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喻池也不方便問祖荷“這人誰”,興師問罪的意味太濃;況且,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碰上祖荷在線;12個小時的時差橫亘在他們之間,一邊黑夜一邊白天,想要避開對方只需要稍微調一下時間,太容易了。
喻池想避開的不是她,而是某個可能的事實。
當感情中出現“躲避”一詞,說明某一方開始了猜忌。
他們曾經稱得上親密無間,偶有龃龉也熬不過一天。
也許距離早已開始腐蝕感情,一點一點,細微得每天看不出差距,等到日積月累,有了參照物對比,千瘡百孔便顯露出來。
感情沒進展,項目卻不允許原地不動。
11月11日“光棍節”當天,1717工作室三個“光棍”上線1717。
喻池在聲讨“奇幻桃源”中一戰成名,加之作為爆款游戲的主創之一,在游戲界取得小小知名度,他便通過GuestY所在的BingoFun論壇、空間和校友網導流,獲得1717的第一批用戶。
然而這批用戶很快離去,不少人甚至表現出對喻池的失望,他敢挑戰別人的游戲,可自己做出來的游戲水平不過爾爾。
這批用戶主要是高端或資深玩家,熟悉各種規則複雜的大型端游,期待的也是同類型作品;而1717注重個人休閑娛樂,由于單個游戲大小限制,不适宜加入太繁複的功能,社交功能幾乎沒有,複合“喝醉的小白”也能上手的預期;目标用戶不一致,導致第一批用戶留存率不高,推廣方向有偏差。
喻池和言洲徹夜苦思,研究更适合的推廣渠道:1717的棋牌游戲模塊适合不懂安裝游戲客戶端的新手玩家,這部分玩家玩不轉SNS網,甚至沒有社交賬號,那麽他們在什麽情況下會戳進一個游戲網站呢?
“網站導航!”喻池說出這四個字時,聲音幾乎顫抖。“不單我媽媽和爸爸的電腦,科組裏面,學校機房,甚至網吧,浏覽器都是同一個黃頁性質的網站導航,比如hao123。”
“妙啊!”言洲擊掌道,“那就是黃金地段的廣告位。”
既然是廣告位,便意味着費用投入,廣告費與網站導航的流量成正比。
他們了解一圈,看中流量最大的一家,一旦扣除這筆費用,工作室賬上不足10萬,後期還有美術和開發人員勞務費、服務器租賃等固定支出,此時還沒有租賃辦公室,包括新加入的美術設計——喻池的同級同學費螢螢——四個人都在自己寝室幹活,整個1717就是一窮二白揭竿而起的農民工。
若放棄此次機會,1717就成了爛尾樓,前期投入打水漂——這是創業公司并不少見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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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池又拉出SWOT和言洲分析利弊,時不我待,當機立斷:投!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1717成了那一輪廣告位競拍的“标王”,獲得網站導航“休閑游戲”分類下首位标紅的黃金段位。
用戶量激增,服務器開銷大,急需擴容;要維持用戶量,廣告位不能丢;兩邊相輔相成,均不能丢,又是大頭支出。
1717眼看山窮水盡。
喻池不斷反思:他從不掩飾野心與行動力,像截肢出院後立刻學習走路、跑步、把學業拉回正軌,做游戲也是想幹就幹;雖然他攻擊“奇幻桃源”賭局般的玩法設計,此次暴露的賭徒心理卻叫他心驚,從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瘋狂。
中學時聽說過孔府宴酒從央視“标王”到破産的事跡,現象級暴漲的銷售額、“标王”桂冠的虛榮容易讓人自負,一擲千金,只為重複輝煌;然而當市場開始飽和,當政策開始限制,負影響便加上杠杆回饋到企業身上。
在剎車、前進與另辟蹊徑間,喻池一再斟酌,承受的壓力一點也不比服務器小。
困境把壞脾氣壓出來,喻池常日陰沉如冰山。大四學長畢業後,此間一樓的寝室住進大一新生,喻池從肉麻兮兮的“刀鋒弟弟”晉級為“池哥”。這段時間沒人敢跟他多說一句,就像他剛從ICU醒來,連醫生的詢問也是小心翼翼。
本來沒心情顧及其他,當祖荷的頭像久違閃動,他還是忍不住第一時間點開。
祖荷依然“呲牙”開頭:“呼呼,終于有時間上線了。”
“忙什麽?”
