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喻池回到家,祖荷當然不會在主卧,有陽臺那間客房門關着,他回憶一下,在車裏路過時已經熄燈了。
他洗過澡,在客廳打開PS4打游戲,卻好像失去在許知廉面前的手感,頻頻出錯。
嚣張只浮于表面,他後半句沒說全:或許他也不是許知廉的情敵,祖荷壓根沒把他們納入考慮範疇。
次日,祖荷醒來換回自己洗烘幹淨的衣物,切換回客人身份,和甄能君、言洲等人有說有笑,只要她不說,誰也不知道她昨晚留宿。
見她沒提,喻池便順着她的劇本假裝她只比其他人早到一步。
祖荷漏出的“風聲”很快掀起一波廣為人知的變化,不少一達的員工趁晚上加班,偷偷下來極鋒面試,小到普通員工,大到總監級別的人物。
極鋒從第一次擴招開始,每個面試人員都要經過所有管理層面試,力求篩選跟極鋒氣質相符的未來員工。
這一次,喻池給所有一達跳槽員工出了同一道題目:對2007年末“奇幻桃源”起訴玩家的看法。
雖然當年員工大部分流失,堅守下來的大概率變成中流砥柱,但不妨以此了解面試者在游戲和玩家關系上的觀點,喻池希望員工既有技術,又有情懷。
不出半個月,一達創始人深陷職務侵占罪,麻煩不斷,其他股東和高層焦頭爛額,尋求下一個“接盤俠”。
司裕旗評估過後,趁着極鋒擴張的趨勢,主持收購一達,極鋒占據一達“老巢”,在寫字樓的地盤順勢往上擴張成兩層。
可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極鋒估值上漲,喻池進軍手游的決定為一達游戲的倒臺做了生動的腳注。
而此時2014年才進入5月,頹勢盡顯的諾基亞前不久也被微軟一舉收購,一代手機巨頭從此隕落。
喻池借機邀請司裕旗加入極鋒互動,主管戰略投資,司裕旗表示仍需要時間考慮。
至于祖荷,不知做何考慮,仍處于觀望狀态,沒有輕易增資入局,倒是她的“過去式”再度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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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把許知廉引進來——是的,喻池現在是有秘書的人了——許知廉依然雙手抄兜,只是腕部沒了印着醫院字樣的塑料袋,閑庭信步道:“我看你這燈還亮,就過來晃晃。”
他選在晚上7點,喻池的日常加班時間,還沒來得及吃飯。
喻池在文檔打下最後一行字,保存後鎖屏,示意他随便坐,直接說:“如果你想找她,我這裏可不想能藏人的地方。”
“中午剛找過,”許知廉和他隔桌對坐,順手取過桌面一個三階魔方,邊講話邊雙手轉起來,“我現在特意過來找你。”
喻池雙肘搭在扶手,兩手随意交握,冷笑道:“你想法變了?”
魔方關鍵色塊越來越集中,許知廉故意的沉默霎時壓縮了硝煙味,但下一瞬,他又客客氣氣,如果在古代,恐怕都要拱手作揖稱他一聲“喻兄”了。
“不知道你這裏還有沒有空位?”
