻子,嫣然道:“以後上了大學,誰想追求你,沒有我對你那麽好的話,你可千萬不要同意。”
甄能君破涕為笑,言洲提醒蠟燭沒有吹。
她一股氣吹滅蠟燭,也把小小的心願吹送出去。
她過了一次最隆重的生日,多年以後才體會到,祖荷成了一種裏程碑式的存在,讓她可以咽下專注學術的孤苦,不會被追求者的小恩小惠迷惑。
玻璃酒瓶叮當相擊,人人都在僞裝成熟。
祖荷吃了點烤串和蛋糕墊肚子,半捏着空了的一次性紙杯,可憐巴巴望着喻池:“我也想喝一點酒。”
喻池雙頰見紅,瓶中酒還剩大半,略一斟酌,問:“要喝我的?”
“嗯。”
“我喝過了。”
“我又不是沒喝過你的——”保溫杯,她想他應該記得。
“只能喝一點點,”喻池就給她倒了薄薄的一層,“你還未成年。”
祖荷晃了晃紙杯:“未成年怎麽了,我已經高中畢業,言洲說的,現在都不能算早戀了。來,幹杯!”
那個詞比酒精猛烈,喻池耳朵又熱了幾度。
祖荷小小抿一口,張嘴吸氣:“好辣!”
喻池仰頭喝一口,喉結跟着滾了一滾,祖荷很少關注喻池身上的男性特征,竟一時失神。
喻池問:“看什麽?”
可能酒精燒了眼,祖荷眼花了,問:“喻池,你為什麽沒長胡子?”
喻池反而想問她為什麽又問這種奇怪的問題,略顯煩躁:“沒長也是男的。”
讨來的那點酒一路燒進肚子,祖荷意識開始發飄。
祖荷一直把他當作性別特質不明顯的少年,朝氣蓬勃,活力無限,在賽場上奔跑,輕而易舉掀起觀衆的心跳。
當他對她具備某種神秘吸引力,他就成為了男人。
她想知道那顆喉結的手感,想摸他下巴,想知道他偷偷刮了胡子,還是真有沒長。
祖荷忍不住虛握拳頭,接着,輕輕壓了壓腹部。
喻池敏感道:“肚子又不舒服了嗎?”
“不是,有點頭暈,我想喝點奶。”
“我去給你買,純奶嗎?”
祖荷說:“最好甜味的。”
喻池放下酒瓶,喊甄能君留意下她。
在露臺樓梯口,傅畢凱剛好進來,問:“上哪去?”
喻池說:“買點東西。”
傅畢凱神色一轉,說:“正好幫我買包煙。——你抽過嗎?”
喻池問:“買什麽煙?”
傅畢凱告訴名字,說回來再跟他算錢。
天空落下幾滴雨,雨滴漸漸濃密,沉悶的塵土味騰起,衆人忙把燒烤爐移到廊檐,娛樂廳連着露臺,傅畢凱把電視機調成KTV模式,吆喝大家過來唱歌。
祖荷聽歌在行,唱歌不行,要是有骰子還能玩幾把,現在只想給甄能君打下手,給各種烤串添料。
廳裏飄出一首熟悉的旋律,得是他們初中那會的街頭金曲。
“這首我來我來,我會我會。”傅畢凱搶過話筒,呼呼吹兩聲試音。
這首歌主題圍繞青澀.愛情,歌詞簡潔,表意明快,節奏流暢,加上歌手那種別具一格、聽着好像吐詞不清、很容易模仿的唱法,誰都能哼上幾句,音癡進KTV選這首準沒錯。
賓斌跑來說:“班花,進來聽啊,下一首你想唱什麽。”
祖荷說:“我唱不溜,在這能聽得到。”
賓斌捉急道:“你來嘛來嘛來嘛!——我們搖骰子玩啊!”
祖荷:“……”
言洲過來替祖荷的空,說:“你就進去吧,我跟阿能說說話。”
祖荷機靈一笑,說:“好吧,懂了。可別欺負我們家阿能哦。”
言洲笑罵道:“你以為我像你對你家喻池?”
