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一夜,祖荷沒機會再跟喻池說話,甄能君和她同住,多少緩和她的胡思亂想。
她洗完澡擦着頭發出來,甄能君把一沓一百面額的現金遞過來。
她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稍微歪一下腦袋。
甄能君說:“說好高考後還給你,就怕你一下子走了。”
祖荷可以不在乎零花錢,但不能輕視她的驕傲,擦幹手接過整了整,道:“你還随身帶那麽多錢,怎麽不放銀行裏呢?”
甄能君說:“我拿的是卡,存折在我爸爸那裏,我就怕他用存折取走了,你們借給我當天就全領出來了。”
祖荷即便不操心零花錢,也不敢随便揣那麽多在身上,不由佩服她的缜密和膽大。
祖荷問:“你還夠用嗎?要不先買個手機?”
甄能君點頭,說:“還有六七百,聽說學雜費會退還一些,等高考成績出來,我就可以找家教了,今年感覺比去年好。”原本考後不輕易談論成績,但祖荷顯然用不到成績,她便提了下,“手機有那種充話費0元購機的——言洲跟我說的——我打算買這種,感覺挺劃算。我先把你的還了,怕到時候跨國不知道怎麽還,言洲和喻池總還在國內,彙款方便一點。”
那個名字成功讓心髒一縮,祖荷重新把毛巾蓋腦袋,胡亂擦頭,總算掩飾了神情。
“嗯,我讓我媽媽把她同事的小孩介紹給你,從小學到高中都有。——暑假你住哪裏?”
學校宿舍還可以住到填志願完畢,大概七月初。
甄能君沒有經驗,一片茫然:“有些親戚在市裏打工,但是不是太熟悉,也怕我爸突然找上來,我大概……自己租個小房子吧。”
祖荷處理感情以外的事腦袋明顯比較靈活,說:“我姐有個要好的閨蜜在師大當老師,師大有一部分學生租住在校外公寓,現在暑假應該有比較多空房或者床鋪,相對來說安全便宜,性價比高,回頭我讓她幫你找找。”
祖荷對她的幫助,遠非一句“謝謝”可以回報,也不是感激的眼淚可以承載,甄能君只能換一個話題。
“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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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荷拉她坐回床邊,一邊膝蓋随意攤在涼席上:“當然啦!”
甄能君說:“你回來的話,一定告訴我一聲好嗎?說不定到時候我掙到錢可以請你吃飯了。”
祖荷将半幹的腦袋輕輕往她肩膀靠一下,撒嬌功力複原,說:“好呀,我餓上十天半月再回來,賴着不走,把你吃窮。”
甄能君笑着摸一下她的頭發,說:“頭發先吹幹吧。”
祖荷将落地風扇搬到床邊,毛巾鋪在床沿墊頭,橫躺在床上,讓風呼呼吹頭上。甄能君頭發比她稍長一點,也笑着照做。兩個女孩像白蘿蔔切條,晾曬在簸箕上。
手機一直在震動,她出國的消息很快傳出去,不斷有人來探虛實,有說她牛逼大發了,荷妹要變荷姐;有說她沉得住氣,以後肯定是幹大事的人;有罵她不夠義氣,走前一定要請她吃飯;言洲說他看着喻池,讓她別擔心;還有哭訴委屈的——
“班花你真不夠意思,好歹咱們同窗三年,吱都不吱一聲,我這玫瑰花只能泡花瓣澡了,可憐啊。”
真是該來的不來,祖荷退出傅畢凱的短信,把手機丢一邊。
不一會,敲門聲傳來。
“荷妹,阿能,你們睡了嗎?”
是舍長的聲音。
甄能君過去開門,舍長已經換好不算睡衣的睡衣,探頭問:“過來找你們聊聊天?”
祖荷撐起腦袋回答:“快來!”
