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祖荷在老時間上線,進四人小群“菠蘿包”刷屏慶祝奇幻桃源折戟。
甄能君罕見地在線,她學費走助學貸款,寒假留校打工攢了錢配臺式電腦,後知後覺補了奇幻桃源的來龍去脈,打了許多贊許和恭喜的話語。
Ai。:“咦,阿能打字速度變快了。”
能:“好歹我也是學計算機的。”
甄能君平時勤工助學,特意競聘上圖書館公共機房的管理員,借機獲得不少實操機會,熟練程度今非昔比。而且也只出現一小會,說要幫老師幹活,匆匆下了線。
喻池點進空間商城,挑幾套裝扮送給祖荷,相隔地球兩端,只能靠虛拟的0和1傳送心意。
逛一圈發現姬檸的《漫長假期》在音樂商城上架了,順便送給她當背景音。同時,他也有些許失望,互聯網應該是飛速傳遞信息的世界,姬檸的《漫長假期》已經發行兩年,如今才同步到網上商城,周期實在過于漫長。他開始憧憬不遠未來網絡成為主要發行平臺,不僅游戲、音樂、書籍,甚至影視劇。
祖荷挑了其中一套裝扮換上,空間耳目一新。喻池那邊還是不毛之地,原始的純藍色,這麽一對比,好像掏空零花錢給女友買漂亮衣服的男生。
她樂呵呵亂想着,其實也知道喻池崇尚極簡主義,衣服不喜歡有大塊圖案或色彩鮮豔的,标志性的五分褲上多出一個裝飾性的圈扣都要拆去,更別說鎖口袋的布帶條,那會妨礙他行動,兜帽留着兩根帽繩已是極大仁慈。
但他卻不會把自己審美強加在別人身上,祖荷就愛鮮豔色,愛各種奇形怪狀的花哨圖案,但又不至于繁複到失去美感。
她給他個人秀挑了一套他風格的衣服,讓他在虛拟世界徹底告別一條褲衩的“寒碜”形象。
喻池截圖發給她,附送一個“大兵”表情,祖荷很快讀懂潛臺詞:看到了,我覺得還可以。
其實現實世界裏他還是一條褲衩,剛洗澡出來,殘肢只套着繃帶套,腋拐擱在書桌邊。剛開始集體生活那時,喻池曾擔心殘肢會吓到舍友,但這座象牙塔頂端的學生大多不靠勤奮突圍,天賦異禀的怪人比比皆是,喻池不過是“怪”出風格的一個:除了聰明還異常自律,不僅怪,而且瘋,數九寒天帶着刀鋒假肢去夜跑。
“刀鋒哥”的名號比喻池本名傳播得更快。
舍友們又是錘煉四年的老油條,心态成熟穩重許多,只問過他腿怎麽弄的,旮旯問題一律避開。
喻池每次洗澡出來都戴繃帶套,藏起猙獰殘端,跟人人都會穿褲衩才出來一樣,久而久之,大家便見怪不怪了。甚至喻池同學來找他,祁文都會“倚老賣老”又肉麻兮兮提一句:“不要欺負我們刀鋒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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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荷回複:“你越來越悶騷了。”
覺得不過瘾,她給自己也挑了一套同風格的,挺有情侶裝的感覺,還把喻池留言板最新一頁都刷成自己的。
那個形容詞點開喻池嘴角的笑意。但沒多久就消失了。
喻池在空間商城和祖荷私聊窗口逗留的這片刻,群裏話題已經調轉風向。
言洲問祖荷有沒有金發猛男追求她,祖荷說有啊,好多,每人一張撲克牌排號都分不過來。
喻池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自己也碰到過示好的女生,甚至有人聖誕節送他一本《刀鋒》。但對他而言,C語言比毛姆更有魅力。
經過大一上學期的過渡,他們大體适應大學生活,對高中的比較和懷念淡了一些,不管失望還是滿意,不得不接受回不到高中的事實。
投入新生活,便意味和舊友聯系日漸稀少,甚至面臨無話可說的境地。同城的尚可隔三差五一聚,異地異國只能隔岸相望,偶爾去對方空間一瞥動态。
又一次在喻池宿舍小聚,言洲直言祖荷上線的頻率越來越小,從上學期每周幾次,減少到一周、半月甚至一個月也碰不上一回。
“我懷疑她談戀愛去了。”
喻池想起祖荷曾說如果有中意的追求者,會讓他把關一下。兩人關系沒有倒退,卻也不可更近一步了。他已經朦胧接受這樣的事實。他也不是權威所在,祖荷不可能把他的評價當金科玉律。
而且恐怕他給不出令她滿意的答案。
鼠标不由自主打開置頂的“Special”分組,碰到祖荷的網名“Ai。”,懸窗刷新出她的個人秀,一整套風格顯然跟他的是情侶裝。
細節打敗猜疑,喻池輕笑一聲,說:“不知道。”
言洲瞥見端倪,覺得自己瞎操心了,也笑着罵一句。
如果祖荷給喜歡她的男人發了一副撲克牌,那麽,喻池的牌面無疑是大王。
