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昔如煙雲
從葵田屋出來後,傅一宣把司機打發回去,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
葉晨派給傅一宣的司機是個三十多歲清瘦男人,尖臉細眼,長相怪陰暗,不多言不多語,和人後總冷着臉沉默寡言的傅一宣倒是合拍。
街道上人流湧動,時而有人驚看她的臉。傅一宣偶爾嘴角揚起一絲得意自信的笑。這來來往往的少女少婦,青春的靓麗的,成熟的婉約的,個個都那樣自得。站在這人潮,任他們匆匆來去。傅一宣回身看櫥窗裏玻璃上映照出的女人,一襲簡約鵝黃的連衣裙,手裏拿着銀色碎亮片手包,一個松松的發辮從右耳邊垂落至胸前,那張精致如電腦繪制的臉,美得不似人能生長的,事實上,也不是。除了這雙黑眼珠,她已經快記不清自己曾經的模樣。大致,是該和媽媽長得差不多的。
許是站了太久,店員笑吟吟的迎出來問她:
“小姐您是要試婚紗嗎?我們店都是一流的設計剪裁。”
傅一宣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家婚紗店前,櫥窗裏是純潔高貴的白色婚紗。
傅一宣淡淡笑,對她搖頭。
“不了,謝謝你。”
傅一宣轉身慢慢向前走,聽見那女店員興奮的對同事說“她竟然對我笑了!好~美啊!我要是男的瞬間就要暈了,我要是那麽美該多好呀……”
傅一宣聽見了,笑意漫上來,接着變苦。
婚紗啊,她估計是活不到那麽長久的未來了。大概在夢裏都夢不到說“我願意”的時刻吧。李亦芯和程澈倒是要結婚了。你要結婚了啊,我的好哥哥。
傅一宣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好似和他們并無異。是的,對他們來說是如此,對她來說,卻不是。
就當這一下午,不,是半下午的普通人吧。
腦中空空的走到了傍晚,到一座橋上。天空烏雲團團,要下雨了。橋下江水滾滾,滔滔奔騰,開闊的江面水汽氤氲,水天相接處混沌一色,分不清天地。
傅一宣靜靜站在江風中,對着奔流而去的江水,想起孔子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想起了十一歲那年,傅一墨剛回來的那個天,也是這樣烏雲滿天……
那時傅一宣剛滿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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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小姐,墨少爺回來啦!”
傅一宣正光着腳在樓上房間裏搭着積木版的鐵塔。張阿姨歡喜高興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她剛好搭建到最後一根,聽見內容一驚,手一抖,“誇啦誇啦”全倒了!
“哼!”傅一宣使小脾氣跺腳嘟着嘴,這可是她訓練了一個星期唯一一次快完成的,結果給……張阿姨說墨少爺回來了,墨少爺,墨少爺,傅一墨,哦,是哥哥。
“小宣兒,你墨哥哥回來了,爸爸也來了,快!快下來!”
傅一宣看見婉約娴靜的媽媽笑得溫柔,眼睛彎彎。嗯了一聲,高興的奔過去抱住她的腰。媽媽并不常常這樣燦爛的笑。爸爸來了,哥哥也回來了,她肯定很開心。
“都十一歲的大姑娘了,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愛撒嬌愛粘人呢,一會兒哥哥看見要狠狠的笑你了。”
傅一宣把臉使勁兒在她懷裏蹭啊蹭,舒服得不得了。哥哥出國的時候她才七歲,現在他回來,她都已經十一歲了。兒時記憶裏的哥哥是個總穿着淺白衣服的小小少年,她常常吃完糖或啃完雞腿就偷偷在他衣服上擦手,有幾次太粗心被當場發現了,結果他以為是她是在拉衣服叫他,笑呵呵的問“宣在叫哥哥麽?”傅一宣就眨巴着眼睛嘿嘿對他笑,他就伸出小手捏傅一宣的臉,“小宣的臉圓圓的真可愛。”對于他的長相五官,6、7歲前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只記得他門牙掉了的時候被她狠狠的嘲笑了好多天,他就悶悶的委屈在媽媽身邊,跟着媽媽研墨學着寫字,然後哀怨的看傅一宣不敢開口講話。
“傅一墨是好哥哥,不會狠狠笑我的。”
媽媽寵溺的撫摸她的頭,牽她下樓。
樓下的客廳沙發上,坐着兩個人,一個黑衣,一個白衣。
“君澤,一墨,看我們的小公主來啦。”
聞言,二人都從沙發上站起來。傅一宣從媽媽身後閃出來,吐了吐舌尖,對黑色衣服的高大男子道:
“……爸爸……”
這兩個字,有點生疏,因為并不常說。
“我的小伊宣已經長這麽高了,快成大姑娘了。來,來爸爸這兒,讓我好好看看。”
男子俊眉朗目,笑若星辰,伸出雙臂讓傅一宣過去。
傅一宣腳步有點遲疑,有點不自然,媽媽在身後不着痕跡的輕推了推她後背。傅一宣笑着走向俊朗的男子,她的父親,程君澤。
不知道他是否看出她的那一點僵硬,或許是看出了,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都是爸爸不好,都沒有多抽時間來陪伊宣和媽媽。”
他笑起來很好看,傅一宣趁他笑的時候摸了摸他亮亮白白的牙齒。
“爸爸好看嗎?”