六個女生陸續進來,一米八的大床橫躺了四個,另外三個躺在地上的游戲毯,跟床上的頭對頭。八個女孩密密麻麻地擺了一屋子,像剛撈出鍋濾油的油條。
她們原本屬于三個不同宿舍,這晚把三年間的八卦互通有無,偶不時一陣驚呼發笑,比高考前的卧談會多了不少大膽的憧憬。
有人說大學要談很多戀愛,把高中落下的美好時光補回來;有人說要開始減肥,這一年各種補補補,該長的地方沒長——“誰說咪咪了,我是說腦子,長腦子”——整個人浮腫遲鈍;甄能君說要拿四年獎學金,然後繼續讀研,被舍長取笑“剛剛考完試還想着學習,瘋了瘋了”。
甄能君難得開玩笑:“我比你們多學了一年,後遺症比較嚴重。”
她其實還有更膽大的憧憬,祖荷的學校不是最耳熟能詳的哈耶普斯麻那幾所,但甄能君還是懂得藤校的标簽。
她的卷面分跟祖荷沒有相差天塹,便幻想着,如果未來四年再勤奮一點,是不是也有機會像她一樣……
當然她不會說出來,理想跟貧窮一樣,都是她羞于示人的秘密。
夜談話題不知不覺過度到男生身上,這次七個男生逐個進入評論焦點,只剩傅畢凱和喻池時,她們謹慎發言或含糊其辭,這兩個人和祖荷關系太暧昧,她們生怕說錯話,給本不太平的夜晚火上澆油。
女孩們一個暗暗戳另一個,把眼色傳遞出去,最後舍長被推到前線,充當發問記者。
“荷妹,你和喻池才是真的吧?”
“……”
祖荷枕着兩手,雙腳.交疊,偶爾轉動腳踝。
大家都當她默認了。
舍長繼續問:“你出國了,他怎麽辦呀?”
“……”祖荷更想知道。
本來熱鬧的屋子只剩下風扇的呼呼,大家尴尬地設身處地,浮想聯翩,沒人能提出什麽建議。
“祖荷是祖荷,喻池是喻池,就算在一起,他們也是兩個人,哪能對對方完完全全負責。”
甄能君打破沉默,讓尴尬變得更加生硬,可沒人敢否認她的話:如果無法和平分手,總不至于一方還要說服對方,甚至安撫情緒;又不是離婚領證,需要雙方同意,分手只需要一個告知。
每一個困惑都回答不上來,告別是雙向的,祖荷不知道喻池該怎麽辦,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難過是雙向的,不舍也是雙向的。
回程和這一夜一樣,祖荷沒有和喻池說話,像進入離別實習期,提前适應不聯系的日子。
喻池一進家門,堆在牆邊那批書便闖入眼界,跟整齊的餐廳格格不入。當時收得急,沒來得及一一區分,兩個人的書和文具依舊混在一起。
他拉出一張椅子坐下,雙肩包撴另一張上,望着那堆書發呆。
賓斌剛考完就撕卷子,他們還好生生搬運回家,對待知識的載體已是仁至義盡。但也不太想處理,每一本課本、每一張剪出錯題或者完整保存的卷子都承載不同記憶:怕突然看見似曾相識的題目,懊悔高考沒發揮出水平;怕想起老師拎着卷子耳提面命,同學争論難題面紅耳赤;更害怕面對越來越清晰的事實——高中時代結束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他掏出手機,給祖荷發短信:“你的書還在我家,什麽時候過來拿?”