“奇幻桃源”門的熱度漸漸消退,留給喻池的後遺症卻不小。喻池開始思考喻莉華那句“保護自己”,這次成功歸于不戰而勝,若是早期有一點自負的過線,恐怕喻莉華、祖逸風和藺以芹都保不住他。他明明已經成年,卻依舊仰仗家長與老師的庇護,最根本在于缺乏立足基礎:獨立的經濟來源。
至于更重要的權和名,那是突破經濟枷鎖後的附贈品。
他得像祖荷說的,爬到山頂。
祖荷寫下那段話時不滿十八歲,卻已擁有超乎年齡的眼界與思維,令如今十九歲的他依舊難以忘懷,依舊受用。
這般一想,她未來跟誰談戀愛對他的傷害力似乎鈍化,更重要的東西占據心頭,喻池重新動力充沛。
2008年夏天的特別宏觀上因為奧運會,落到個體上,便是有些人看清了個人發展方向,有些人掙脫束縛找到新的享受方式,有些人好像真的要開始戀愛了。
大一下學期過半,空間平臺開始推出flash小游戲,體積輕巧,無需安裝,依托平臺,用戶量大。
喻池和言洲聞風而動開始研發,喻池負責策劃和代碼,言洲是個雜學家,策劃、代碼、美術、推廣都懂一點,正好适合統合各項外部資源。
後來喻池在藺以芹帶隊的全國性大賽奪冠,在現場碰見甄能君,她們學校雖然只得優勝獎,但能代表學校參賽,她的能力不可同日而語。
喻池便問她有沒有興趣一起做游戲,甄能君說先考慮一下。後面言洲跟她溝通回來,有點猶豫說她要算工資。
研發小游戲的最終目的當然是盈利,但目前喻池和言洲還處在只出不入階段,各種節流,過年利是、零花錢、生活費、獎金貼了不少進來,離盈利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但甄能君情況跟他們不同,她沒有優裕的時間和生活費供前期支出,需要看到時間和錢的顯性轉換,那關系她是否順利讀完大學,所以她課餘時間不是在勤工儉學崗,就是跟老師做項目拿分成,參加比賽拿獎金。
她進入他們,只能以拿穩定薪水的員工身份,而不是承擔風險的創始人,她要銀行卡裏的實際數字,而不是畫餅充饑。
喻池和言洲也舉棋不定,購買美術資源需要錢,租用空間平臺的服務器需要錢,推廣小游戲也要錢,每個孔都在吸錢。甄能君跟喻池有部分職能重疊,可有可無。
喻池說,再看看吧。
言洲也傾向于這個答案,陪着一起“看”。
就這麽“看”到了暑假,喻池和言洲一起完成玩法策劃,搭好代碼框架。代碼量巨大,喻池一個人處理進度緩慢,離上線計劃越來越近,不得不緊急呼叫甄能君。甄能君白天跟老師和學姐做項目,晚上便熬夜給喻池寫代碼。
甄能君的加入帶了意外效果,她是游戲小白,在此之前基本沒玩過游戲,一個玩法要是喝醉的甄能君都能上手,說明玩法足夠簡單上手,這對引流新玩家極為關鍵。
小游戲旨在休閑,不需要太複雜的玩法。
跟三人日夜不分的暑假相比,喻莉華的可就輕松多了。
她再度約上祖逸風,自駕馳騁半個中國,在奧運會開始前回到家抱電視機。
這個年齡段的女性已經完成大部分社會母職,剩下的大概是擔任祖母撫養孫輩,處于把孩子送上大學到孩子有了孩子間的“空窗期”,即便出游,也會跟伴侶一起,像喻莉華和祖逸風這樣的組合實在不多見。
傅才盛便找到諷刺的由頭,本來喻莉華的個人形象趨于完美:把兒子送進國內頂尖象牙塔,自己也把頭銜裏的“副”字摘掉,名正言順站到他頭頂,實在像一只沒有短板的木桶。
傅才盛笑着說:“真好,離《斷背山》只差一根釣魚竿呢。”
語文科組老師個個儲備豐富,有幾個不曉得影片主題,但一時沒人輕率接話,微妙沉默半晌。
這會最适合發聲的兩個人開口了。
蔣良平像沒聽出嘲諷,笑道:“我看她們比較像《末路狂花》裏面兩個中年鐵閨蜜。”
喻莉華也笑:“我也最喜歡這個片子,好像得感謝蔣老師沒把我逼成《末路狂花》?”
蔣良平的笑配合得天衣無縫。
話題主角似乎覺得沒什麽,氣氛也寬松開來,其他老師跟着笑。
喻莉華話鋒一轉,沖着傅才盛道:“順便說一句,《末路狂花》裏面不但有釣魚竿,還帶了槍,方便路上教訓那些‘管不住嘴巴’的男人。”
衆人使勁憋笑,傅才盛啞然失色,尴尬推了推眼鏡。
蔣良平把喻莉華戰績轉述給喻池聽,喻池笑過之後,泛漫開的情緒拉回笑容。
他想起和祖荷蓋同一條毯子看這部片子,中途她靠在他肩膀睡着了。本來挺溫馨的回憶,因為無法重複,酸澀便蓋過了溫馨。
喻池握着手機說:“她們兩個人好像相見恨晚。”
本來一個從商,一個從教,平時如隔天塹,若不是利益勾結,淪落天涯,或是廣場舞伴,人到中年三觀頑固,大概很難敞開心扉,不設堤防在一起。
聽筒傳來背景雜音,蔣良平跟外面複述聊天主題,然後對喻池說:“讓你媽媽跟你講?”