Ai。:“瞎忙。”
許知廉這個名字幾乎跟着她的回複跳進腦袋,祖荷把他們兩個買成“奴隸”後,許知廉好像答應了她什麽似的,沒再玩“搶祖荷”的戲碼。兩人還乖乖躺在她的“奴隸”列表。
也許1717面臨的抉擇已經叫他縛手縛腳,喻池的沖動釋放在感情上,長久的疑問無可掩飾地蹦出來。
“有人追了?”
消息發出,慌亂才延時抵達,他仿佛對1717作出了錯誤決定。
軟件竟然沒有撤回功能,太不人道;只能寄希望于服務器丢包,雖然幾率不大。
Ai。:“難道你沒有?”
五個字看不出情緒。
他很幹脆也誠實:“沒有。”
每天時間有限,喻池接觸的人不是談論技術就是游戲業務,這些人當然不會觊觎他本人;真正動過觊觎心思的人,又止步于無暇閑聊造就的冷漠感,或者他的假肢。
Ai。:“肯定有,你沒發現而已,就像高中時候一樣。”
喻池越來越看不懂祖荷想表達的主題,只能順着回答。
“高中有誰追過我,我怎麽不知道。”
……他再次希望服務器丢包。
也許他需要盡早決定1717的命運,好好睡上一覺,讓腦袋恢複清明,再跟她對話。
Ai。:“你要不要替我參考一下?”
沒有立即回複,喻池決定先沖涼,冷卻一下。
晚上8點,寝室的學弟外出自習沒有回來,喻池脫光衣服站在全身鏡前,凝視自己非同一般的身體。
上一次這麽赤.裸裸還是高考後,那次幻想過可能發生的一切,最後卻什麽也沒有發生。
一年多過去,他的體格又結實幾分,殘留的左大腿練出硬實的肌肉,殘端的猙獰與醜陋卻拉低整體美感,更将心情拉入低谷。他像醒來得知左小腿永遠去了外太空,陡然生出自暴自棄。
這邊沖涼的功夫,那邊祖荷已經打來大段消息。
她當真讓他幫忙參考一下!
兩個都是中國人,都是暑假才認識,一個大她七歲,研究生來美,目前研二,各方面表現成熟,對她有點意思,還沒表白;另一個低一級的學弟,高中就過來了,說是一見鐘情,已經表白等她考慮。
剛才嘩啦啦流掉的水似乎都吸進肺腔,喻池說不出的窒息,也終于弄明白祖荷的目的——“目的”比“主題”尖銳,他覺得這個詞才更合适。
恐怕她這次專程來道別,叫他長痛不如短痛。
“兩個都不要選。”
暖氣片像失去功用,喻池嘗試深吸一口氣時,牙關竟然輕輕打顫。
祖荷發來一個“呲牙”,說:“小氣鬼。”
“對。”
Ai。:“當初說好有對象就告訴對方。”
“我沒答應。”
當初是她先提議,他并未正面答應。他說了實話,鑽了空子,顯得她在一廂情願。無論多麽婉轉的語言,祖荷傳達的都是同一個意思:我要談戀愛了,對象不是你。
他應該告訴她,“我早就放下你了”,這樣比較酷,她也沒那麽重的包袱,好像他拖累她。
但那是假的。
喻池早已隐隐感覺,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其他人,偶爾聯系還能歷久彌新。“朋友可以有多個,戀人卻只能一對一”,這樣的社會文化氛圍下,喻池很難在戀愛上顯現出大度的“共享性”,更無法自欺欺人,“祖荷只是一個要好的朋友”。
認識和克服這種心理間存在鴻溝,就像他察覺到自己的冒險因子,卻并未能完全克服。
她不再說話,頭像突然灰了。
祖荷不像他喜歡隐身,上線就是上線,下線就是下線,幹幹脆脆,一目了然,就像她直接說出要跟別人談戀愛了。
等了好一會,祖荷依舊沒有上線,那種牙關輕顫的感覺再度襲來,喻池披上大衣出門跑步,走到操場才發覺忘記換運動腳板,懶得回去,便一圈又一圈走着。
十一月底的晚上,又黑又冷,天幕後像藏着冰山。
美國還是清晨,祖荷說不定下線跟喜歡的男生一起到全國排名第一的食堂吃早餐,然後有說有笑穿梭校園,在她的教室前分別。
或許是吻別吧。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喻池彎腰扶着膝蓋喘氣。有部分呼出來的白汽又撲回臉上,像在嘲笑他。
“池哥,你沒事吧?”
