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EO辦公室的門在身後關上。

曲無宗雙手合十,舉于門面,揚聲哀嚎:“師父,我錯了!!17哥哥,我不該有眼無珠,吐槽你的游戲!!”

“你的吐槽又狠又準,我也在郵件裏面說了。”

喻池示意他坐下,曲無宗就差沒雙膝下地,哪還好意思坐。可喻池往沙發一坐,他更不好意思站着,不然用高度差訓話似的,只得灰溜溜坐到他斜對面,縮腰夾膝,哪還有半點把雲朵當沐浴球的王霸之氣。

曲無宗小臂夾着腦袋,鴕鳥道:“師父,你別說了,我快丢臉死了。”

“這算什麽,我當初吐槽別人游戲,還被開發商告上法庭,差點要賠得拐杖也不剩。”

曲無宗冒出鴕鳥小腦袋,激動到結巴:“師父,你、是不是那誰、那那那——”

喻池笑了下,點頭:“一達游戲的‘奇幻桃源’。”

“GuestY!!!1717!!!難怪你叫1717,原來就是那個1717!啊——我死了!”

“……”

喻池已經脫離這個馬甲許久,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莽沉澱成今日的審慎穩重,卻依然敬仰那股自由而熱忱的極客精神。

“所以說,”曲無宗環顧一下整個辦公室,空間寬暢,風格極簡,兩者疊加,無形擴大了那股自由無拘感,像極客遨游在通暢的互聯網,“這裏就是一達游戲曾經的老巢,師父你帶領極鋒把它剿滅了?”

“不全是我的功勞,還有我的許多夥伴——”

曲無宗注意到展示架上一個相框,猛然起身,上面刻着幾個字“極鋒互動第一屆股東大會”,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

“荷荷姐?”

外頭傳來敲門聲,有人笑着走進來:“我好像聽見有人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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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無宗腦袋石化,膝蓋軟化,機械交替望着祖荷和喻池。

“所以,hehe是股東,1717是CEO,hehe1717就是極鋒。”

“極鋒的一部分。”喻池再次強調非獨占性。

曲無宗哭喪臉,今天不止是掉馬,簡直連皮也掉一層。

“太造孽了,你們早該告訴我。”

祖荷挨着喻池的沙發扶手側坐,笑吟吟道:“我告訴了呀,那天我就說‘喻池是極鋒CEO’。”

“不,你沒有,你那天不是這樣說的,”曲無宗哭腔哀哀,“你說,‘喻池是極鋒CEO??’是「O?」,不是「O.」,一個疑問句,一個陳述句,語調不一樣——啊啊!”

曲無宗恨不得泰山捶胸,自己都分辨不出兩種「O」的區別。

“最後問一句啊,荷荷姐,17哥哥,你們還有沒有其他大BOSS的隐藏身份?”

“有啊——”祖荷說。

曲無宗皺眼晃頭,如受寒涼:“讓我一次性死得痛痛快快吧!”

喻池和她默契對視一眼,站起來接上:“大概就是今天請客吃飯付錢的?”

曲無宗幾乎是破涕為笑:“單單今天可不行,我要把你倆的錢包都吃癟,哼哼。”

祖荷寬撫而笑:“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吃飯前先說個正事,”喻池誠懇看着他,“之前你說畢業剛回國,也想往游戲行業發展,現在策劃組有空位,你有沒有興趣?”

“我嗎?”曲無宗愣愣指着自己。

“跟你交流這麽多,我覺得你思維活絡,眼界開闊,比較了解這一代玩家需求,”喻池眼神示意他訪客牌的淡綠帶子,“只要你點頭,明天就可以換成淺藍色。”

曲無宗仍不可置信:“算是面試過了?”

喻池說:“我這關過了,當然人事還會跟你聊一下薪資。”

“換!”曲無宗再度掀下訪客牌,“我想立刻就換!”

喻池和曲無宗聊完,一頭紮進日常工作中。

得益于智能機市場迅速發展,PC用戶大批量往手機和平板等移動端遷移,喻池嗅到風向,開始拓展泛娛樂版圖:下一步,在鞏固游戲事業部,向IPO推進的基礎上,收購一個叫“悅畫”的在線漫畫網站,成立“極鋒娛樂”,孵化一體化IP。

但顯然,現在極鋒已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得征得在場股東的同意,獵戶座又成為不見硝煙的戰場。

“我不同意,”看完詳細資料,許知廉第一個反對,“公司前不久收購了一達,又剛剛經歷一層風評挑戰,外傷內空,涉及業務不宜過多。”