他應了。
喻莉華的聲音透過來:“的确相見恨晚啊,就像你跟……言洲一樣。”
這一瞬間,喻池只覺她心思拐了一個大彎,本來應該說祖荷的。
“你們都能聊什麽?”
“嗯?”
“……随便問問。”他只是好奇她們是否會聊及祖荷,會不會有連他也不知曉的消息。
他只知道祖荷暑假不回來。
司裕旗拿到家裏資源在紐約開始創業做投資,祖荷幫打雜順便學習,帶上蒲妙海住她家。司裕旗屬于工作狂人,大學似乎耗盡戀愛值,目前沒工夫談戀愛,三人小家像女生宿舍——或者說像媽媽帶着兩個女兒生活,畢竟姐妹倆都是祖荷口中的“生活白癡”,特別需要蒲妙海。
母輩和父輩已經完成原始資本的積累,像她們這樣的二代只要雙商正常,免于親戚或夫家敲骨吸髓,即使gap一輩子也能過“人上人”的生活。
她們開局即高級玩家,現在看來還有滿級的勢頭,而喻池還在新手村苦哈哈撿道具。
喻莉華開門見山道:“是不是覺得我和小風不像能有共同話題的人?”
他以默認作答。
喻莉華輕聲笑道:“你知道世界上有一件事,不需要多麽相似的人生背景,所有女人都可以團結起來?”
察覺到不會是什麽好話,喻池配合她道:“是什麽?”
“罵男人啊。”
他哭笑不得:“我和爸爸也不至于太差勁吧。”
“其他男人啊!”喻莉華罵道,“誰叫那個死八公舌頭那麽長,到處編排我,這話可千萬別傳小風那裏,不然她嘴巴比我更犀利。”
這兩位中年仙女的确不像整天把孩子老公挂在嘴邊的人,喻池又把她的豐功偉績誇贊一番,喻莉華終于舒爽了。
“其實我們什麽都能聊,除了家庭,”喻莉華說,“本來女人天天面對家庭,這要出去找朋友還講家事,那多沒意思。”
喻池幾不可聞輕輕一嘆,閑聊幾句挂斷電話。他從小陽臺回到書桌前,正想回到代碼上,那個人像聽見他的渴望,頭像閃動起來。
Ai。:“喻池喻池,問你一個問題。”
祖荷的斷點總能輕易主宰他的心跳,他的中午便是她的深夜,深夜最容易為感情困擾,喻池幾乎以為她準備讓他“把關一下”。再往深處想,她暑假也不回國,也許正是找到可心的玩伴了。
他心裏拉起警戒線,語氣不自覺冷淡,緩緩打出一個“?”。
祖荷仿佛不介意,幾乎跟他同步發出消息:一串難過的系統表情。
他的心糾起來:“怎麽了?”
Ai。:“我又被人欺負了!!”
“誰?”
Ai。:“你會寫外挂嗎??救我!!”
雙手交握,抵在額頭,喻池垂眼豁然而笑,輕輕罵了聲自己緊張過頭。
“又在哪個游戲被虐了?”
祖荷雖然技法有限,但經常慧眼獨具,玩過的游戲基本都爆了。但她只是純粹的玩家,不志在游戲行業,懶得寫評測,只是跟人吹水時提一嘴。
喻池心中多了一條準繩,祖荷覺得有趣的游戲,那才叫真有趣。她已經答應幫他們體驗小游戲。
祖荷最近迷上一個端游“一統江湖”,裏面有個高級玩家“雲朵我的沐浴球”一路追着她虐,她充錢買道具也幹不過對方。
她想讓喻池幫忙寫外挂“幹死他”。
喻池讓她發賬號過來,先看一下;正好午飯加休息時間,他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出門拿外賣。
還是上次那個hehe1717打頭的郵箱,這回游戲昵稱也懶得換了。
飯盒見底,游戲也到底,毫無懸念地贏了。
喻池挑完最後幾顆飯粒,無奈一哂:有時不是對方太強大,而是己方太菜鳥。
“雲朵我的沐浴球”虐hehe1717虐出感情,兩人竟然是好友,私信也跟着發過來:“他爹的,你用外挂了???”
喻池把私信截圖給祖荷看,祖荷哈哈笑了一長串,“你好棒”後面的感嘆號比“哈”字還長。
喻池習慣她的熱情,淡淡一笑。
Ai。:“你告訴他,你就是最完美的外挂!!”
喻池切回游戲,回複“你猜”。
“雲朵我的沐浴球”立刻咆哮:“他爹的,那你就是找了幫手!!!”
喻池感覺好像錯過了什麽關鍵信息,回到聊天窗口,恍然大悟。
祖荷用了一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