“嗯。”傅一宣點頭。
“那你看哥哥是不是也一樣好看啊?”
傅一宣這才想起哥哥也在。
她順爸爸目光,目之所及是坐在暖棕色沙發上的少年,他本微微低着頭,聞言擡起臉來,正對上傅一宣的探究的目光——
這一望,兩道視線均是愣然。傅一宣不自然的小聲道:
“好多年不見哥哥,差點都要……認不出來了……”
“宣也變了好多,長大了。”
“哪裏認不出來啊,”媽媽笑,看向爸爸的眼睛很溫柔,“小墨長得像爸爸,宣長得像我,一看就是兄妹。”
“讓爸爸看看,”程君澤端着傅一宣的臉仔細看,又看看媽媽,“是,宣和嫣兒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和小墨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們這對兒女啊,真是長得整齊讨喜。”
傅一宣和哥哥對視一眼,互相打量長相。她能感覺出他看她的視線有些拘謹不自然。而她,亦然,紅了臉。
分離太久,就算是兄妹也生疏了。
晚飯後,爸爸和媽媽把他倆“趕”了出來,張阿姨也被“遣送”到江濱散步,估計是嫌他們在礙事。正是盛夏,夜幕剛剛降臨,隐隐約約能見漫天烏雲攢動,又悶又熱,像是要下雨。
傅一墨長高了很多。他去歐洲五年,現在已經塊十五歲,他本來個子拔得快,已經快有成年人的身量,但依舊帶着少年的青澀稚嫩。
兄妹倆走着,氣氛很拘謹。傅一宣找了幾個話題,可傅一墨像只瘟青蛙,戳一下跳一下,她不問他絕不答,讓她很郁悶。傅一宣突然想起了什麽,雙眼大放光彩。
“哥哥,我帶你去看紅蓮花,開了就像水着了火一樣,風一吹就嘩啦啦的燒,可漂亮了……”傅一宣故意睜大眼睛誇張的演繹蓮動的樣子,但看看暗下來的天色,有些郁悶“天黑了……看不見了呀……啊!對了,我們放河燈,有河燈就能看見了……”
傅一宣拽着傅一墨到石橋邊。夜色下只剩一片隐約朦胧的蓮影,辨不清形狀輪廓。傅一宣抱來一大堆河燈。夜晚的河水是黑色的。一片河燈飄蕩在水面,在河面映出燭影,緩緩下流。大部分河燈被蓮花擋住,停在水灣裏。燭光夜色裏的紅蓮,偶被飄來的河燈撞得輕輕搖曳……
傅一宣叉腰得意的睨着哥哥:“是不是很美啊?我也是去年才發現的。哼哼~”
深邃的夜色與柔軟的燭光交融,模糊了少年冷淡的輪廓,只見他清澈黑亮的眼眸閃爍着燭火的光點,漸漸漫上溫暖,他笑了。那一瞬間,傅一宣竟覺得什麽紅蓮河燈都不美了。
兄妹倆人放了河燈,講了些小時候的趣事,漸漸自然熟稔了些。
傅一墨對傅一宣說:“宣妹,我帶你去看星星……”
傅一宣狐疑望望壓抑的天空。一顆星星都沒有,一看就知不久要下雨了。
傅一墨像小時候一樣拉起她的手,穿過小巷石橋,無垠的稻田。水田裏的蛙蟲鳴聲一片,密叢叢的水稻暗影微微搖晃,無數螢火蟲紛紛飛舞在無垠的稻田上,水塘上的螢火蟲光倒影在水中,星星點點,一片明明滅滅。哥哥牽着她的手青草山坡上,俯瞰小城。夜色濃重,華燈初上,萬家燈火,一盞一盞的亮起來。
昏暗中傅一墨對她說:“妹妹,看,那些是人間的星星。”
他們在山坡上坐了很久,俯瞰那一片斑斓閃爍的星海,一盞明,一盞滅。直到黑暗的天上滾起了悶雷,閃電耀目。豆大的雨滴稀拉拉的東砸一顆,西砸一顆。傅一墨拉起她的手,沿着他們兒時一起玩耍的小路跑回家……
爸爸住了幾天,如同以往,走了。傅一宣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爸爸,也不覺得那有什麽不正常,也不覺得她和哥哥有兩個名字很奇怪,好似大致記憶裏都是如此的。有時候她去繁華的大城裏住一陣子,然後又和媽媽回來一陣子,這樣的生活她很喜歡,自由又新鮮,總在一個地方綁着太膩了。
哥哥沒走,他不用再去國外生活了,所以家裏有媽媽、張阿姨、哥哥和她……
夜色已經降臨,橋上亮起一片紅色的燈。黑夜又來了,過了今晚,還有明早,明晚,後早,後晚……會不會,就在不确定的某個晚上,她就突然死了呢?
