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貞節牌坊
好個小婦人,打了他家爺,傷了他家爺,罵了他家爺,這還不夠,最後還要殺人誅心,嘶,果然最毒婦人心,長得越美,心腸越狠,古人誠不欺我也。
呂金不敢去看那對夫君有多深情,對他家爺就有多絕情的小婦人,更不敢去看他家爺聽了這番話現下是何種表情,默默在心裏拜了拜,極輕極慢的又往旁邊蹭了蹭,恨不得此刻也像不遠處望天望地做百姓模樣的侍衛一樣假裝什麽也沒聽到。
鳳敖已徹底冷下臉,同樣深沉的眸中帶着被看透又被拒絕的難堪,他咬緊牙關磨了磨,突然又莫名笑了下,
好一對感天動地情深意重的苦命鴛鴦。
幽深的眸中迅速劃過一抹異色,再是情義深重又如何,那短命鬼還不是無福消受早早去了,什麽夫妻,活着才叫夫妻!
祈求來世再續?呵,那短命鬼今世沒命與你終老,來世就更沒有機會!
鳳敖分不清此刻自己到底是對她念了許久的欲求作祟,還是被嫌棄不如一個短命鬼的不甘作祟,他只知自己要得到她的心沒有比此刻更強烈,更高漲。
嗤,
想要用這三兩句話就打消了他的意圖,真真是天真的惹人憐愛。他鳳敖若是那知難而退的庸人,循規蹈矩的謙謙君子,那他便不會是縱橫朝堂的年輕太尉,更不會是名揚盛京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眸光轉動間,他的眼中已無僞裝克制,盡顯強勢掠奪之色的看着她,勾了唇輕笑:“夫人既是将話挑明了,那我也就直言了,”
“你,爺要定了!”
薔薇醒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去尋她的夫人,雖頭腦還有些懵然,但身體卻已先行動了起來。
“夫人!”
只剛邁了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了住,她急急回過頭去,驀地驚喜地笑了起來,忙反手扶着她的手臂邊上下打量,邊語速快疾地連聲問道:“夫人您怎麽樣?方才都是奴婢不小心竟自己絆倒摔暈了過去,您可有遇上什麽事?對了,方才咱們要走時,奴婢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很是面熟。夫人是不是認識,奴婢記得他抓了您,您有沒有受傷?”
雲聽沉默的搖搖頭,對先時殿內之事并無告知于她的意思,幸而她現下重新戴了帷帽,她也不需假裝無事怕被發現了端倪。
薔薇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但她氣息無異,她的衣物也如來時那般潔淨無有沾染塵泥,便放下了心來。而她此刻的緘默不語,她也以為還是因方才拜了佛祖思念公子,便就未有懷疑。
“夫人無事便好,若因奴婢無能未照看好夫人受了傷或是出了事,那奴婢便是萬死都難辭其咎了。”
又擡頭看了看天色,感覺到她身子好似有些發冷便有些急道:“般若寺座在山中,氣候卻是要比下面冷上許多,夫人體弱定是凍壞了,奴婢這就送您到車上歇息,看這天色老夫人應也快轉完了,等人一齊咱們就回家,回去奴婢就給您熬碗姜湯給您驅寒,可萬萬不能着涼。”
耳邊滿腹關切的話雲聽卻無心笑納,她的眼前仿佛仍浮現方才那人臨走時那句話,及那令她不寒而栗意味深長的一瞥。
距那日上香回來已有三日,般若寺佛殿那日發生的事雲聽誰也沒有告訴,卻每每想起來都令她心有餘悸。
思及那幾名不知為何被擠到人群中的家丁随從,那殿外臺階下排隊上香衣着簡樸但神情僵硬氣質冷肅的“百姓”,及那日她與那人鬧出那般動靜卻始終無有寺中師彌現身的怪異。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定是那人做了手腳,且能令香火如此鼎盛的寺廟聽令,他的權勢必定遠非尋常。
她只能慶幸的是薔薇并非她以為的是被那人所綁而是意外摔暈,她的婆婆也未有察覺,她與他在佛前糾纏之事也未被傳揚出去。
但那人會輕易罷休嗎,若他當真要做些什麽,她要如何應對,如今式微的明府能抵擋的了嗎?