看着莫名像趕人,喻池删掉後半句才發送,不知怎地跟她發消息還得檢查一遍語義是否有誤,以前從來不會;收件箱早删除垃圾消息,全是她的。
過去一年,他們天天在一起,不曾分開三天以上,短信不頻繁,偶爾睡前叮囑:“明天跑步的話幫我帶菠蘿包不用謝”“明早下雨的話等會我,一起坐車走啊,濕鞋子好煩的,快答應我”“剛忘記說,明天我帶奶,你不用帶了”等等;單條短信70字的容量壓根用不完,所以祖荷幾乎每一條前面都要帶稱呼,兩遍,“喻池喻池”“同桌同桌”,或者幹脆“1717”。
手機一震,顯示一個信封彈框,祖荷回複了:“我準備去外地,過幾天回來再去拿。”
是了,三天以上的長假,祖荷都會回祖逸風別墅那邊,也是她住得最久的家。即将離開,她應該會很忙。
他回了一個“嗯”,破天荒點進發件箱,他的回複通常很短,“好”“行”“OK”,惜字如金,簡約冷淡,一路回溯,他後知後覺,如若對方是一個心思敏感的女孩,恐怕早已被他氣哭。祖荷無疑熱烈而強大,消融了他的冷漠。一個在太陽底下的人不會察覺發冷,只有等太陽消失,他才恍然發覺自己通體冰涼。
當一個人的未來無望時,他才會回頭緬懷,就像他在截肢後的病床上不斷想起田徑場;當他一遍遍回看過往,證明這段關系已經看到了盡頭,再也無法期待。
空調未開,室內悶熱,喻池兩肘抵着膝蓋,握緊手機支着額頭,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然後,他肩膀一跳,給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吓到了。知道是誰,他連想也不想便起身開門。
他站在門口沒動,祖荷也就沒擠進來,抿了抿嘴:“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也不是故意要騙你。”
“你是覺得耍我很有意思?”
甜蜜的假象太能麻痹理智,他甚至希望她幹脆什麽也別告訴,一走了之,給他毫無轉圜的一刀。
那個嘲諷的字眼成功還了她一刀,祖荷瞪大眼:“我确實想上大學還能跟你在一起。”
喻池恨恨道:“我還想太平洋能蒸發呢。”
他們昨晚沒多說話真是明智,這吵架來勢洶洶,估計能讓其他同學不忍安眠,甚至會有人來做和事佬,或者添亂黨。
“我……”她突然揪住他T恤的側骨,怕他像昨晚一樣突然跑了似的,“對不起……”
喻池低頭看着那只手,一天之前他還很想找機會牽住她,現在不敢了。他生過她的氣,但更氣自己無能為力,像截肢後看着別人進進出出,他只能幹躺在病床上,煩躁而不安。
“你弄死我算了。”
那個字眼成功剎住了他們,祖荷眼神呆然盯着他。他仿佛回到病床上,一腔戾氣地說“我都沒哭你哭什麽”。喻池這類人離那個忌諱的動詞特別近,一說出來自暴自棄意味更強烈。
她搖了搖他的衣服,本來挺想哭的,做錯事又沒臉哭,強行皺了下鼻子,忍住淚意。
“舍不得……”
“……”
這一瞬間,喻池全然說不出話,那股和傅畢凱針鋒相對的銳利消失了,在卷子上奮筆疾書的自信萎頓了;他罵她也不是,不理她舍不得,和好又躲不開巨大的悲傷,他似乎還得感謝她沒有考前說出來,不然他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天天面對着她和分別的事實。
喻池一手撐着門框,一手扶着門沿,無意識深吸一口氣。
安靜摧滅了聲控燈,黑暗攏住她們;兩個人不約而同頓腳,喚醒了廊道燈,突如其來的默契滑稽又悲涼。
喻池望了一眼她的頭頂,似乎要找那盞燈似的:“從外地回來……還過這邊嗎?”