“……”她倒希望是她家的。
賓斌強勢插話:“過來過來,該你搖了。”
祖荷剛坐到沙發,嗒嗒兩下,客廳頭頂大燈熄滅,取而代之是暧昧的星星燈條,一閃一閃,恍若迷夢。
“主任,你家親戚還挺有情調啊。”祖荷啧啧稱贊。
傅畢凱對着話筒深情哼歌,沒法回答,只同樣飽滿感情望她一眼。
KTV設備還是影碟式,傅畢凱唱的這一碟都是同一個歌手。
祖荷翻了一輪影碟套,潮流停在幾年前,那時姬檸還沒出道。她選了一首難度不大,歌詞還記得大半的。
而且就她這性格,就算唱歌跑調也能面不改色最大聲。
祖荷抽出碟片,蹲到電視櫃前,影碟機有三個碟盤,成品字形,按順時針旋轉調整播放順序,播放過程打開不影響前一碟運轉,她把碟片放進預備位,重新關倉。
“我想陪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們都睡着——”
傅畢凱唱到副歌表白那段,手背在身後,賓斌貓腰給他遞了什麽,馬上溜走,好像去點一長串鞭炮的引子。
祖荷握着遙控器站起,傅畢凱手裏多了一束玫瑰。
她整個人精神都給拔起來,仿佛他舉着一束烈火,火苗準備舔上她的發梢。
她不是沒被表白過,但也沒人敢不加暗示、這般堂而皇之。
盼了一年的八卦大戲終于上線,雖然男主角選角有一點點偏差,但不妨礙衆人起哄,有人吹口哨,有人尖叫,鬧鬧雜雜,跟玫瑰一樣傷害神經。
傅畢凱像個主持人,一手捧花,對着話筒說:“祖荷,我從高一開始就挺喜歡你,喜歡了三年,忍了三年,現在高考完,終于可以跟你說了。做我的女朋友吧,以後我會好好疼你,寵你,愛你。”
傅畢凱每吐出一個“你”,全場起哄音節更高一度,祖荷一直沉默,仿佛淪為配角。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賓斌先起頭,其餘男生看熱鬧不嫌事大,一邊拍手一邊跟着喊,甚至有人不知故意還是嘴瓢,喊了一次“嫁給他”。
祖荷胳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甄能君從燒烤爐站到門邊,踏進一步想過去,言洲攔了一下,輕輕搖頭:“她自己能處理好。”
“……”甄能君感覺後面多了一個人,扭頭一看,喻池不知道幾時回來了。
言洲也剛發現,陣雨澆濕他的頭發,白色T恤也難于幸免,喻池拎着一個黃色塑料袋,狼狽而突然地出現,像不合時宜的闖入者。他死死盯着廳中間的兩人,雙唇緊抿,像長跑時一樣沒表情,但跑步時愉悅暗湧,現在恐怕是另一個極端。
傅畢凱走近,幾乎要頂到祖荷的鞋尖,藏在花束下的手眼看要順勢攬住她——
她退開一大步,說:“不行。”
周圍的熱鬧淹沒掉“不”字,其他同學只聽見一個字,行,她說行,班花說行,然後他們爆發出申奧成功般的歡呼。
傅畢凱離得近,沒聽錯,又怕自己聽錯,追近一步箍住她的腰,就要吻下來。
啪——
祖荷條件反射甩他一巴掌,趁他愣住,緊忙推開:“你神經啊!”
傅畢凱錯愕望着她,甚至沒反應過來去摸一下臉。
賓斌嘴巴可以塞乒乓球,其他同學同樣啞然。
剛才鬧哄如菜市的客廳,忽然只剩下那首情歌的調子,依然歡快,也極為嘲諷。
“我……準備出國留學了,”祖荷不清楚用了多少勁力,手掌發辣,指尖隐隐抽筋,“……抱歉。”
從扇巴掌到出國消息,衆人的思維跳不過來,祖荷更像扯借口突兀解釋,連她自己也察覺到了。
“四月份就收到通知書了,一直沒告訴你們。我下個月十幾號就走了,去美國……舍不得大家……”
碟機調成低音量,下一首情歌愈發舒緩,星星燈仍在眨眼,氣氛卻不複先前。
甄能君闖開言洲的隐形閘機,橫插到傅畢凱跟前,抱住祖荷。
祖荷伏在她肩頭,聲音像被夜雨浸潤:“舍不得你們……”
女孩子們有着天然的感情聯結,平日連上廁所都要約在一起,現在哪忍心置身事外。
舍長一改平日癫狂,也過來抱住她,擦着眼角道:“荷妹你太不講義氣了,現在才告訴我們,我還想着過年咱們宿舍還能聚一起,吃烤紅薯當‘屁多仙’。”
同行幾個女生也過來,分別跟祖荷擁抱抽鼻子,細數三年往事,似乎把剛才的起哄和表白失敗統統撂在腦後。
“以後沒人幫我拍照P圖了,我再也漂亮不起來了,嗚嗚嗚——”
祖荷捧着女孩的臉,說:“你本來就很美,我沒有P啊。”
女孩咕哝道:“可是沒有你我就做不成波霸了。”
舍長笑噴了:“她都要走了,你還惦記你的飛機場。”
女孩嗔道:“她飛美國不得從飛機場起飛嗎?”