體育課要跑1000米,同寝學弟早早準備,路過他原地小跑着問。
喻池直起身說沒事,學弟不太放心從頭打量到腳,驚訝發現異常,咦了聲:“池哥,你不換裝備也能跑嗎?”
喻池沒回答,随意一揮手,學弟機靈地扔下一句“我繼續跑了”便離開。
睡前,喻池又将短短的聊天記錄重看一遍,只看到一個失望、暴戾、毫無風度的男人,連自己也厭惡。
喻池從未想過會和祖荷鬧得這般難看,把性格中的惡劣統統暴露。
如果他們身邊各有新人,或許默默淡去聯系對雙方傷害最小,但恐怕他倆性格都不允許不聲不響成為對方的過去。就算她不主動告訴,他發現蛛絲馬跡去問,她應該也不會否認。
裹着糖衣的柴刀砍下來,除非鋼鐵之軀,否則免不了血肉模糊。
喻池力圖大度一點,在灰色頭像的對話框留言:“年紀大的男人心思複雜,多留個心眼;年紀小的想法幼稚,多點耐心。”
她要他幫忙“把關”,好,他尊重她,一個“不”字也不說,給出一個滴水不漏的回答,甚至标點符號都沒用錯。
喻池以為已夠大度,實則不夠坦誠;祖荷那麽伶俐,也許早已有答案,只是把他降權成普通好友,問一下他意見。
普通好友,也許才是他最合适的位置。
“生氣總比被欺騙好。”
把學弟匹配上許知廉并不困難,或許從許知廉訪問他主頁那一刻起,祖荷已經在給他打預防針。
他并不遲鈍,只是不願清醒。
消息發完,他像破罐破摔,親手将她推向另一個他;但事實是她蹦蹦跳跳跑過去,還大聲跟他道別。
他恹恹躺上床,想着或許12月1日是新的愚人節,祖荷會回消息“哈哈跟你開玩笑的”。
但并沒有,次日清晨,祖荷一針紮進骨髓:“同桌所見略同。”
你存心氣我。
就差一個Alt+S,喻池又要暴露“小氣鬼”的一面。
不知道該回複什麽,喻池理解了上次祖荷為什麽突然下線。
就這樣吧。
喻池告訴自己,被一股茫茫然的鈍痛占據,體會不到自己的別扭、小氣,甚至徹夜未眠的困頓。
他打開工程文件,找到昨晚停下來的點,手停在鍵盤上半晌,耳邊一道聲音稍微拉回精神——
“池哥,你上午不是有課嗎?還不走?”
對,他應該去教學樓,而不是枯坐。
“我騎車啊,要不要載你?”
校園坐落在山上,每天都在爬坡,祖荷早已放棄自行車幻想。
“沒精打采的,”旁邊許知廉整理雙肩包背帶說,“昨晚又熬夜看劇了?”
“沒有……”祖荷出門前還特意化妝掩飾黑眼圈,“單純失眠。”
許知廉又開始游說她一起健身,累得吭哧吭哧一沾枕頭就睡。祖荷笑笑沒有應聲。
許知廉雖然跟傅畢凱一樣肌肉發達,但英俊面龐中帶着稚氣,言行舉止沒有傅畢凱那般勢在必得的侵略感,在祖荷審美中屬于安全範疇。
祖荷第一次碰見許知廉在紐約的一個跳蚤市場。
蒲妙海喜歡去那裏瞎逛,那些新奇或奇怪的東西擺在一起會有難言的淩亂感,她經常會想起她撿破爛的婆婆。
祖荷在一個攤位翻到一張姬檸的舊CD,在CD機旁試聽了很久,久到她以為在飛機上從PSP聽另一個人的歌聲。鼻頭發酸了,眼眶濕潤了,眼淚卻沒再滾滾而下,副歌一直在重複:
我們像各自經歷漫長假期,再相見時會不會有好天氣。
她剛過來那會經常偷偷哭,想以前的生活,想同學,最想喻池;以前生活上全靠蒲妙海打理,蒲妙海語言比她差一截,買菜洗車勉強可以應付,跑銀行和保險什麽重要手續她得一起摸索;司裕旗工作忙,兩地相隔四個小時車程,有時周末也難以見到一次。
後來開學交了新朋友,孤獨稍有減淡,但每天都處在文化差異的沖擊中;祖荷跟喻池聊過,不得不承認,感觸遠沒跟周圍中國同學深,回應也沒有周圍同學及時,漸漸的她便不再提這個話題,也相當于漸漸不提自己的生活。她和喻池的話題便剩下高三、舊識和游戲,高三素材有限,冷飯炒幾次便不香了;舊識生活平靜,沒有天涯八卦豐富,也總有講完的一天;只有游戲不涉及回憶與感情,萬古長青地安全,他們好像變成無法奔現的網友。