“上一次打德州,”喻池說,“你說那是我唯一能‘敲詐’成功的一次。”
“我說‘大概’。”
許知廉豁然擡眼,托着複原的魔方,還轉了下手腕讓他看個明白。然後,出其不意迅速打亂,對上他的目光,忽然揚手抛過來。
喻池單手接住,也單手開始撥弄起來,三階魔方在修長指間只顯得嬌小,仿佛一只奇怪的握力球。
“醜話說在前,當初的決定依舊沒變:極鋒歡迎投資,但是創業團隊要當大股東,手握控制權。”
當初拒絕許知廉底氣十足,現在對方主動求和,他開價自然更加硬氣。
“我當然知道你的底線,”那夜陪病過後,兩人再沒聯系,但短暫的情誼還是降低了一點硝煙,許知廉說,“我這邊建議以可債轉股的形式——”
許知廉何等聰明又防備,既然暫時奪不了控制權,就選擇讓極鋒還本付息的債權融資,總不會讓自己有半分損失;但又不放棄觊觎控制權,待時機恰當,他必然要求債權轉換成股權。
也許情誼和硝煙本就矛盾,商場無父子,更何況這一對基底單薄的“一夜兄弟”,不然祖荷為何遲遲不增資入局。
許知廉提出方案的時機十分敏感,極鋒“吞并”一達之後,擴張資金又處于青黃不接的尴尬時機。司裕旗的投資已達限度,暫時按兵不動。
喻池再一次被許知廉挾持住了,将再次複原的魔方輕輕送回桌面,生硬地說需要考慮時間。
“這次快一點,我等不及。”許知廉瞄了一眼那只魔方,留下一個近乎完美的微笑。
許知廉這一次敲門跟上次不同,那會股東只有創業團隊四個人,司裕旗入局後帶來一系列小股東,是否接受注資也得考慮他們意見。
結果不出意外,股東幾乎一致認可許知廉的投資方案,極鋒還可以跑長途,衆人都不願意此時缺油抛錨。債轉股只是PE投資模式的一種,撇開私情,許知廉提出這樣的方案并沒什麽不妥之處。
論及私情,喻池當然不爽,但創投角色一天不變,遲早會走到這一步。
許知廉就這麽入局了。
沒多久,祖荷跟喻池說給他看點東西。工作時間裏,喻池很自然理解成又是哪個大佬的風聲。
果不其然,BingoFun論壇上一個罵極鋒的帖子有了“HOT”标,他刷新的功夫,回帖又多了兩位數。
該貼主要吐槽極鋒一個主打游戲最新版本的缺點:1)更新包過大,占用內存多,頻現閃退;2)UI風格大改,簡直一個新游戲;3)新增的一個核心玩法極其反人類;4)外語版語言包翻譯非常垃圾;總批語,大失所望。
喻池粗看一遍,回帖主要分四個派系:
1)贊同和對主貼內容感同身受;
2)極鋒勢頭兇猛,BingoFun情懷粉支持BingoFun把極鋒收購,替他們出一口惡氣;
3)這個游戲的确令人失望,但極鋒還有救,請給雛鳥一條生路;
4)路人看客。
本來挺普遍的一個游戲吐槽貼,因為BingoFun粉絲的加入,瞬間群情激奮,兩家人馬用方塊字打得不可開交。
喻池立刻把帖子轉發到內部群,言洲自嘲道:“沒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然我們聲讨別人的游戲,現在輪到別人來吐槽我們。”
槍打出頭鳥,負面評論也是一種熱度,真要冷門到一條評論也沒有,那才是真危機。
但并非負面評論就沒有危機。
喻池設立有一個專門研究用戶增長的小組,鏈接轉發過去,那邊收到後回複已經留意到,正在跟進研究。
極鋒極速擴張,喻池已經做不到每一款游戲親力親為,工作職責和內容有了升級和調整,更多是宏觀把控公司的戰略部署。
極鋒搖身變成當年的一達,這位發帖樓主毫無疑問成了玩家領袖,意見代表諸多玩家的感受,如何處理和對方關系,變成了喻池新面臨的難題。
“你知道娛樂圈裏通常怎麽處理這些負面八卦嗎?”祖荷搓了搓指尖,“公司公關每年要花一大筆錢給藝人收拾殘局。”
喻池請了阿姨打理別墅,周末順便做飯,祖荷理所當然受邀過來“蹭吃蹭床”。
兩個隔着餐桌,讨論的還是工作。
祖荷繼續道:“可是一旦開了‘賄賂’先河,以後其他人說不定會效仿。加上這個樓主看起來個性跟當年的我們一樣強,不一定會被金錢所打動。”
用戶增長小組已經發回反饋報告,這個熱帖已經切實影響到新用戶增長,周五的日收益本應該是一周的小高峰,這日回落到一個新低點,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更糟糕的是,”喻池輕輕一嘆,“公司風評陷入危機,導致估值下降,許知廉準備債轉股,正式成為股東。”
祖荷思忖片刻:“這次風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我是他,我就借機增資,一步步提升股權比例,同時拉攏小股東,回購他們的股權,變成大股東逼宮。”
今晚吃的是烤肉,烤盤在他們中間滋滋作響,肉片蜷縮,騰出縷縷白煙。
喻池頓了片刻,仿佛沒有聽到“如果我是他”那一句。
祖荷從來不缺乏野心,只是善于隐藏,像高三那會把出國安排憋了一年,不露半分破綻。
之前感覺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喻池的确有點琢磨不透她了,她手握極鋒股權,不增不減,不進不退,不知道下一步棋會怎麽走。
可祖荷卻輕巧看透了他,放下筷子,環着雙臂似有怒氣。
“你覺得我跟許知廉對你玩‘仙人跳’?”
