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許怎麽回事?”蒲妙海聽聞單人腳步聲,才從房間裏出來。

“連夜搬走了,”祖荷悲傷又憤怒,“妙姨,後天開始不要再給他開門。”

“嗯?”蒲妙海揉揉耳朵,“後天?我沒聽錯吧?”

祖荷已經咚咚上樓。

無論是明天還是後天,小許都沒有登門,倒是一個意外的包裹送上來。蒲妙海心大,隔袋摸到形狀當場就拆開,果然是被許知廉順走的、半舊不新的自家衣挂。

蒲妙海認真完成守門工作,懶洋洋打個哈欠。情侶間的争吵就像中毒,過了黃金時間,就再也搶救不回來了。

“哎,終于又可以跟我荷姐嗑瓜子看片了。”蒲妙海把腿擱上腳凳,拉過祖荷打開的一袋瓜子,繼續看祖荷幫她下的雙語字幕《Friends》,俨然這個家的半個主人。

祖荷笑道:“我談戀愛還委屈你了。”

蒲妙海說:“談戀愛委屈我荷姐了。”

祖荷癟了癟嘴,像小時候一樣倒在沙發枕蒲妙海腿上。蒲妙海用沒摸瓜子那邊幹淨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嗑瓜子時候扭開腦袋,托紙盒接着,怕掉她臉上。

祖荷說:“我本來想找姐姐說一說,但她剛開始上正軌,忙得我不忍心霸占她的休息時間。”

司裕旗忙活她的“領旗資本”,主要做天使和風投。

蒲妙海說:“你跟誰談戀愛就跟誰說,找你姐說有什麽用呢。”

“……我不想跟他說。”

那只再怎麽保養也難掩粗糙的手又撫了撫她,蒲妙海溫沉地道:“委屈我們就拜拜,你在我們這是寶貝,憑什麽要去給別人當受氣包;只要不開心,老板都可以炒鱿魚,男朋友又不發你工資。”

“你這是談了多少次總結出來的經驗?”祖荷仰躺着,只能看到擋住她下巴的紙盒底,“我知道了!我剛上小學時候,菜場那個刻石碑的老頭,你去問他教認字,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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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妙海扭頭往紙盒呸瓜子殼這一聲特別響亮,說:“他都多大歲數了,那杆槍都沒他刻刀硬吧!我有病嗎!”

祖荷咔咔笑:“也可以不用‘槍’啊。”

蒲妙海愣了一下,也哈哈笑,雙腿不自覺動了下,把祖荷颠着了。

“哎喲,我們荷姐長大了。”

祖荷輕挑下巴,說:“那是。”

蒲妙海說:“跟談的次數沒關系。在我那個年代,從懂事起只要稍微兇一點,就被親生阿媽天天叨叨,你這個性格、你這個脾氣,以後怎麽會有人要你——我長大一點她就把我認回去了,我跟你提過不?可能看我能掙錢了,她想要點養老錢,那時候撿我的婆婆也走了——我當時也反骨,心想沒人要就沒人要呗,大不了一個人過。後來我發現,那些人所說的愛情不過就是‘愛+愛愛’。

“愛,可以從很多地方來,比如我也愛你呀荷姐,你媽媽和姐姐也愛你呀,甚至做你喜歡的事,你閑着的時候玩玩相機,我看書認字;愛愛嘛,科技發達了,更簡單了,上街就能買到電動的嘿嘿,再不行就去買只鴨呗。我們也不一定非得找個對象才能有‘愛情’。”

祖荷全聽進去了,說:“妙姨,想不到你出來之後,思想開闊更多了。——不過鴨子多髒啊,又沒統一的質檢和安檢。”

“我在家的時候也想跟你說,但你不沒成年嘛,還是謹慎一點,讓你媽媽多教誨,”蒲妙海手動掰出一顆瓜子仁,送到祖荷嘴邊,“張嘴——”

“感受到愛了,不過,”祖荷銜過瓜子仁笑道,坐起來摸摸剛才枕過的蒲妙海的腿,“你怎麽好像瘦了好多?”