一張紙巾遞過來,許知廉用英語問她是否需要;祖荷過來一年,即便沉湎回憶,也已練出用英文作答的條件反射。
祖荷把機子讓出來,抱歉霸占了那麽久。許知廉看她扣好姬檸的CD,就用純正普通話問是不是中國人,祖荷也自動切過來,說是啊。
她當場便買下來那張CD,但可能以後并不會再聽了。
後來兩人便聊開了,說來美多久,上學還是工作,住在哪一塊,家鄉如何,日常愛好。
許知廉說來這裏想買一部舊CD機,從裏邊拆出一個零件補到他那臺上,保持收藏品的完整性,可惜最後也沒找到替代品。
發現竟然是同校,便他鄉遇故知般自然而然熟稔,熟到傳統的中秋這天,許知廉跟她表白了,說對她一見鐘情。
祖荷情窦初開時确認過喻池的感情,過往他對她的好都有跡可循;當某一瞬間許知廉類似地觸動心扉,祖荷也曾疑惑:這人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可是她面對表白并沒有太激動,意外倒意外,意外的是他如此速度,而不是表白的對象:她在充滿愛的環境長大,從來不會意外別人表白愛意。
祖荷幹脆拒絕了他,說沒有戀愛的沖動:比如吻他。
甚至還隐隐有些煩躁:為什麽不是他。
許知廉沒說什麽,默默陪她回家,然後說明天開始就不聯系她了。
祖荷想打電話給喻池,但她的下午三點是喻池的淩晨三點,她擱淺了。
回去強迫自己忙了半天的作業,需求延期久了,渴望跟着寡淡。為什麽要跟他分享呢?是有怪獸來了讓他幫忙打跑?還是想炫耀有人追求讓他吃醋?
哪樣都不是,她只奢望在身邊的是他。她累得将自己甩上床,沒了任何傾訴的沖動。
許知廉真做到了不聯系,這令她欽佩,起碼她沒有像某些人求愛失敗就顧影自憐,自憐還不夠,偏要讓別人知道:當年傅畢凱被當衆拒絕後,沒少直接間接讓她知道,他有多傷心,那束玫瑰只能撕下來泡花瓣浴。
校園又村又大,無怪乎農學能成為它的特色專業,不用特意避開都見不到幾面;偶爾上課前後在同一個階梯教室,許知廉碰上她目光也會笑笑,祖荷對他好感倍增。
真正的轉機在一個多月後,一場同專業的非正式交流會,規模不大,二十來個人,祖荷鬧了一個文化差異的笑話,許知廉是唯一沒有笑的一個。祖荷心裏生出一絲欣賞和感激參半的情愫。
——後來許知廉才坦白,他每次看到她,難過還來不及,怎麽會笑得出來。
這大概就是見鬼的緣分吧。
當天晚餐自便,祖荷順便約他一起去食堂,許知廉沒拒絕;當晚氣氛很輕松,似乎回到剛認識到沒表白前那一段,表白好像不曾存在。
之後聯系自然慢慢恢複,許知廉真對得起他這個名字,克己守禮,知廉恥,相處起來沒有傳統男性氣質帶來的壓迫感;也從那時起,祖荷的心一直動蕩。
她倒沒有特意将許知廉和喻池比較,只是身邊有了相似角色的人,總忍不住想起舊人。本來慢慢淡去對雙方影響最小,當初約好有對象要告訴對方,無非是自負的幼稚。
她先透露給言洲,身邊有喜歡的人。言洲叫她怎麽跟他說,就怎麽跟喻池坦誠;做不成戀人又斷不了聯系,那就退回朋友階段,他言洲就是一個異性好友的成功例子;不然喻池已經打算一個人寒假飛過去了。
“難道你出國的事要重演一遍嗎?”言洲甚至像質問她。
祖荷這麽做了,隔着網線依然被他牽動情緒。
一直到12月中旬,聖誕節假期第一天上午,許知廉邀請她去他家裏吃午飯,因為他當晚就飛英國和家人團聚。
從之前聊天交換信息判斷,兩家家境相當,許知廉雖然大一不得不住宿,自己也租了一棟獨棟別墅,家有阿姨定期上門照顧起居,只不過他家中父親當權,從事進出口貿易。
