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影中窺人
紅,濃稠黏熱的紅,流淌。淩亂床被,污濁黑紅血液凝結成血團。一顆男人的頭,黑發沾血揉亂,濕漉漉的血從頭上流出。
傅一宣忽覺手上有物,驚恐,慌忙低頭,手裏冰涼的手槍,是奪命修羅。
她慌忙四顧慘白的牆面,頭暈目眩。誰在牆上潑了血!“宣”、“宣”、“宣”……無數個血寫的猙獰大字。“宣”……是她。
誰,是誰,把她的名字寫在牆上?!!
她殺人了,她殺了該死的人。她看着滿手滿身的鮮血,發了瘋一樣扯起床單,瞬間男子血染的屍體暴露無遺。男子的屍體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她呆楞了一秒,雙手抓起床單瘋狂地擦牆上的字。
擦掉!都擦掉!快!一定不要讓人發現!快!
“不覺得太晚了嗎!程伊宣小姐!”
震天一響,門被撞開!
是張力!高大魁梧,滿面陰厲,雙目似劍。他是索命鬼!
傅一宣欲奪門而逃,他伸手擋住她的去路。
“殺人償命,你只有死路一條!”
“不……不是,不是我……”
“你這惡毒地壞女人,還想抵賴?這就是你的頭發!”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提起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裏面空無一物。
“不……不是……不是我……”恐懼侵占了她所有的理智。她記起手上的槍。對!對!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就沒人知道了——
一聲槍響,傅一宣看見張力睜大眼睛。溫熱的血液噴濺上她蒼白猙獰的臉……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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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幽黑,傅一宣突地坐起。夜晚的卧室并不是全黑。外面的微微燈光透過陽臺影射得四下朦朦胧胧。
握槍柄的手,現在還在發麻,殺死李肖那一槍的震動還清晰的停留在感官裏。只是瞬間,他就從活人成了死人。她,大概和他是一樣吧,一顆子彈,瞬間就能要了她的命。
沒有開床頭臺燈。傅一宣睜大眼睛看着暗影模糊的天花板,靜靜躺在床上。黑暗,讓她能抓到些安全的因子。這樣四下無人的隐沒在黑暗中,就沒有人能看見她了。
夢,那是夢,盡管有一天它可能會變成現實,但,現在,這一刻,它是夢,不是真的,所以,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傅一宣冷靜下來。
大概是傍晚被那幾個歹徒追逃,又見到了張力,才讓她做這樣的夢。
殺死李肖的槍她沒有扔掉。槍一個處理不好被人發現就會壞事,而且,她留着槍,還有用。傅一宣回想着那日血腥的場景。殺死李肖後,她仔細檢查了每一個角落。指紋,頭發,全擦了,撿了,應該……不會留下痕跡才對。細細又把所有細節想了一遍,并無不妥,想舒口氣,心裏卻像是哽了塊鐵鉛,才發現出了一身冷汗。
打開床頭臺燈,光雖柔和但對适應黑暗的眼睛來說很刺眼。眨了眨眼睛,稍微适應了下,看看鬧鐘才淩晨一點多。天亮,還早得很。關掉臺燈繼續睡,可翻來覆去毫無睡意。
傅一宣從昏暗中坐起身。傍晚被流氓追逃時手臂上留下的擦傷還隐隐作痛。她很好的隐瞞過了齊玉、張力。她的右肩靠近手臂的地方,有一道細長的刀傷,一看便知是鋒利刀刃砍的深口。六年前那夜驚魂追殺差點要了她命,也就是在黎明遇見了葉晨。這樣一道詭異的傷痕出現在年輕女孩身上,尤其還是蔣家小姐身上,太惹人懷疑。
滿身汗,一陣涼風吹來渾身一個抖擻。原來通往陽臺的玻璃門沒有關,夜風正将輕盈的紗質窗簾吹得淩亂飄舞。
