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祖荷周五晚上落地,登機前把周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讓他帶上行李,一起去海邊酒店等朝陽。
喻池帶了一束香槟玫瑰去接機。
她一邊攬着花束,一邊勾過他的脖頸,踮腳就是一吻。
“‘康乃馨’可真好看。”
“……”
喻池故意望向其他地方,沒聽見似的。
祖荷偏要湊到他視野裏,嘻嘻笑:“康乃馨!叫你呢!看哪裏!”
喻池也笑着垂眼:“能忘了不?”
“當然不行,”祖荷說,“那可是你第一次送花給我。”
“現在是作為男朋友的第一次。”
祖荷滿意了,攬着他一起往停車場走。她雖然言語活絡,喻池能看出難掩的疲色,讓她車上眯一會。
路上補了會覺,到酒店祖荷沾床就來了精神。越過某一層親密界限後,兩人越來越默契,一個眼神就能點燃彼此。
喻池像上次只給剝除上衣,而祖荷依舊無拘無束;起先也只如上次盤着他的腦袋,戰栗是對指尖與舌鋒的認可,她便即興扶着床頭牆壁,騎臉而上,給他添了一把“胡子”,輕薅住他的劉海。
理智給感性讓位,最後那一刻才回歸,祖荷自個兒翻開,倒在一邊揉着,免得噴他一臉。
有上次鋪墊,喻池機靈了,掀開她的腕部,替她動作,直到掌如雨淋。
祖荷終于把一周不見的想念完全釋放,可他還倔立着。她拂了下他的劉海,看進他的眼睛,握住他指尖未幹的手:“我的手給你,你允許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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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神含着勸誘與鼓勵,與他十指纏扣。喻池理智退居後線,本能向她臣服。他親上她,也擋住她直白的目光,悄然而猶豫地将她拉往那片未經開發的荒地。
她又輕聲問:“我也幫你,好不好?”
他以吻作答,祖荷便潛入松緊帶,統治那柱青澀又清爽的少年粉,看着他的眼擠出幾滴透白的淚。她向來恣意,但這一次罕見乖順,只拘束在那裏,沒有去往更好奇的地方。
這件事上他從未假手她人,心跳和神經一同癫狂,第一次很快,粉色依然純粹,只是終于不再少年。
祖荷倒未計較他的時長,只是忽地又扣住他手掌,将東西還回去大半。
舒坦沖垮了多年的壓抑,喻池反射弧慢了一半,那邊卻露出更為狡黠的笑,她果然還是嚣張的。
“明天跑步叫醒我好不好?”祖荷輕快地說,“我給你拍照。”
喻池将她鎖牢實了,竟也跟着她笑了下:“嗯。”
“我的房子可以入住了——設計師和裝修公司很給力,速度很快——下周去我那,”她說,“可惜電梯上不到閣樓,要辛苦你爬樓了。”
喻池第一次談戀愛,尚處在關系轉型初期,總有不踏實感,怕明天又掉回朋友階段。祖荷的展望無疑是一顆定心丸。
他迫不及待抱緊她,若不是空調清涼,怕又将她焐出一層汗。
“沒什麽,以前也是天天爬。”
祖荷用幹淨那邊手鄭重戳戳他胸口:“以後也是。”
周一下班,喻池還在加班,祖荷跟司裕旗還有她姐妹Phoebe,帶上攝影工作室的幾個小模特一塊吃飯。她打算喝點酒,讓喻池下班過來接。
十來個人,女男對半,酒過三巡,話題逐漸奔放大膽,真心話大冒險,官僚尊卑在這一刻微妙退居二線,平日的老板終于也挨了打趣。
“Phoebe姐,”有個妹子舉手叫道,“我有一個問題——”
“你要是問男人問題,不如直接問這姐妹倆,”Phoebe佯裝虎起臉,示意司裕旗和祖荷,“我把機會讓給她們了。”
“不是啦不是啦,雖然也是男人問題,但真的跟戀愛沒關啊,”妹子笑着着急道,身旁人目光慫恿,鼓勵她說出來,“就是——Phoebe姐,你知道機米為什麽叫機米嗎?”