“……上年紀縮水了嘛,”蒲妙海下一顆“愛”送自己嘴中,“我都快60歲了。”

祖荷對六十歲沒多大概念,蒲妙海因為不曾生育,看着比較精神年輕,但到底步入老年階段,精力一年比一年差。

“妙姨,那你後來跟你阿媽關系變好了嗎?——嗯,親生那個。”

蒲妙海搖搖頭:“幾十年的觀念哪那麽容易改變,兩個人都沒法說服對方,放棄了。——也是沒機會了,乳腺癌晚期,走得很快。”

“哦……”氣氛莫名低沉,祖荷側抱住蒲妙海,腦袋擱肩頭;如果母愛也可以拆分,那麽有一部分一定是來自蒲妙海。

《Friends》剛好播到Phoebe雪地婚禮那一集,祖荷和蒲妙海不自覺盯着幕布,一個坐直了抱着一邊膝蓋,一個瓜子也顧不上磕。

祖荷說:“我以前英文名差點叫Phoebe了。”

“嗯?”

“但是我的姓就挺墊底,P開頭也差不多墊底,就選第一個字母中和一下。”

“你也幫我選一個?”

「Auntie.」祖荷不假思索。

蒲妙海佯裝嫌棄:“敷衍。”

祖荷撈過她的瓜子,慢吞吞掰起來,蒲妙海把另一只紙盒擱她平攤的左膝,祖荷正好湊過去扔了碎殼。

蒲妙海說:“我覺得這個Mike是她所有男朋友中最好看的一個。”

“不然怎麽會結婚,不好看多影響後代啊,我爸爸要是醜一點,說不定就沒有我了。”

祖荷逗得蒲妙海樂呵呵。

Phoebe一襲抹胸白紗步入雪地,開始結婚感言——

「WhenIwasgrowingup,Ididn'thaveanormalmomanddad,oraregularfamilylikeeverybodyelse.」

祖荷冷不丁幹笑,吓得膝頭紙盒随之一顫。

“我也是呢。”

蒲妙海望她一眼,笑笑不說話。

Phoebe:「AndIalwaysknewthatsomethingwasmissing.ButnowI'mstandingheretoday,knowingthatIhaveeverythingI'mevergonnaneed.Youaremyfamily.」

泫然欲泣的女聲很容易打動同胞,祖荷掃開膝頭紙盒,嗚了一聲,再一次攬住蒲妙海肩頭。

「Youaremyfamily,too.」

蒲妙海像以前做了無數遍那樣,攬過她輕拍脊背。

“你也是。”

祖荷坐回去後,蒲妙海喃喃:“不知道我還能等到你婚禮那天不……”

“那可能不行。”

“……”蒲妙海的手頓了一下。

“我應該不會結婚,”祖荷說,“我想過了,既然決定丁克,那結不結婚好像沒什麽區別。離婚析産多麻煩呀,萬一還是‘吸’産,吸掉我的財産,多可怕。”

蒲妙海感慨道:“不結就不結,開心最重要。”

祖荷說:“你可以來我畢業典禮。”

蒲妙海琢磨了一下,說:“那應該可以。”

祖荷撿回裝瓜子殼的紙盒,瞪她:“必須可以。”

祖荷接受分手事實後,以前膩在一起的情侶時間貢獻回游戲上。打開久不登陸的“一統江湖”,“雲朵我的沐浴球”像個NPC常年在線,她習慣性地戳他組隊。

一局下來,私信和Q上炸了——

“hehe???

“菜鳥hehe回來了??

“你竟然失蹤了整整一個春天,看這都春暖花開了!”

祖荷從Q回複他一個呲牙笑:“那麽想我呀,肯定沒安好心。”

“去,我想1717。”

這串數字成功讓她斂起笑,倒不是因為喻池本人,祖荷想起跟許知廉的争吵。

那邊又問:“hehe回來,是不是1717也快回來了?噢,太懷念大神的技法了,簡直人間拉丁,Sosexy。”

Ai。:“我還牛仔呢。”

那邊罕見地發了一個害臊的表情,祖荷差點噴了,心情也好轉幾個度。

雲朵我的沐浴球:“坦白從寬,你是不是談戀愛抛棄我和1717了?哼,重色輕友,見色忘義,有情人沒人性。”

祖荷輕輕一嘆,打字道:“以後不會啦。”

雲朵我的沐浴球:“那……你能不能把1717叫回來?求求你,拜托你,hehe姐姐最美麗。”

Ai。:“他很忙的,我好久沒見他上線。”