傅一宣眉心皺攏,低低長嘆了口氣。
傅一宣拿出手機,按了號碼,仍是遲疑。越是少給她打電話,她的危險就越少一分,這她明白,可是,她想聽見她的聲音……媽媽……盡管,她已經想不起這個她女兒了。
傅一宣背抵着橋欄,剛撥出電話,忽地眼中一亮,瞬間摁斷了,迅速删除了通話記錄。有輛車,正停在不遠處。
傅一宣冷笑。撥了另一個號碼。
“喂,橋上有人胡亂停車,阻礙交通……”
不一會兒,交警來了。
得麻煩你買個“單”了啊,先生。
“冷笑小姐,你太壞了~~~人家好心派給你的保镖你怎麽也整啊,恩将仇報啊,你說是不是?”
“還請葉先生不必那麽費心‘保護’我。”
顯眼的黃色跑車停在面前,葉晨摘下深綠色墨鏡,露出一雙桃花眼。
傅一宣拉門上車。
“這次還挺主動的,想通了要巴結我了?”
傅一宣系好安全帶,整理好裙子。
“別整理了,就是要多露出點大腿才好看,”他盯她胸前,“要是領口再能低上一兩寸就更好,就完美了。”
她好似沒聽見一般:“開車吧,我餓了。”
“好!”
葉晨有時候開車非常快,尤其是道上車少的的時候。風聲呼喝,狂馳飛奔。偶爾想,如果出了車禍就這樣死掉了,或許也挺不錯,但是腦海裏又出現一個人的臉。現在的她,不能沒有她。等她找到了那個人,大概可以放心了……
葉晨帶她去了一家名為“寧港”的餐廳。并不顯得多奢華多有檔次,只是那番雅致和安寧到是很和傅一宣的口味。這樣的安寧讓她污濁躁動的內心能找到一絲平和。
餐廳裏光柔和淡雅。
服役輕輕晃着杯中濃郁的葡萄酒,看着那液體柔軟的在透明的杯子流淌。
“葉晨,我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他擡眼看她,笑。
“說來聽聽。”
“我把李家家産的一半,給你。”
他笑得露出皓齒。
“那麽有把握?”
把握?沒有把握。再何況,她本意并沒有打算搶奪李家的錢財。
“你不要?”
“錢,誰不愛啊,全送我都不拒絕。那……你想要什麽?”
傅一宣擡眼,認真而冰冷。
“不要動她。”
“她?哪個她?”
傅一宣笑,帶着冷意。
“明知故問。”
葉晨攤攤手,無辜道:“好吧,你說我知道我就知道吧。不過……我怎麽覺得很虧呢。”
“虧?”
“當然虧啊!我給你當跑腿當奴隸當取款機這麽多年,還沒有創收呢……不過,李家的那些錢……髒,我不喜歡……”
“髒?”只怕你也幹淨不到哪裏去吧,“那你想要什麽?”
他點着下巴思考:“這個……暫時……還沒想好……不過……”
葉晨的笑漸漸平息:“如果我哪天要什麽,你可不要拒絕啊……”
傅一宣冷笑。擡頭将酒一飲而盡。果然,他是有所圖。只是,他到底圖的什麽?
“少喝些吧,保镖被你整跑了,喝醉了可是沒人保護呢。”
“……喝不醉……”
和往常一樣,葉晨送她會別墅,然後離開。
迷茫的黑夜。傅一宣推門而入。迎接她的是空曠寂寞的大房子。兩三下蹬掉鞋子,把手包随手一抛,不知扔到哪裏。意識很清醒,身體卻有點晃。
沒有開燈,傅一宣跌跌撞撞倒進沙發裏,捂着額頭,臉頰燒燒的。
葉晨不要錢,那他要什麽?她有什麽可以給他?她一無所有,連命都随時會失去,能有什麽給他圖謀?
傅一宣吐出一口煩悶氣。
葉晨現在是她唯一的靠山,現在這一切都是他給的,平白無故給的。她的一舉一動,很可能都在他掌握之中。那就是說,如果他要害她,她完全無力反抗,若哪天發了神經要阻止她了,所有的謊言計謀都會被拆穿。
這樣太危險……
她要快些想辦法,擺脫對他的依賴……沒有了依賴,威脅就能少一些。至于他知道的那些事……等她有了那個實力與葉晨平起平坐的時候,或許可以和他談判……
可是,怎麽擺脫呢……
她需要什麽?錢。權。
金錢……權利……身份?
傅一宣猛地坐起,迷醉的眼在黑暗中睜大。
對!她要一個身份!一個能讓她擁有金錢權勢的真正的身份。最好是一個不容易被懷疑的實實在在的身份。
片刻,傅一宣眉頭又皺起,重新倒躺在沙發上。
可是,怎麽去弄到這個身份呢?她現在是蔣萌萌,葉晨為她捏造的身份。
擁有金錢和權勢的身份……确确實實,名正言順的身份……
這暫時不考慮,還是把這個蔣家背景好好了解了解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