祖荷肯定地點頭,嗯一聲。
他還是不看她:“正好我提前适應一下……”
T恤側骨的力度慢慢流失了。
祖荷跟祖逸風探親訪友,作為獨女,祖逸風的家業以後自然交到她手上,提前在各路重要人脈中混個臉熟,便成為必不可缺的部分。祖荷所選專業原因便在此。
祖荷玲珑剔透,在人際交往中常常如魚得水,在年長者面前也不露怯,真碰上哪個不喜歡的,還可以借未成年的敏感标簽“莽撞”一下,锉锉對方權威。八卦傳開來,衆人在背後不得不贊許一句後生可畏。
祖荷雖然沒和喻池直聯,有關他的消息卻一天也沒斷:言洲天天發消息,把她當成日記本叨叨。
喻池和他一起報名考駕照了;喻池學自動擋比他學手動擋快多了,已經考過科目二,他還在學倒車入庫;喻池拿到證就開蔣老師的新車,來接他下考場。
然而言洲也只能彙報這些無關痛癢的日常;他可以同喻池一起練車交流技巧、打游戲交換裝備、讨論最新一期《極客時間》和研究大學專業,卻從來不會談論對哪個女生有好感——哪怕早已旁觀者清。
傳統引導男孩互相角力,兒女私情向來被描述成未來“英雄”的弱點,傾訴感情等同示弱,所以,男孩和男孩間一般才不會互相“示弱”。
兩人教練雖不同,練車在同一個地方,休息時一起在遮陽棚下聊天,或者發呆——通常發呆是喻池單方面導致,掙脫高考枷鎖的少年理應神采飛揚,談論象牙塔的憧憬,喻池卻比考前還要消沉——最後通常由他朝喻池伸手,給他借力站起來。
言洲沒有明說什麽,和事佬的活計卻一點沒少幹,天天晚上玩游戲必定拉祖荷進隊。
祖荷每天會去喻池的空間瞄幾眼,不留言,雖然他的空間萬年不更新;喻池“順便”回訪她,她的小窩跟現實中的人氣一樣旺,留言板祝福像拜年。
學校撕下去年的高考光榮榜,率先把塵埃落定的三位同學的名字和學校張貼上去,粉底黑色宋體,祖荷和那所藤校當之無愧地排首位。
喻池把它拍下,配了一個大拇指的表情破天荒更新空間,祖荷聞風而動,在他留言板留下一個字:踩。
他久違哼了一聲,要笑不笑,回複一個句號。
第二天,祖荷又來了。
Ai。:「踩踩」
“空池”回複:「。。」
第三天。
Ai。:「踩踩踩」
「。。。」
……
原本冷清的留言板成了祖荷專場,每天更新,一大堆的“踩”和句號跟踩羊屎蛋似的。
半個月後,高考成績跟着言洲的駕駛證一起發放,結果可說毫無懸念,但依舊令人欣喜。
學校是市裏最好的高中,喻池穩坐學校第一交椅,毫無懸念成了市狀元,全省排名前十,TOP2招生辦直接電聯搶人。
情場失意助燃恃才傲物的玩性,他說話滴水不漏,套出兩邊針對他身體條件的底線與優勢,暫時不答複,都給對方挺大希望。其實他心中已有定奪,選了計算機排名第一那一所,一來真心喜歡,二來就業要求和趨勢最契合他的特殊情況。
做完這一切又覺得挺沒意思,這是一項危險訊號,他對引以為傲的東西失去興致,說明某個方面一定出了嚴重問題。
沒多久他就致電招生辦告知決定,對方祝賀他成為2007級準新生,期待九月份的相見。
他的秋天有了落點,可是夏天還得繼續熬。
甄能君報了理工大學,言洲報財經大學,如無意外三人同城,傅畢凱報了另一個城市的財經大學……
祖荷超常發揮,按往年可以上一所非常不錯的985,當然她沒有填志願。
祖荷留言“我明晚回去”時,甄能君和言洲的第一志願塵埃落定,只等下月收錄取通知書。
喻池盯着那五個字好久,築了半個月的圍籬又被她一刀砍爛,他喜憂參半回了一個字:好。
祖荷和祖逸風、蒲妙海有說有笑走出電梯,手中推着行李箱和購物袋。
喻池家門口忽然傳來開門聲,過去一年,祖荷太過熟悉鄰居的動靜,下意識便望過去。
“喻池——”
“你回來了——”
大半個月時間好像沖掉芥蒂,相聚的沖動怎麽也剎不住車。
“小風阿姨,妙姨——”喻池跟祖逸風和蒲妙海打招呼。
祖逸風稍一點頭,說:“妙姐,我突然有點肚子餓了。”
蒲妙海機靈道:“哎,搭飛機累了吧,我給你熬點粥緩緩胃。”
祖逸風和蒲妙海便自然閃進門內,連帶大包小包和所有雜音。
祖荷以為他出門丢垃圾,可是手中并沒有垃圾袋,趿着拖鞋,像急急忙忙開門。
她背手将門帶上,喻池也同樣向她走近,一起停在兩家的中間。
“聽說你考上了——”
“頭發、怎麽變長了?”