那個小股東代表也跟着舉手反對。

喻池掃了一眼祖荷那邊,她雖沒表态,但之前提醒過他,許知廉從第一次投資洽談就表現對控制權感興趣,現在果然拉攏了幾個小股東,逐步擴大影響力。或許下一次股東大會,就是宣布他受讓其他小股東股權的時間。

“你說的‘風評挑戰’,我已經處理妥當。”

喻池示意秘書把筆記本連上投影儀,打開BingoFun論壇,拉丁猴——當然也是曲無宗——新寫的帖子赫然展現其上。

拉丁猴闡述這一次和極鋒溝通的成果,視角悄悄變換,從痛心反對到理智中立,雖不掩溢美之詞,但也沒叫人覺得是收了極鋒的好處封嘴。

最後話鋒一轉,從中立跳成支持者,既然極鋒存在這般不好,他作為曾經喜愛極鋒游戲的玩家,想為極鋒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

然後附上打碼名字和相片的工牌,他準備入職極鋒,成為一名游戲策劃。

在游戲行業,從普通玩家到職業人士的轉變并不罕見,一個行業的興起離不開初期拓荒者的情懷,業內大佬幾乎也曾是頂級玩家。

但極鋒短時間把一個異己容納為同夥,其包容而自由的文化魅力不言而喻。

不少人樂見其成,希望極鋒能再取佳績,越來越好;也有反對聲音,說極鋒手段陰險,一定是許諾好處,再扯出聘用的幌子,僞裝出好善樂施形象,過段時間就會解雇樓主,或者說工牌都是P別人的,帖子直接搶樓主手機發。

拉丁猴單獨回複這一條陰謀論:“三個月後,轉正答辯會,歡迎來極鋒旁聽。”

下面立刻接了一群加油看客,唱反調的層主再無回複。

帖子一出,意味極鋒風評悄悄回轉,估值會再度爬升。

曲無宗應該也暗暗松一口氣,還好不算壞了師父和荷荷姐的好事。

許知廉自己也帶了筆記本,拇指連敲好幾下空格鍵,仿佛當初聽見祖荷拿5%幹股時頓住的簽字筆,屏幕上一份PDF報告文件瘋狂滾動好幾頁。

司裕旗合上面前筆記本,雙手交握,仿佛禱告,卻又少一分虔誠。

她倒是很認真說:“游戲原本就屬于第九藝術,現在政府放寬禁令,但具體态度仍暧昧,晴天為主,偶爾多雲,起碼不會像其他行業一樣大肆鼓勵,不知道哪一天政策收緊。這波智能機大浪潮,只造一葉扁舟未免太過可惜。”

許知廉立刻反駁:“扁舟容易散架,應該加固才是,你倒忙着幻想造航母。”

“幻想”兩個字刺痛司裕旗和喻池的神經,仿佛她們是空想家,許知廉才是實幹者。

局勢一分為二,喻池的創業團隊和司裕旗擰成統一戰線,許知廉和一票小股東聯合與之抗衡,兩方票數不相上下,剩下還沒表決的一人,便落得一個尴尬境地,好像手裏握着重要的一票,實際上僅僅因為出手遲了而已。

祖荷回視衆人眼神,倒不是猶豫,不過想多觀察一下這些人的反應,顯然大家按耐不住怒火,都差點吵起來了。

那批小股東裏面有部分是草莽出生的本土企業家,之前從未涉足互聯網,不過是看中領旗資本或維克風投的名聲跟投,也想分一杯羹。這些中年老總也帶着傳統行業常見的官僚油膩和保守作風,幸好也因此,他們不會多投,喻池創業團隊的控制權免于被過度分散。

許知廉眼神罕見地壓迫人,仿佛恨不得按住她的手腕畫押。祖荷心頭一凜,體會到如果情人商場相見,意見不一時,會是多麽的眼紅。

司裕旗有股勝券在握的淡然,她曾是祖荷的引路人,建議祖荷跟投的項目,從來沒有虧損一分錢。要說幫理不幫親,繼續拓展的路子才更符合祖荷的理智。

而喻池,看她一眼便匆匆轉開眼,似乎從來不在她身上觊觎什麽,感情也好,投資也好,他一直安安分分,從來不貪心,或者說用理智壓抑欲望。

“我同意喻池看法。”

她的決定一直很明晰,發表出來并不艱難;祖荷靠進椅背,仿佛坐上航母一樣平穩舒适。

這下,祖荷、喻池和司裕旗立場統一,當真成為獵戶座那三顆緊鄰的亮星,許知廉便是參宿四五六七中的随便一顆,遠離她們參宿一二三。

“很好,”擊掌聲清脆,也掩蓋不住許知廉的一聲譏笑,“這樣看來,極鋒是要在‘造航母’的路上一往無前,趕超BingoFun,成為國內互聯網巨頭TOP3啊。”

喻池反問:“如果BingoFun在世紀初,互聯網剛在中國發展起來的時候,走‘扁舟’的路子,只做社交軟件,今天會怎樣?”