不止沒上線,個人簽名還改成“THEEND”,六個大寫字母像酒店房門挂着的“請勿打擾”。

游戲沒能打發所有課餘時間,祖荷抽空完成一件琢磨了兩年的事:在當初闌尾炎的刀口上紋身。

其實微創手術,刀疤不明顯,但她還是紋了兩條差不多拇指大的魚,小魚追大魚,仿佛受到自然母神召喚,一齊朝着神聖之洞游去。

祖荷穿着褲衩背心,蹦着去廚房門口給蒲妙海看。

蒲妙海呵呵笑得像只緩不過氣的大鵝,緩過氣來又問她疼不疼,她看着都疼。

“Sosexy,”祖荷一邊撩起衣擺,一邊拍着小肚腩說,“等姐姐回來我要給她秀一秀,慫恿她也搞一個。”

蒲妙海說:“你姐姐那麽忙那麽累,估計在紋身臺上就能睡着了。”

祖荷也輕輕一嘆,本來以為過來後姐妹倆聯系能緊密一點,一個月能見上一次已是足夠幸運。希望等研究生她到紐約去讀,見面可以方便一點。

祖荷改口道:“等碰到下一任,我就跟他說,「Heysweetheart,youwannaseemylittlefishes?」”

蒲妙海又溫習一遍她的菜譜本子,從老花鏡上方盯着她:“然後你跟他說,‘我給你看我的小魚,你也要給我看你的“大魚”啊’!”

“哈哈哈哈——”祖荷放下衣擺蓋住兩條魚,比出大拇指,“姜還是老的辣,姨還是老的妙!”

“貧嘴!”蒲妙海用菜譜本子拍蚊子似的,輕輕打一下她的後腰,然後遞給她,“一會想吃什麽呢,養魚的海公主,點菜吧?”

也許感情和事業共同繁榮易遭人嫉妒,老天不讓她太惹眼,在她感情失利時,終于用事業回報她了。

《我的魚塘》經由BingoFun接手開發和運營四個月,在線用戶數呈百萬級別增長,甚至還開了海外服,推出了外文版本,成為名副其實的“全球魚塘”。

喻池當初的決定收益斐然,祖荷這位後入股的股東也直接受益。

這幾個月以來,1717工作室單建了一個群,祖荷觀望時間居多,只是她一發言時,喻池就消失了;等她沉默了一個屏幕的聊天,喻池開始跟人說話。

以前喻池不曾暴露過這一面,現在有許知廉做鋪墊,祖荷得出一個粗糙的結論:男人都是小心眼。

小心眼的男人自然刷到祖荷的發言,停了一下便滑上去了。言洲負責對接祖荷,加上現在只剩下一個項目,業務量輕,喻池沒有必要和她直聯。

BingoFun按月付款,正好滿足工作室的資金需求,喻池可以更加安心做策劃寫代碼。

祖荷加入後,甄能君技術入股的比例稀釋到更少,《我的魚塘》爆紅後,她提出資金入股,這位創業夥伴保守、謹慎和利益最大化的性格特點也被最大化。

甄能君的成長極度缺乏愛與經濟支持,成年後安全感來自對專業的熱愛與銀行卡的數字,有這樣的表現無可厚非,同樣無可厚非的還有另外兩位同伴的郁悶。

“總感覺被人家當做掙錢機器……”言洲當面跟喻池說的,喻池還沒給甄能君答複。

兩人在咖啡廳戶外吸煙區抽煙,筆記本打開在桌上,屏幕顯示還未完成的大學生創業資金申請表。

喻池娴熟磕了下煙灰,半是自嘲道:“不做出點成績來怎麽能讓潛在股東有信心?別指望投資者對游戲有什麽情懷,逐利是資本的本質。”

言洲快聽不懂了,這到底說甄能君還是祖荷?

“我估摸着她這一點也算不上資本吧。創業初期誰不是打工股東,她這麽趨利避害,營造虛假團結,我總怕有一天又被甩了。”

此時不宜閑聊感情,喻池特意瞥他一眼,沒說什麽廢話。

“我早想過了,鐵三角不存在,我倆只能互相依靠,或者哪天你也想單飛——”

“你這說的什麽屁話?”言洲從奶茶杯上方拎着,跟他以茶代酒碰了碰,“為一起失戀的友情幹杯。”

喻池笑了笑:“只能一起失戀,不能一起失業。”

言洲也笑:“不能一起失業!——你今天第幾根了?我好像把你帶壞了,你現在這麽抽,5公裏白跑了。”

“偶爾煩了抽一下,比跑步省時,”喻池把煙屁股掐滅了,喝一口清咖,“也不是不知道對身體不好就能戒掉,胡思亂想還對腦子不好呢。”

言洲淡淡一笑,喻池也默契跟着,輕輕搖頭:“沒辦法……”

蔣良平今年沒教畢業班,工作安排寬松許多,寒假和喻莉華駐京三周,果真把他養回來一些。假肢差強人意地回到身上,喻池變回人形,需求又開始升層。

言洲說:“那還是給她入股?”