祖荷用手梳一下耳邊發尾,半笑道:“新接的,假發,好看嗎?”
長發接到鎖骨往下十厘米,整個人氣質一瞬成熟,像抛開他,一個人長大了。她骨相和皮相俱佳,經得起折騰,短發時飒爽俏皮,長發時媚然沉穩,可當她咧嘴一笑,似乎又沒有本質區別,依然燦爛、陽光,富有感染力。
喻池很矛盾地看着她,輕輕“嗯”一下,說:“我還沒恭喜你呢。”
本來也是事實,簡單的一句話洩露怨怼,索性閉了嘴。
短短走道陷入沉默,不多時,廊道聲控燈熄滅,黑暗給予盾牌般的安全感,擋開現實,他們可以勇敢注視對方。
兩個人沒再着急喚醒燈盞,這份默契靈活又堅固,他們仿佛被黑暗揉成一人,能敏感捕捉到對方細微的思緒。
電梯叮的一聲,有人走出,把他們的黑暗與安全感吵沒了。
燈光像現實無孔不入,他們再度沉默,仿佛罰站門外,不敢輕易對話。
“喻池,我——”
“我、後天要去姥姥家,自己開車去——”
話題雖突兀,但不失為一個安全話題。
祖荷玩着手腕上的橡皮筋,拉出來又套上,說:“喻老師和蔣老師不去嗎?”
喻池說:“學校明年建校一百周年,今年秋季期要各種評估,他們估計要忙半個暑假。”
祖荷說:“你姥姥家好玩嗎?”
“在鄉下,空氣好,生活節奏很慢,我每年寒暑假呆十天半月,回來就變懶很多。”
這般自律的人也會變懶确實是新鮮事,祖荷忍不住笑道:“聽起來好舒服。”
“嗯……”喻池抿了下唇,他一向自信自如,一旦出現這個小表情,猶豫一目了然,“你想……跟我去嗎?”
祖荷驚喜,不禁走近一步,或說輕輕往前一蹦,說:“可以嗎?”
三個字帶着撒嬌意味,輕而易舉敲開喻池的笑容。
“只要你敢搭我的車。”
以往的氛圍似乎回來了,聯結起他們,越來越緊密。
她笑道:“有什麽不敢,就我們兩個嗎?”
喻池反問:“你還想叫上誰?”
“只有我們兩個最好了!”
刻意的強調好像同意一個約會,暧昧發酵成他耳廓的紅。
喻池說:“第二天才回來……”
祖荷毫不猶豫:“又不是沒一起外出過過夜。”
喻池反倒謹慎起來,說:“問一下你媽媽。”
祖荷仿佛全然忘我,比出一個“OK”,原地轉一圈,說:“我回去收一下東西。”
闖進家門,剛才的小興奮爆炸開來,祖荷朝天伸懶腰,大聲宣布:“媽媽,妙姨,我後天要跟喻池去他姥姥家,住一晚!”
太過激動,她沒注意到祖逸風在聽着電話。
祖逸風笑吟吟朝手機說:“你剛才聽清楚了嗎?沒有啊?那我叫她再說一遍——玉祎,你剛才說什麽?”
祖荷單憑直覺,對祖逸風遞近的手機重複一遍。
祖逸風聽回電話,說:“這回聽清楚了吧,哈哈——由他們去吧,你什麽時候忙完,我給你帶了點小禮物。”
祖荷聽出大概,等祖逸風挂機後,問:“喻老師?”
“不然呢。”
“呆一個晚上,你同意我去的吧?”