舍長求饒:“是是是,你的飛機場。”
祖荷哭笑不得:“以後我給你郵木瓜吧。”
另一女孩說:“以後泡到金發帥哥,記得發照片給我們養養眼啊。”
舍長拆臺道:“她想看只穿一條圍裙那種。”
女孩說:“哎呀不要太過分,那是留給荷妹的。”
賓斌插話道:“班花,下次回來是不是成外賓了?”
祖荷扭頭笑着瞪他一眼:“外什麽賓,我還是拿身份證的人。”
前頭女孩說:“如果大學畢業後我找不到工作,我能不能求包養啊?”
祖荷笑道:“行,給你找個帶後院的大房子——”
舍長補充:“每日養雞種菜烤紅薯!”
女孩們潮濕地哈哈笑,男生也不忍冷眼旁觀,平時跟祖荷關系不錯的,也紛紛過來搭茬。
傅畢凱正好被邊緣化,低頭看了眼花束,不尴不尬,賓斌試探替他接過,傅畢凱求之不得塞他懷中,錯肩離開客廳。
路過門口,傅畢凱停步看了眼神色不妙的喻池,一陣微妙的平衡感降落心頭:他得不到的,喻池也不見得能得到。
“煙。”傅畢凱朝他伸手。
喻池從塑料袋掏出那盒煙遞給他,傅畢凱熟練撕開包裝,抖出一支,出其不意別到喻池耳朵上。
喻池凜然盯着他,把煙捏在手裏,像往日随意執筆。
傅畢凱一笑,道:“你會用得上。”
說罷,他自己銜起下一支煙,掏出不記得哪個女孩送的Zippo點上,深深吸一口,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他遞過Zippo:“會不會抽煙,要不要我教你?”舊時光整理
青白煙霧裏,喻池拈起那支煙,有點類似拿筆的姿勢,用了三根手指,但他指型修長,生澀的姿勢并未影響美感。
待傅畢凱吸第二口煙,喻池将煙喂到唇邊,煙頭往他那點猩紅上湊——傅畢凱生生愣住,忘了吸——傅畢凱只記得上一次這般,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分食一小袋酸梅粉,喻池用彩色的塑料小勺剛挖出一勺,傅畢凱卻在他的嘴邊截了胡,嬉鬧着刮過來。
世易時移,十幾年後的今晚傅畢凱反被他将了一軍。
要該怎麽描述他的舉動,只能說此人本質學霸,什麽都能很快上手,第一次抽煙有條不紊。
煙頭點着了,煙吸上了,沒嗆上,喻池忽然輕蔑蹙了下眉,挪開煙,一口煙霧呵在他臉面。
“是這樣嗎?”
“……”
傅畢凱如煙霧蔽眼,怔忪一瞬,反應過來後雙掌推出,伴着一聲不堪入耳的國罵。
喻池反擊那一瞬,已做好對方動武的預設,退開一步避開第一招,揮出遲來的一拳,正中祖荷剛才打過的地方。
傅畢凱頭眼昏花,錯愕居多,沒想到喻池一向溫文爾雅,當真出得了手。上一次大動幹戈停留在尚未懂事的幼兒園,之後再有争執,他們已經慢慢學會文明與隐忍,平時泾渭分明,頂多虛與委蛇,相安無事十幾年。
這一拳相當于決裂的信號。
幸而傅畢凱下肢比他靈活與沉穩,很快逼上來還手。
兩根點燃的香煙前後墜地,其一不意被踩滅;喻池手中袋子摔落,滑出一段;傅畢凱的Zippo跌在地面,如蝶旋轉。
兩股影子立刻扭打在一起。
這邊群衆還沒從祖荷的出國新聞中緩神,突變來得措手不及。
“艹你幹什麽!”言洲闖到他們中間,人肉炸.彈般撞開傅畢凱——但不是一個重量級,只撞開了一點點。
三人纏打中,一聲裂帛之響給局勢更添一把火。
那邊祖荷也跳出女生包圍,飛撲而去護在喻池前,怒視傅畢凱,咆哮道:“你幹什麽!打你的是我,有種沖着我來!”
