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是走了,偏留了“蕭無夢”三字,名喚無夢,卻夜夜入了有心人的夢裏。戲樓老板一雙靈動的眼裏添了些離愁,唱起思人感懷的戲來也多了兩分真情實意,偏戲裏的人還能睹物思人,他卻只能日日念着“蕭無夢”三個字來回憶那人冷峻的眉目,生怕一日不想,就會這麽給忘了。
想得久了,心底裏就生出了欲念。秦牧唱了這麽幾年的戲,戲外的人情世故縱然不知,戲裏的卻也唱明白了。那樣冷冽的一個人,一雙無波的眼裏染上了情欲該是何種光景?那雙唇貼上來的時候,是不是也燙得像烙鐵一樣,輕輕一碰,就烙下一個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印記。
秦牧倚着床胡亂想着,又想到蔓蔓藤蘿,倚木而生,唱戲的本就下九流,若是那人能讓自己倚靠着,便再不用過這擔驚受怕的日子裏。
要是再讓自己見一次他……該多好……
渾身都熱了起來,很熱,像被扔進了沸水裏面一樣熱。
秦牧意識模糊着,只隐約覺得自己面前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只能看清一個大約的輪廓,可他卻聽見自己十分肯定地喊了聲:“蕭無夢。”
手不受自己控制地伸了出去,摟住了面前的人,細碎的吻從額頭一路蔓延到唇邊,輕輕的觸碰一下,然後又貪戀地舔舐起來,唇舌間都是那人的味道。
呼吸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蓋過了耳邊的一切聲音,他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輕輕地喊了聲:“蕭無夢。”
心跳一下一下如擂鼓,動作卻一刻都停不下,赤裸的糾纏,灼熱的親吻,激烈的沖撞。
如荒漠行路,忽然遇見了一條名為欲望的河,飲得酣暢淋漓,肆無忌憚,河水漫過了頭頂,渾然不覺,至死不休。
秦牧睜大了眼想看清面前人的表情,卻發現怎麽都看不清,他只好更用力的抱緊他,一聲又一聲貪戀地喊:“蕭無夢……”
“蕭無夢……”
“蕭無夢?!”秦牧叫了一聲,就這麽睜開了眼——原又是黃粱大夢一場,卻也不知是第幾次沉浸在這明知虛假的夢裏了。
屋外邊的小丫鬟撞了撞身邊小夥計,問:“東家怎麽成日裏念叨這三個字?”
小夥計叫錢串兒,今年一十六歲,聽見問話,直截了當地搖了搖頭——有些事兒可不能亂嚼舌根。
“好哥哥~”月牙兒撒嬌似的喚了聲,“你便告訴我怎麽了?你看把咱們東家想的,那可真是魂牽夢萦,前陣子出門看上了那七寶齋的玉觀音也就念了兩日,那叫做蕭無夢的人卻渾似比那玉觀音還值錢似的。”
錢串兒被月牙兒一聲好哥哥弄得有些飄飄然,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個字:“你看不出來啊?咱們東家這是思春了?”
“思春?”才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剛念出這兩個字就紅了臉。
“梁奚我記得沒有姓蕭的人家啊。”
“噓——”錢串兒神秘道,“外鄉來的,那天後院裏不是傳來了打鬥聲響麽?我大着膽子望了眼,是個劍客,叫蕭無夢。”
“男人?!”
小丫頭吓得一下叫出來,錢串兒拿着手去捂他的嘴都來不及。
戲樓老板打開門,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對啊,男人。那又怎麽了?!”
小丫頭吓得直搖頭,錢串兒低聲咒罵着,“說了讓你小聲點兒的。”
秦牧倒是沒怎麽生氣,道:“往後見到黑衣拿劍的男人就告訴我。”他眨眨眼,笑了一下,“騙回來給你們做老板娘呢。”
小丫頭又紅了臉,一個勁兒地點頭,“嗯嗯,記下了。”
春日午後最易犯困,月牙兒坐在門檻上,望着外邊兒,來來往往的人,卻怎麽也沒見到秦牧口中那個黑衣的劍客,看了會兒,反而有些困了。
錢串兒揪着根狗尾巴草去逗她,“哎,你真一直坐在這兒看啊?”
小丫頭打了個哈欠,“沒事幹嘛~”尾音拖長了,昏昏欲睡的樣子。
“困了?去屋裏睡,外面有穿堂風的”
“唔……不了……”月牙兒搖搖頭,話剛說完就抱着膝蓋倚着門睡着了。
樹影婆娑,時光悠長,夢裏有花開的香氣。
月牙兒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夢見了那個叫蕭無夢的男人,一身黑衣,卻怎麽也看不清臉,她便在後邊追着,邊追邊喊着老板娘,一不小心滑了一跤跌進了水塘裏,凍得渾身一哆嗦。
小丫頭就這麽被凍醒了,擡眼一望,日頭已偏西了。
戲臺上的戲正唱到最精彩的部分,臺底下的喝彩聲一陣陣傳來。她站起身來,跺跺有些發麻的腳,依稀聽見好似在唱一出驚夢。
“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月牙兒整了整衣服,想着該進去給客人添點茶了,轉身的時候,眼角卻飄過一抹黑色的身影,定睛一看——黑衣的劍客?
“是那處曾相見,相看俨然……”
小丫頭一愣,回過神來趕緊往戲臺前跑去。
“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東家……蕭……蕭無夢!”
臺上的杜麗娘一愣,扔了手裏的泥金牡丹花扇,提着層層疊疊的裙擺從臺上一躍而下朝後院跑去,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秦牧跑的急,一身戲服就這麽沖了出去,臉上畫着濃豔的狀,站在街角睜大了眼四處環顧的樣子看起來可笑得很。
小丫頭追出來,指着街角,“往那走了!”
秦牧便又急匆匆地往街角跑去,一身紅衣映着青磚白瓦的巷子,好不顯眼。
待跑到街角處,步子卻又慢了下來,秦牧小心地撫平被自己捏皺的裙邊,一顆心撲通撲通像是要跳出來。戲樓老板緊張地咬着唇,慢慢地拐進了巷子裏。
卻是空無一人。
牆頭的茅草在風裏微微搖擺着,夕陽灑下來,斑駁的灰石牆也泛起好看的橘紅色。
秦牧低了頭,嘴唇被咬破了,血一半順着嘴角流了下去,一半淌進了嘴裏,腥得讓人作嘔。
小丫頭站在身後,嘟囔着辯解道:“我真的看見有個拿劍的男人往這兒走了……”
“算了。”秦牧回身,“走吧,戲沒唱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