周圍人轟然大笑,椅子都快坐不穩。
就連Phoebe也彎了彎唇。
機米又漲紅臉,嗔然道:“姐啊,不帶你這麽消遣人的!”
祖荷回國後才跟她們熟稔,算是在場的新人,疑惑道:“機米有什麽大來頭?”
妹子說:“來頭可大了!”
機米:“喂!過分了啊!”
“機米啊,就是「Jill」比米還小的意思。”
妹子兩根手指比出1厘米的長度,但捂着肚子發笑,那1厘米一直顫抖縮短,差點捏沒了。
別說在場妹子,連機米的同胞們也忍不住展顏插嘴,俨然世上最在行落井下石的一群人。
機米笑着尖叫道:“生氣了啊!”
Phoebe半真半假安慰道:“你看我們妹子都自謙‘飛機場’多少年了,開個玩笑,別當真,哈哈。”
司裕旗當然站她姐妹一邊,說:“就是,要是玩笑都開不起,他們肯定覺得你就是真‘機米’。”
祖荷分心給喻池發消息,告訴他在聽海街這邊露天吹海風,也不禁分神附和她的姐妹:“機米,你的‘小秘密’肯定是同胞們胳膊肘往外拐,你看他們笑得多哈皮。”
司裕旗回她一個肯定的眼神,那意思:放□□挑破離間你最行。
機米又不是小和尚下山,看什麽都羞羞澀澀,借酒狂言道:“單位說錯了,不是1厘米,是1米啊。”
1厘米的概念先入為主,大家自然記不住他的辯白,再說別說1米,能有0.1米都不錯了。
機米不太服氣,舉杯狂飲見底,喊着“到我了到我了”,然後他轉向祖荷——
“A姐,在你拍過的大長腿中,哪一雙最讓你心動難忘?”
機米同胞煽風點火:“當然不會是你那根啦,省省吧。”
機米趕雞似的噓聲,讨好地說:“我問的是A姐,只想聽A姐的答案。”
“好吧,我給你開開眼。”
祖荷把今晚壓根沒放下來的手機掉個面,向一圈人展示手機鎖屏:朝陽,海邊,一個颀長勁瘦的男人在沙灘上迎風奔跑;腿部線條流暢繃緊,細汗有澤,跟那張臉一樣,極具力量感與美學意義;可惜只有一條,另一邊是一根毫無包裹的黑色義肢,如刀鋒雕刻沙灘。
祖荷收回手機,沉浸地看着鎖屏,仿佛世界只剩下她和照片裏的男人。
她微笑輕喃:“再完美的大長腿,也比不過我男朋友價值六位數的金剛腿。”
別說機米她們,就連Phoebe也略顯詫異和尴尬,似乎想從照片尋找出擺拍、做作、凹造型的蛛絲馬跡。
喻池這樣“殘疾又坦蕩”的人很少出現在公衆視野,即使出現,恐怕戀愛對象也不會是祖荷這樣健全又美麗的女人。他既博得了她的歡心,也吸足了衆人的好奇或者懷疑,倒是在另一層面讓人過目難忘。
殘疾話題太過敏感,沒人敢立刻接話。
微妙的停頓裏,機米忽然擡頭,目光呆愣望向祖荷身後。
司裕旗第一個轉頭,笑着解圍:“說曹操曹操到。——這麽快就來了。”
喻池回答後半句:“對,過來找你妹妹要錢。”
祖荷欣然嘿了一聲,回頭就撈過他的手。
有人在祖荷旁邊加了位,喻池坐進去,第一次作為祖荷的男朋友介紹給衆人——主要是Phoebe——停留了一小會便雙雙離開。
Phoebe看着兩人相擁離開的背影,朝司裕旗咕哝:“荷妹倒是沒有吹牛。”
司裕旗說:“他假肢是我男朋友做的,挺酷的吧。”
Phoebe翻白眼:“晚上我也回去抱着我狗子睡覺。”
邁凱倫抵達家門口,已是華燈初上,原本應該一片漆黑的別墅,窗戶透着蒙蒙暖光,一下子掀動隐藏的心緒——以前無論多晚,推開家門總會是光亮,蒲妙海會一直等着她——酒精浸潤的腦袋有點不清醒,祖荷好一陣愣神。
連喻池也疑惑一瞬:“家裏有人?”