混亂中,傅畢凱衣襟開裂,露出猙獰胸毛,他甩開言洲,對祖荷身後之人怒目而視:“你走開,我不打女人。”
喻池也要扒開祖荷正面應戰,卻反被死死攔住。
離開校園,不再有唐雯瑛鎮場,其他同學紛紛自發上前,男生以賓斌為首阻攔傅畢凱,女生以甄能君為頭護着祖荷這邊。
“別打啊。你們別打——”
“都是同學,有話好好說。”
“大家好不容易解放了出來玩。”
“對啊……”
七嘴八舌,鬧鬧嚷嚷,人肉盾牌生生隔開楚河漢界,澆滅了戰火。
言洲裁判一般攔在中間,左觑右看,确認兩邊都不再推擠,才開口:“樓下麻将,要來的報名?”
剛才的劍拔弩張給揭過,他趕雞似的高聲動員大家下樓玩。
賓斌按着傅畢凱的肩頭,幾乎押着他往樓梯走。
“要不要玩點刺激的,比如輸一局脫一件衣服啊?”
沒人再嘲諷賓斌粗俗,起碼比起傅畢凱的粗暴溫和多了。
祖荷和喻池巋然不動,衆人陸續離開,眼神或好奇,不着痕跡想多打量幾眼,或隐含鼓勵,就要忍不住上去拍拍她們肩頭,言洲就這麽做了。
他往喻池肩頭按了按,喻池豁然擡眼,眼神相撞那一瞬,似乎明白所有。
敢情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言洲緊抿雙唇,又輕輕拍了拍。
甄能君最後拉了一下祖荷的手,不舍松開,跟在言洲身後,三步一回頭。
“走吧。”言洲輕輕催促她。
喻池臉上無傷,昨晚剪了頭發,精神短發也無所謂淩亂,他看着完好無損。
他彎腰撿起那個塑料袋,兩根手指挑着,眼神焦點落在他處。
“甜牛奶。”
此情此景,祖荷接過袋子,都要忍不住客套一聲。
屋外雨已經停了,空氣泛着泥土清新,不知誰家的貓路過,發出瘆人的嗷嗚。
兩人坐在走廊三人沙發的兩端,一個吸着牛奶,一個肘搭膝蓋,低頭虛握着手。
牛奶盒空了,她吸出呼呼的聲響,摳開盒底的三角,一點點将盒子捏扁。
長夜流逝,曾經無話不談變成無話可說,只有偶爾跺腳避蚊的煩躁聲響。
不知誰的煙劫後餘生,在地板上靜靜燃燒,騰出一縷袅袅青煙。
“喻池……”
祖荷往往把他名字叫兩遍,毫不掩飾親昵,這時正常呼喚,疏離便出來了。
喻池轉頭、挑眼、望向她,又似乎沒看到她,目光發虛。
“北京?”
“……”
簡單的兩個字封堵住她,讓還沒成形的解釋更加飄渺。
是啊,她還答應跟他一起考北京的大學。
祖荷低下頭,繼續捏牛奶盒,心裏亂糟糟,不知該從哪裏理起。
如果沒有今晚的意外,她打算什麽時候告訴他?
填志願?臨走前一天?
她想怎麽跟他說?
喻池喻池,其實我高二就打算出國,雯姐、喻老師和言洲早知道了,很抱歉現在告訴你!
……
祖荷第一次感覺到無力,以前兩人間不涉及底線的小摩擦,他稍一溫柔,她就順臺階撒嬌而下,緩和之後再開誠布公,小事化了。
可這次不一樣,以後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見面,處理稍有不當,矛盾激化,也許便沒有以後。
沒組織出合适臺詞前,祖荷不敢輕易開口。如果現在算是考試,“合适”的标準答案掌握在喻池手中,祖荷像裸考的差生,毫無頭緒。
對喻池而言,最标準的答案,當然是她的承諾,她作弊了,還最後一個向他坦白——不,沒有坦白,只有知會一聲。
喻池扶着膝蓋站起,過去像踩蟑螂一樣,一腳碾滅煙頭,撿起擲進垃圾桶,沉默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