當祖荷假設成許知廉的角色,喻池的确有種無法形容的失望,甚至憂慮,好像祖荷和許知廉合二為一,暗中勾結來對付他。
仙人跳,真是個微妙又契合的詞眼。
喻池當然否認:“沒有。”
“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喻池便一瞬不瞬看着她,像在給她檢查眼神。
祖荷也定定回視,仿佛PK誰先繃不住發笑。
一股異味先行突破兩人的防線,幾乎是祖荷先叫一聲“哎喲糊了”,喻池便立刻夾開煎卷了的肉片,另一手把火力調小。
剛剛話題也像這肉片,被丢棄進垃圾桶。
肉類吃得差不多,喻池擦淨焦糊,開始下點蔬菜解膩。
祖荷托着一邊臉頰,懶懶夾菜,忽然低低發笑,連菜葉子也跟着抖。
“喻池,你說我倆現在算什麽關系?”菜葉子擱進碟子,祖荷認真看着他,“工作以外。”
喻池不得不認真思考,斟酌道:“室友?”
“室友?!”
對哦,說好今天晚上她繼續睡上次那個房間。
祖荷哈哈大笑起來,捂着肚子重複有點荒謬的兩個字。
喻池眼神又頓了頓,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一個高速出口,只好硬着頭皮反問。
“那你說是什麽?”
祖荷揶揄道:“你這個人竟然随随便便留宿異性。”
喻池順着她的話辯駁:“朋友來家裏做客,不住家裏住哪裏?”
“真有道理,”祖荷捧着臉頰笑看着他,不露齒的笑容竟然有那麽一點點譏諷,“那就當室友吧。”
喻池放下筷子,烤盤調至保溫。
既然祖荷遛了他一遭,喻池也起了以牙還牙的勇氣。
“你跟前任們都能當朋友的嗎?”
“哪種朋友?”
“……”
四個字大出他的意料,喻池管控不住受傷,全部呈現在臉上。
無論玩真心話還是大冒險,他都不是她對手。
他重新撿起筷子,低頭吃素。
祖荷本來只想逗逗他,像對所有好奇她前任的現任一樣。但她搞錯了對象,現任後續可以從她身上得到親昵安慰,可喻池什麽也沒有。
她斂起笑,此時也許只有真誠能挽回一兩分。
“許知廉和我既是同行又是校友,平時聯系也是工作上溝通信息為主,算是業內熟人吧,”祖荷說,“朋友應該算不上,起碼我可不會跑到他家裏當‘室友’啊!”