祖荷斂了浮思,笑道:“我想起來了,白天秘書幫安排了家政,我特意讓她們開着燈。”
家政公司可能會比她的妙姨專業,卻不再有阿姨的溫暖。祖荷每回憶一遍,失去的認知又深刻一分,離蒲妙海好似又遠一步。
回過神來,難免失落,幸好有喜歡的人陪着自己,祖荷心情經歷一個低潮,又漸漸平複。
祖荷拉着他繞着別墅走一圈,後院帶一方游泳池,偶爾風動,池面粼粼散射窗戶漏出的光,仿佛一池不平靜的欲望。
祖荷特意強調“剛換的水”,明天她也是要晨練的人。
“起得來嗎?”喻池下意識問。
“喂!”她回頭佯怒瞪他一眼。
“單純疑問句,”他笑着說,“明天我叫你。”
屋內還沒太多祖荷标志性的私人物品,精簡如樣板間,或說仍然像酒店,還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家”。
祖荷領他參觀一圈,然後各自沖涼。
喻池穿着好她準備的浴袍出來,卧室沒了人影,撿起床頭手機看一眼:祖荷讓他上閣樓。
電梯通不上閣樓,喻池走了一層樓梯。
閣樓只亮着一盞橘燈,祖荷跪坐床尾一張圓幾旁,正在整理一只玻璃花瓶的香槟玫瑰,聞聲回頭,讓他帶上門過來。
圓幾下墊圓毯,喻池跟着她赤腳,拖鞋擺在門口她的旁邊。假肢較以前輕捷,但依然無法支持他像她一樣自由跪坐,他只能手動擺成菩薩游戲坐,跟她對桌相望。
祖荷撿起花瓶旁遙控器,朝天一下熄了燈,房間沉入漆黑,接着一陣窸窣響,屋頂乍然漏下一線光亮——兩人不約而同仰頭,天窗卷簾緩緩滑開,露出方形玻璃窗,月光與城市霓虹一同傾斜而下,追光燈似的打在香槟玫瑰、圓幾和她們身上。
祖荷笑望着他:“怎麽樣,是不是有點像鄉下的夜晚?”
小區地段幽靜,除了別墅外牆隔開蛙鳴,霓虹遮擋星光,此時眼前的人比那一年更為親近,哪還有不像一說。
喻池心境安寧,前所未有的撥雲見月:“比下鄉更好。”
祖荷笑着嗅了一下花香:“這花我好喜歡,明天就會開了吧。”
“祖荷,你還想看嗎?”
“嗯?”
清脆的嗓音勾出一個飄逸的尾音,祖荷再度望向他,卻發現得慢慢擡起視線——
喻池扶着桌沿直起腿——确切說只有一邊腿,左腿被動跟着他的姿勢抻直——他稍作彎腰,撩起一角浴袍,露出黑色的接受腔。
接受腔的黑色與肌膚原色對比強烈,分隔感加強了這條假肢的特殊性,實在難以認為它屬于喻池原生的一部分。
喻池身體稍向□□斜,拔出假肢,擱到一旁像一枚黑色郁金香杯,喻池變成金雞獨立——祖荷下意識想起身攙扶,但一股多年練就的平衡感讓他依然穩穩當當。她便坐着不動了。
然後是杏色的矽膠套,剛才她原以為的肌膚有一部分并不是,像條襪子卻并不能像襪子一樣輕巧脫除,喻池娴熟的背後積攢着多年不斷的練習和适應,最後浴袍落地,殘端暴露出來——
底下仿佛咬着一條蜈蚣,繭子沉積,更顯猙獰。這段他賴以行走的殘肢,殘端雖然更像他的“腳”,卻不像足部擁有平板型的骨頭做支撐,裏面只剩半根股骨,支撐不到全部的表面,腿肉微微顫動,仿佛要訴說故事。
“吓到你了嗎?”