“嗯,但估值變了,股價不能像以前那麽算——”喻池忽然盯着言洲後頭,有一個留波波頭的女孩握着手機明顯朝他走來,言洲也情不自禁扭頭。

“嗨,帥哥,我跟朋友在那邊玩大冒險輸了,”女孩指了指不遠處笑吟吟的一桌人,“可不可以跟你要個聯系方式?”

言洲也好整以暇等待。

喻池懶懶倚向靠背,收在桌底的左腿自然撇出來輕輕一頓,黑色五分褲下同樣碳素黑的假肢渾然一體又分外惹眼。

女孩剛才顯然沒注意到,此時難掩驚訝與尴尬,緊緊捏着手機,進不了退不得。

“留聯系地址要不要?”喻池笑着說,“中關村鼎好地下二層修電腦。”

“……”

女孩扭頭走了,喻池那條價值六位數的“新腿”還支在外邊,吸足目光與陽光。

言洲忍俊不禁,搖頭道:“你可以試一試。”

喻池将清咖一口飲盡,苦得皺一下眉。

“很少有人能無怨無悔配合我的時間,我也沒碰到願意為了她少些兩行代碼、少想一會關卡設計的人,”喻池說,“其實我們應該像甄能君看齊,她這一點一直很堅持,從來沒有因為別人分心,目标永遠只有一個。”

言洲哪壺不開提哪壺般瞪他一眼,喻池了然而笑。

甄能君把收益留足剩下兩年基本生活費,剩下全投進工作室;另一方面喻池不得不誇甄能君眼光獨到,抓住1717開始盈利的勢頭重倉了這支潛力股。

喻池處理個人收益比較機動,終于去向舒那定做一根新假肢,手機換成那一部震驚世界的3GiPhone,再搶了姬檸演唱會的一等座,便沒了;他沒經歷過物質匮乏,日常欲望不大,更大的部分目前還沒法滿足。

喻池的“新腿”拖了半年,恰好趕上向舒在京開設分公司,他得以就近訂做,不用再特意飛漁城。

他獨腿而行兩個月,也不是不能進機場安檢小黑屋。

他看了眼銀行卡的數字,重新燃起一股勁,心說再等等,他快可以飛了。

姬檸在演唱會上宣布告別一段将近三年的戀情,開始單身,以後會将時間更專注投在事業上。

竟然已經三年了嗎?祖荷和他争執事業上升期是否應該戀愛似乎還在昨天。

人們往往把戀情長度與是否認真劃上等號,姬檸一段戀愛談三年,應屬于認真了吧。他和祖荷相處一年半,分開兩年,分別長于相處,記憶覆蓋得七七八八,像下雪的山頭看不出石頭原色。

演唱會臨近尾聲,姬檸按照慣例請攝影師将鏡頭打向現場一對觀衆,這次大屏幕上出現一對男女,男生有備而來,展開一張白紙“我死黨→”,兩人開心的擁抱掀起一片歡呼。

姬檸被戀愛分心的這三年,發展的确不太好,喻池身邊沒再碰到過她的歌迷就是一個側面佐證。

他一個人默默看完演唱會,看着屏幕上的那對好友,想起那年激動的祖荷,說不清羨慕還是失落更多。

排隊等離場時不自覺用手機上Q,潛意識期待祖荷的反應,如果她不再喜歡姬檸,等同回憶變成欺騙的幻覺。

祖荷在網上刷直播貼,喜聞姬檸分手,帶着感嘆號長尾巴的消息便發了過來。

喻池一直喜歡姬檸的歌,不關心她感情動态;再說又不是祖荷分手,沒什麽開心或不開心。

“怎麽有空上網?”

更确切地說,有心情給他私發消息。

Ai。:“[摳鼻]分手了。”

喻池當場笑出一個氣音,輕咬一點下唇,下意識擡頭看了眼周圍——燈光亮堂,人潮蠕動,喧嚣不已,這是真真實實的世界,并不是他的臆想。

他回了一個招牌式的表情:大兵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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