扁舟可能不再扁舟,只散成一堆腐爛的竹子,國內TOP3也不會有它的名號。

許知廉說:“BingoFun能拓展游戲和周邊市場,依賴早期國民社交軟件導流的上億用戶量,用戶就是BingoFun‘航母’上的每一顆螺絲釘。等極鋒也有那麽巨量‘螺絲釘’,再考慮造‘航母’吧!——這可能嗎?TOP3裏面的另外兩個至今也沒做到。”

“照你的邏輯,只有蘋果才配做智能機,其他安卓廠商活該倒閉?”

喻池扶着桌沿,再次出現班主任式統領全場的姿态。

他已經留足面子,舉了類似例子,而不是直接搬出紅杉資本這類巨頭壓他許知廉的維克風投,告訴“你也是蚍蜉撼大樹”。

兩人氣度高低立現,全場一片啞然,仿佛盯着兩軍将領,看誰先拔刀。

“IT行業靠得就是這一股新興風潮,我們沒趕上PC發明的荒蠻期、沒趕上中國接入互聯網的飛漲期,這一波PC向移動端躍進的時代紅利,極鋒決不能眼睜睜錯過。”

喻池冷靜拔刀,鋒芒畢現,仿佛天生王者。

許知廉一張臉怒火叢生,拍案而起:“你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喻池和許知廉對峙進入白熱化,旁邊那位小股東代表又添一把火:“如果現在不同意,是不是就剩下撤資一條路可走?”

喻池眼皮跳了跳,資金真是伴随企業一生的難題,終于還是來到了這個點上。

以現在的估值,創業團隊回購這批小股東的股份不成問題,難就難在如果許知廉也撤資——

如果喻池在變相逼許知廉掏空錢包去投資,許知廉就是逼喻池當掉底褲去還錢,兩人共上懸崖,針尖對麥芒,誰也無法全身而退。

全場靜默,秘書成為獵戶座唯一移動的星星,附在喻池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喻池不得不起身:“正好,說曹操曹操到,BingoFun來踢門了。”

他的宣布像下課鈴聲,喻池也像班主任,蓋上筆記本,不等衆人反應便離開獵戶座,結束這一場硝煙彌漫的會議。

當極鋒計劃收購“悅畫”時,BingoFun這頭巨獸也聞風而動,想收購極鋒,成為其互娛部門下的一間游戲工作室。

BingoFun派來戰略投資部的副總監藍玫,足見對極鋒的重視程度。懷柔政策從女性身上使出,更具迷惑人心的力量,能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包裝成“團結合作,共赴完美”。

喻池對BingoFun感情複雜。最開始BingoFun在他和言洲急需資金時,代理了《我的魚塘》,讓其完成一次單憑他們兩人無法實現的騰飛;後來卻通過注資1717,把他們排擠出控制地位,落得套現離場的敗狀。

BingoFun這次商談似乎很有誠意,藍玫就差直白說出“不願收購沒關系,給個機會注資吧”。

股權分散便是容易造成控制權旁落,尤其面對BingoFun這樣實力與野心并存的企業。

許知廉收到BingoFun風聲,私下接觸藍玫後,又是第一個表态:“極鋒估值不錯,潛在買家BingoFun實力雄厚,等不及IPO的,此時不退出更待何時?”

那堆草莽小股東深以為然,紛紛表示要撤資。

喻池的創業團隊早預料到這一天,回購這部分股票的資金已經準備充足,只是沒想到來得那麽快、那麽幹脆,焦頭爛額不至于,但多少有點被過河拆橋的凄涼——也許這便是資本逐利的本質。

創業團隊看似坐穩大股東寶座,但逼宮風險并未消除。

許知廉此時的決定,時間點在那批小股東之後,一下子顯得趁火打劫了。

維克也要從極鋒撤資。

“理念不合,遲早會有散夥的一天。是極鋒還是BingoFun受讓股份,只要股價合适,買家是誰對維克來說,沒有什麽不同;但是對你,意味就不同了,望你三思——”

獵戶座的又一場超時會議後,許知廉離開前戳着喻池胸口說。目光對上那一瞬,哪還有半點半路兄弟的情意,創投本質暴露無遺。

“不過,恕我直言,錢庫空空,思多少遍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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