只如此一想雲聽便心神難定無處着落,一時恨那雲府自私薄情為她招了禍事,一時又厭這鳳敖憑空出現攪亂她好不容易恢複了平靜的生活,令她整日擔驚受怕不得安穩。
看着手中三日未有寸近的玉扇柄,雲聽颦着眉沉思片刻,驀地眸光堅定,無論如何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斃了。
在薔薇驚訝的表情中她忽地站起身,解下圍衣将玉扇柄遞給她說了句我去找娘,便腳步匆匆的出了聆聽院。
和光院中,跟在明老夫人身邊伺候幾十年的端姨驚訝的看着自少爺走後便甚少有如此精神的少夫人,請她坐下親自為她奉了茶後快步去書房通報。
明老夫人聽她來了也是驚訝,看了眼桌上的賬簿沉吟道:“阿端,你讓聽兒過來這裏吧。”
端姨這下是真的驚訝了,這書房老夫人從未讓少夫人進過,便是府中大小事物也全不去讓她煩心,怎麽這回?
許是看出她的疑惑,明老夫人輕嘆口氣說道:“聽兒沉浸在失去霖兒的痛苦之中已有一年了,她還如此年輕不應就此頹廢,且既然今日她願意主動過來,便是證明她自己也是願意改變的。既如此,趁我還能動,便就手把手教她打理府中庶務,城中鋪子,免得待來日我身子垮下,後繼無人啊。”
“老夫人您--”
明老夫人擡手打斷她,繼續說道:“且聽兒被霖兒保護得太好,對于現下,乃至于以後的她來說都非是善事。幸而聽兒并非愚笨不可授教之人,我想只需稍加點撥,她便能很快成長起來的。”
少爺臨終前對老夫人遺言時端姨也是在場的,她與老夫人一樣心疼這對恩愛的小夫妻如此芳華便天人永隔。同樣也心疼少夫人命苦,如此美貌純粹的女子若是她的女兒定然是萬千寵愛都嫌不夠,卻被娘家無情抛棄嫁進明家注定守寡,卻又幸她能得一知心愛護的夫婿,還有老夫人如此全心相待的婆母,真是幸也不幸啊...
雲聽未想那麽多,她本就是內向甚至有些孤僻又被動的性子,前兩年因有明霖愛着護着主動引導着她,才漸漸讓她對這個世界放下戒備敞開心扉,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被愛着,被偏愛着是何等樣幸福的存在。
他用他不甚強壯健康的身軀為她撐起了一片天,讓她萬事無憂。可他走了,連帶着她的幸福偏愛也一并帶走了。
另一個世界的她小小年紀就懂得吃穿上學的不易,所以她一直勤工儉學夢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一個不需要看人臉色,不需要忍受冷眼,不需要旁觀他人歡笑,一個她可以肆無忌憚的行走,布置,扔什麽,擺什麽,都完完全全按照她的意來的家。
所以,她不會不知道在一個男權至上的世界裏,家中無有男丁立足于世,還要維持着一個不算小的府宅的吃穿用度有多難,可她自私的将自己封閉起來不理外事,心安理得的接受旁人的饋贈。
若是以前的自己,她是如何都不敢放任自己長期自暴自棄的處在這種沒有安全感的環境中的。明霖帶給了她可以恃寵而驕的底氣,可同時也帶走了屬于她的頑強堅韌。
某些程度上,她甚至是需要感謝鳳敖的,若不是他給予她的危機感緊迫感,或許她還自欺欺人的不願睜開眼面對和接受。
所以當待她如親女的婆母說要她學着掌家接物時,她沒有猶豫便一口應下。只是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落實。
雲聽擡起頭,明亮晶瑩的美眸看向對面問道:“娘,不知與家中交好的那位大人可有告知貞節牌坊何時能立得下來?”