喻池一邊覺得自己像怨夫,一邊又為她的偏袒暗喜,工作也不曾給過他這麽多忐忑。
他為自己正名:“我也沒有随便留宿異性,你是唯一。”
那十顆标志性的白牙又露出來,如果他的表現可以打分,祖荷無疑給了一個滿分。
她托着雙頰,那股幼稚的喜滋滋冒出來:“你的兩個家我都住過,真開心。”
這一刻的氛圍,說暧昧也暧昧,但更多的是多了一個室友的溫馨,多了一股煙火氣的怡然。
祖荷預料得沒錯,許知廉債轉股後,持股比例僅低于司裕旗,果然表達增資意願,甚至還跟喻池約吃飯。
喻池不接他想“杯酒釋兵權”的幌子,笑道:“我怕又害你進醫院,到時可陪不了你。”
“……”
許知廉臉上閃過腸胃炎般的青白,幹笑一聲,咕哝:“我最近沒和人吵架,身體好得很。”
喻池明明白白的拒絕,就像當初他拒絕和司裕旗的對賭條款,強勢的一面再度顯現在工作上。
許知廉也不能強買強賣,喻池不賞臉,自然還有想巴結他的其他人——确切地說,其他小股東。
司裕旗聽聞動靜,前來打聽,誰也不想股權被稀釋。她先跟祖荷通氣,畢竟這個妹妹最了解許知廉。
祖荷當初的5%已經被稀釋,現在持股比例僅在許知廉後頭,許知廉最容易從她身上打主意。
祖荷趴在司裕旗的沙發上玩游戲,兩□□替打着扶手。
“你知道嗎,許知廉還有一種方法,不用出資收購股權,也能把我的這份占為己有。”
司裕旗不自覺打一個寒戰:“結婚?”
祖荷兩腳打得更歡快:“一石二鳥,是不是挺厲害?”
司裕旗抄起一只抱枕輕砸她屁股,被她反手摸到墊在胸前,竟然歪打正着遂了她的意。
“大晚上的,你可別裝鬼吓人。”
祖荷暫停游戲,扭頭朝她吐舌頭:“就是想吓吓你。”
司裕旗朝她頭那邊的單人沙發:“嚴肅點,你倆該不會暗中複合了吧。——那麽多青年才俊,你跟誰談戀愛我管不着,但是結婚事關財産,你可別一下子昏頭變成‘土豆’。”
“土豆”的沒落一直是司裕旗的婚姻警示标,不僅每次盡職調查要餐參考,身邊那個同胞想入婚門她都要“掃興”地提一嘴。
祖荷坐起來,“嚴肅”地回視她:“姐姐,你說有男朋友的人和單身的,哪邊離婚門更近?”
司裕旗聽出嘲諷,抱臂冷笑:“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單身走路用劈叉,步子邁更大?”
祖荷翻白眼:“行行行,我還坐火箭直接飛過去呢。”
“上周五我路過酒店,想給你送一盒草莓上去,結果沒人在。”
“噢,我在喻池家。”
“晚上十點!”
祖荷扯了扯嘴角:“淩晨一點也沒什麽不同。”
司裕旗想了想:“所以,是喻池,而不是許知廉,對嗎?”
“是喻池,或者許知廉,也沒什麽不同。”
她還是單身。
“司玉祎!”司裕旗受夠了她的拐彎抹角。
祖荷聳聳肩,輕嘆:“我和他就是,‘室友’,他說的。”
看她吃癟,司裕旗扳回一局,咯咯笑道:“你這是挺失望的。”
祖荷努努嘴,捧起手機打算不理會她,膝頭卻被她伸過的長腿潦草點上足面。可要比起長腿,祖荷的還長幾公分,登時還擊回去。祖荷和司裕旗半真半假打起來,互不相讓,像學生時代經常在宿舍玩的擠暖游戲。
最後祖荷占了上風,踩住她雙腳,把她壓進單人沙發,輕輕擰一把臉蛋。
司裕旗搓着臉,看她整理頭發。
“你對你‘室友’也這樣?”
“想。”
司裕旗譏笑:“想就上呀,你怎麽畏畏縮縮起來了,以前可沒你勾不到的男人。”
“文火慢炖,你不懂。”
“你當煲雞湯嗎?再炖下去肉就柴了,”司裕旗說,“依我看,他肯定對你有想法,孤男寡女,當什麽‘室友’,床友還差不多。”
司裕旗好像觸及到重點,不再玩笑,斂了斂神情。
祖荷耐心說:“我當然也可以主動出擊,但是那意義不一樣。”
司裕旗嘀咕:“談戀愛又不是做文章,還追求深刻意義。”
“如果我跟普通人談,當然不用追求深意,”祖荷悵然一笑,“可是喻池是個很特別的人,對他對我,所有意義上的特別。我現在不着急,可以等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