祖逸風反問:“不同意你就不去嗎?”
祖荷摟着她脖頸,往臉上吧唧一口:“媽媽最好了!”
她一碗水端平地也給蒲妙海一下,那邊“哎喲哎喲”地叫,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祖逸風擦一下不存在的口水,笑道:“你這勁頭要用在對的地方。”
祖荷哈哈笑着跑進房間,說要收拾一下。
夏天一晚上的衣物很快收拾妥當,祖荷拉上背包拉鏈,開始挑出門要穿的衣服。
祖逸風敲敲門,走進來遞過一個紅色盒子——超市收銀臺附近貨架經常能看到的那種。
“這個,也帶上。”
祖荷拿在手中粗略看了一圈,揶揄道:“不會過期了吧。”
“哪有,我最近才買的。”
她翻到生産日期,說:“又交男朋友了吧,這次我該叫叔叔還是哥哥?”
祖逸風笑罵道:“明天記得帶上,你今年運氣挺好的,可不用‘求好孕’了吧。”
她捏着盒子的一個角,另一手撥動着讓它轉圈圈。
“可是,媽媽,我可還未成年哦。你沒意見?”
祖逸風覺得可笑般翻了下白眼:“反正你們這個年齡的孩子,也不是家長說‘不行’,就會真的不去做。”
祖荷嘻嘻笑:“那肯定。”
“你雖然還差半年滿十八,但你的‘小玉祎’每個月都會成熟一次呀,它可不會乖乖等你成年才出來‘見世面’,”祖逸風說,“我好不容易盼你到十八歲,年紀輕輕就當姥姥,太不符合我的形象了,我可不想要這種名號,你手下留情啊。”
她皺了皺鼻子,是真帶點厭嫌:“媽媽你可別胡說,我丁克主義呢,特別堅定,特別成熟。山無棱,天地合,才敢不丁克。人類有滅絕的一天,一定有我司玉祎的一分貢獻。”
祖逸風配合地說:“那我提前謝謝你了啊。”
她把盒子塞進背包裏兜,拎起兩條連衣裙問祖逸風:“媽媽,你覺得哪條更好看?”
祖逸風說:“問我幹什麽,問你的哥哥去呀。”
她想了想,煞有介事扔掉兩條裙子,握腰說:“肯定是什麽都不穿最好看。”
祖逸風笑了,說:“扣子會硌疼的哦。”
祖荷拿起前襟有裝飾扣子的連衣裙,比在身上,抱了抱,想了想,明白了原因。
“小風姐,還是你有經驗。高!”
床上手機響了一聲,祖逸風嘀咕“原來你的鈴聲是這樣子的”,然後踱出主卧。
過去三年,祖荷帶手機偷偷摸摸,連震動也不敢調,從今往後竟然可以光明正大開鈴聲了——就像談戀愛一樣。
喻池發來消息:「鄉下買零食不方便,明天去市中心轉一圈?」
祖荷毫不猶豫:「好的呀!」
「我明天還跑步……」
祖荷趴到床上,随便蹬開拖鞋,幹脆撥電話過去:“喻池喻池,你會游泳嗎?”
那邊靜了一瞬:“……以前會。”
“噢,”答案意料之中,她雙腳.交替打空氣,“我明天想游泳,師大體育館早上人應該不多;今年還沒下過水。”
“跑完我去找你。”
喻池沒有勉強她陪跑,她自然也不會硬拉他下水。
約好時間,兩人便挂斷電話。
祖荷又回頭把那盒子扒拉出來,拆開撕出一片,捏着頂部抖了抖,表面有點濕滑——她将指腹遞近鼻端,又馬上移開,嘴上咕哝一聲。
真是不懂描述的氣味。
小時候她脫白色長襪,喜歡卷了襪頭,一路搓到足尖,收成一餅襪子。
現在她好像進行反方向操作,一點點将“襪子”捋直。
等到變成一長條半透明氣球,她張開手指比了下長度:媽呀,能有那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