傅一宣赤着腳悄無聲息的走過去。
每個女人都有個公主夢,粉色也好,白色也好,藍色也好,都希望有座城堡,有對父王母後,有個“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的故事……
小時候,傅一宣最喜歡穿現在身上這樣的層疊紗裙,喜歡那樣飄舞的蓬蓬紗窗簾,喜歡,抱着大洋娃娃,坐在宮殿一樣的家裏,憧憬長大後的生活。曾有千百個想象,畫展上才貌雙全的畫家,音樂廳裏尖尖十指跳躍在黑白琴鍵的音樂家,或者站在講臺上儀态萬千的溫和老師,再不濟,胸無半點墨早早嫁個好男人的當貴婦。哦,都不對。油畫,鋼琴,詩書抑或貴婦人,都不是她最喜歡的。那時候的傅一宣,房間裏挂着世界五大州的巨型地圖,一百七十多個國家的大小地圖畫冊。她常常對媽媽說:“我長大了要環游世界,把天下美景都看完,美食都吃盡,好玩的都玩夠,每天要多精彩多精彩,要多有趣多有趣。我要讓人給我做一對翅膀,像飛機的翅膀一樣,自由自在的飛啊飛啊飛,飛在藍藍的天空,看藍藍的大海,看冰淇淋一樣的雪山……”小小的傅一宣将雙臂張開忽上忽下像只天空翺翔的鳥兒……
自由自在……
夜風吹得紗簾亂舞,淺色紗簾好似靈堂的花綢。
千百般的設想憧憬,竟然沒有一個是對的。傅一宣,早已經夭折了。
傅一宣正要滑上玻璃門,忽眼中一動,迅速閃身隐藏在簾後,謹慎的探出一只眼睛看着那婆娑的梧桐影下的人。
樹下有人!誰!?
陽臺下是條小小的溪流,潺潺流過,溪水兩邊種着一片金黃的花朵。對岸花朵邊是白色栅欄。栅欄外夾道種着兩排參天法國梧桐的大道。那隐約的人影就在枝桠繁茂的樹下。樹影漫漫,大半身子都隐在昏暗裏,此時正對着她房間的陽臺。在看她麽?她才來幾天,就知道了她的房間位置?
樹下昏暗,那一瞥,朦胧分辨出黑影的褲子,還有點點淺色灰白上衣的影子。這樣昏暗斑駁的光影傅一宣本是發現不了這人影。那人左邊手腕上有點點光亮反射,剛好晃過她的眼。能反射出這樣光亮的手表,必是表面打磨相當精致的名表。這樣的距離她都能發現,說明還不是小手表。那人影應該是個有錢人,而且,是個男人。貴婦人貴小姐很少會戴着寬大的手表,所以,那必是個男人,有身份講究的男人。
還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可能是葉晨。那個痞子不愛受束縛,會打耳洞戴耳釘,但從不帶手表。
他是誰?站在那兒多久了?是什麽時候盯上她的?昨天?前天?還是更早?
傅一宣飛快思索着,有些後怕。如果他是來殺她的,今晚,她必定已命喪黃泉。整棟樓就她一人,陽臺大開,四處靜寂昏暗,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那人影完全可以毫不費力地要了她的命。而且,就算她死了,也不會有什麽後果。傅一宣本就是個已死之人,殺了她,不過名副其實了而已,不會有人為她報仇,不會有人為她收骨。
樹影下那點點光亮動了動,似在做着撫摸下巴的動作,思考着什麽。
傅一宣無聲冷笑,也不關玻璃門了,徑自轉身走向大床。
他不會殺她。
沒有人會戴着名表出來殺人。戴名表的人,是不需要親自動手的。
他是誰,她還不知。為何而來,因為傅一宣,還是為蔣雨萌,抑或是因死于非命的李肖,她也不清楚。不過,不用急,這人半夜遠遠窺視,想必他心中應該有點什麽思緒在反複,暫時對她應該不會造成性命傷害,至少,今晚不會。
明日還要和李亦芯出去。和她一起,決不能掉以輕心。
她得加緊步子行動。她的命,随時都懸在一線之間,想必不會活太久。先前那個噩夢,算什麽,張力不會殺她,而仇恨她的人,李家,抑或那群黑暗裏的人,随時都會要了她的命……死,也就一瞬間而至的結果,想來并不會太痛苦,可是她要是死了,母親怎麽辦……
她還不能死,暫時是不能死的。
今晚還是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