祖荷帶了蒲妙海越做越娴熟的椰撻,想到許知廉要登機不能喝酒而帶的鮮榨橙汁,許知廉烤了烤雞,并坦誠是阿姨提前腌制,他只是放進烤箱,沙拉也是半成品,加點醬汁就好。祖荷笑着說半斤八兩。
祖荷發現卧室挂着一把吉他,飯後,許知廉就在客廳落地窗邊彈給她聽,祖荷跨坐椅子,像騎木馬一樣,靠背上托着一邊臉,陽光靜靜蓋在他們身上——此地冬天實在太冷,不然他們就出陽臺透氣了。
祖荷讀書早,比許知廉還小上半年,他彈的幾首中學時代流行歌都耳熟能詳。餍足人慵懶,祖荷漸漸趴下來,笑望着陽臺。
旋律越來越熟悉,許知廉輕輕跟唱,唱得不可否認也很好聽。喻池的歌聲承載回不去的十六七歲,每一句歌詞都是心酸,她後來從來不敢再打開他的PSP;而許知廉好像用魔法把它變回一首簡單的歌,一曲動聽的旋律,抹掉背後的意義。祖荷越來越恍惚,仿佛回憶被侵入、改寫,注入一種不可思議的氛圍。
我們各自經歷一個漫長假期,再次相見時會不會有好天氣。
今天天氣就很好,祖荷有點難過,只是沒有哭了。
“第一次見你是在聽這首歌吧?”
“嗯。”祖荷沒有否認,反而朝他一笑,不知該幸慶還是遺憾他沒繼續問下去。
許知廉和祖荷一起出門,一個打車去機場,一個開車回家;本來挺爽快的兩個人,卻推讓起誰先上車的問題。
“要不我們同時向左走,向右走吧,”祖荷最後提議道,許知廉接受了;她還開玩笑說:“不許回頭啊。”
走出一段,祖荷沒有回頭,直到聽見行李箱的輪子咕嚕嚕,和自己的名字。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許知廉臉色不複剛才輕松,認真得像快失敗的談判,“我對你的感覺還是沒變,想知道現在我還有沒有一點點機會……如果沒有,做普通朋友太痛苦,還是不要、再聯系了吧。”
祖荷往前兩步,縮短兩人的日常距離:“有啊。”
“……”許知廉全然怔忪,好像記不起剛才問過她的問題。
祖荷再近一步,幾乎觸碰他的鞋尖:“現在就有——”
她把句號化為一個吻,像雪花落在他的唇上;很快,雪花融化,許知廉笑着撒開行李箱擁住她,生澀又虔誠地将雪花送回去。
又是分別的街頭,北風凜然,祖荷不可避免想起夏天,承認走了會神,卻想不起初吻的感覺了。當許知廉把《漫長假期》變成一首平和的曲子,當和喻池算着時差、隔着網線聊天,沒有和許知廉面對面來得欣喜、來得及時,祖荷也得承認,她喜歡上這個男生,想親吻和擁抱意義上的喜歡。這跟她喜歡喻池并不沖突,兩份感情相對獨立,喻池是過去,許知廉是現在,也許還有未來。
連人人歌頌的最偉大的母愛,她都獲得了“替代品”,也許美好的感情,不會僅有一份。
許知廉好久松開她,替她整了整圍巾,攥着她的手,鼻尖和耳朵都紅透,語氣帶着歉疚:“好想跟你再呆一會,可是一年沒見家人,跟他們說好要回去。”
“我送你去機場。”
過安檢前,許知廉拉她用手機拍了半身合照,語氣中的小心翼翼像在新關系裏如履薄冰:“我想把它更新成所有社交賬號頭像。”
祖荷輕輕應聲,換來他煞有介事的舒一口氣。
“對了,”許知廉難掩喜悅說,“還想問你,對男朋友有什麽特別要求嗎?”
祖荷第一次搭上這個詞彙,有點點陌生,但也期待。
“不用着急告訴我,”許知廉仿佛想拖延時間,好讓“男朋友”的身份持久一些,“可以好好想想,之後再告訴我。”
“只有一個,”祖荷攬上他的脖子,鼻尖相抵,“那首歌唱異地戀的,太傷感,以後不想再聽了。”
“好,”許知廉鄭重其事,“聽你的。”
祖荷看着許知廉三步一回頭進安檢,快樂與不舍過後,悵然地想:這回跟喻池終于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