祖荷誠實道:“還好。”
說一點也不驚訝毫無可能,長久以來,腦袋裏輸入的都是完美男模的畫像,乍然接觸到一副缺失的軀體,潛意識先于理智作出反應。
一旦下了“缺失”的定義,便容易和羸弱綁定,但與此同時,喻池身上極具力量感的肌肉美更令她難以忽視,矛盾感鑄就了特殊,喻池變成了特別的存在,或者說一直就是,只不過現在形象愈發清晰。
“我就是這副樣子,以後也會一直這樣,它就是一截殘腿而已,不是什麽‘完美金剛腿’,”喻池苦澀一笑,“你想好了嗎?”
臺詞與今晚的酒後醉言重合,她下意識問:“你聽見了?”
“……”
祖荷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扳正他——喻池自然無法自然轉身,得蹦着來,一時更增狼狽。
她擁住他,認真而溫柔:“喻池,你看,大衆對女人的要求是‘好女不過百,不是平胸就是矮’,我一下子兩樣都占全了,是不是應該每天苦惱要怎樣既減肥又豐胸?”
喻池哭笑不得:“我覺得你挺好,真的挺好。”
“還有,我吃飽了有小肚子,吃胖了長雙下巴,按照大衆标準,我就是一個減分美女,”祖荷拉他的手放她肚子上,還煞有介事吐納,一會皮球一會癟的,“可是那又怎樣,我依舊健康又快樂啊!喻池,難道跟我在一起你不開心嗎?”
“那不一樣,”多股情緒沖擊着他,慶幸,感激,更多是前所未有的快樂,令他語無倫次,“我怕你不開心……”
“完美是來自大衆的束縛,我們為什麽要削足适履,去适應別人的标準?胖了可以買大碼衣服,近視可以佩戴眼鏡,失聰可以做人工耳蝸、佩戴助聽器,不方便走路可以使用輔助工具,改善障礙環境;我們可以利用現有資源生活得更好,這沒什麽丢人的,”祖荷失笑,捧起他臉頰親吻他,“而且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完美的、最特別的喻池。”
喻池仿佛心魂為她控,由她攙着倒在床上。
“相信我,快樂會讓你忘掉一切煩惱。”
她解開所有束縛,騎上他的末端,濕意頓時點住他的死穴。
那不再僅是一截殘肢,而是可以觸碰和取悅她的工具,将殘缺升華為常态,讓卑怯淡化為釋然。
他仍有殘留一絲謙卑:“祖荷,我、沒做過,可能比上次還快……”
“沒關系,”祖荷嘗試一種輕松的語調,“你看我打游戲一直都那麽菜,但是我玩得很開心啊。”
他哭笑不得:“你也不菜。”
“是麽?”她壞意扭腰道,“當年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
那年第二次探病,她在病床邊玩PSP,他就一句評價:真菜。
喻池抱歉一笑,那邊反倒笑得更歡,前頭那些苦澀好像消失,兩人間只有久違的松快。
“你怎麽還記得這個,我快要不好意思了。”
祖荷吻着他的嘴角,渾不在意輕聲笑:“你身體那麽棒,又那麽聰明,會很快回來的。”
天窗依然洞開,落下一房間的皎潔。她往上挪,扶起他,真真正正收留了他,讓荷花坐落在池塘上,讓他的聲音變成夏夜最動聽的鳴響。
窗戶外的霓虹污染好像沒了蹤跡,繁星漫天,夏季大三角再次見證他們的熱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