明老夫人面上欣慰于她振作起來的笑意微不可查的頓了下,一旁正為二人添茶的端姨聽聞此話向來極穩的手也不禁微晃了下,那茶水也險些都倒歪了出來,幸而她也跟着主子歷經世事很快便定了神,這點異樣也就未被發現。
若說雲聽于此間還有能夠信任之人,那首當其沖的便是她的婆母明老夫人。這近三年來的相處也足以讓她感受到她的婆母對她的真心關愛,遂她根本不曾對她心懷戒備,也就更不曾想到她會欺瞞于她。
只是見婆母微有沉吟便以為是出了什麽岔子,當下便變了神色,眸中發緊道:“可是此事出了什麽變故?”
明老夫人心有計較,卻是安撫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常道:“聽兒莫急,遇事冷靜則事才可成,焦急沖動這等不智之思之行不僅于事無補,也可弄巧成拙。”
而後又眸光微動轉而問她:“怎又突然問及此事,還如此着急?”
雲聽便是心內急切,眼下也不好表露出來,且她也知着急成了不事,但到底心計尚輕,撒謊也少,面上僞裝的功夫也過于生硬,不知自己輕易便叫人看了出來。
遂強笑了下,聲音有些發幹道:“只是此事上報上去也有些時日了,一直遲遲未有音信便有些奇怪。如今府中唯娘與我兩位女主子當家,想着有了這貞節牌坊總是會好一些,我心裏也踏實些。”
半真半假的說完,雲聽竟有股如釋重負之感,她本就不善撒謊,且又有事隐瞞終不能坦蕩示人。
明老夫人睿智慧眼自然看得出她拙劣的僞裝,心裏起了疑,面上卻不顯分毫道:“貞潔牌坊一事本就極為繁瑣,且并非報了便能得,便是朝廷批複答應,等這貞潔牌坊立上,一兩年,三五年也是有的。”
不着痕跡看了眼她錯愕不及的神色,淡淡收回視線,将桌上她準備好的鋪子賬本遞過去:“此事急之不得,聽兒只耐心等着便是。趁此時日,便跟着我好生學習,早早接了手去。霖兒曾說你悟性絕佳乃是璞玉一塊,霖兒最善慧眼識珠他既如此說,便就證明聽兒你确有其才,我還等着我們聽兒早早掌家呢。”
雲聽實不知想要拿到這貞節牌坊竟如此麻煩,三年五載她是可等得,可要緊的是那隐在暗處許是蟄伏待機的不安因素。她寧願是她自作多情庸人自擾,也不想真的只能無有分毫抵抗能力便任人刀俎。
有心想請婆母動用明家關系請那位大人催上一催,可一來她這婆母雖和藹親善但威嚴俱在,二來她無有能這般勞動催促的必定理由。
除非她将那日般若寺之事合盤托出,可若深究起來必然會将半年前盛京雲府一事,還有淮安侯府牽扯出來,而以他們天差地別的身份,到最後也只是跟着憤慨,無能為力徒增煩憂罷了。
可若是一味隐瞞,讓婆母以為那雲府還是可信之家,未有警惕已躍然面上的不利之人,又會否反而好心壞了事?
雲聽心內思量,面上已敬聲應是,手上接過了賬本,沉吟片刻還是行禮告退。
等她的身影不見,端姨才轉回頭小聲說道:“老夫人,這貞節牌坊一事就這麽拖着也不是法子,奴婢看少夫人求心堅定,怕是還會問起,您當真要如此?奴婢看少夫人對少爺情根深種,想是不會生了異心的。”
明老夫人搖搖頭,“我自是信她對霖兒之心,可正是如此,才不想絕了她的後路,而這,也是霖兒之意。”
“那--”
“不說這個了,”
想到方才她面上閃爍之色,明老夫人眸光一凜,沉聲吩咐:“去将伺候聽兒的奴仆叫來,記住,莫要驚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