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終章
程家的大宅,安靜如同一座死城。
傅一宣心緒恍惚。
程澈想扶傅一宣下車,傅一宣恍若未見,忍着腳腕疼痛下來。
大門緩緩打開,一張熟悉的面孔——
“媽!“傅一宣喃喃道……
黑發松挽的中年女人,面容蒼白,眼神帶着些驚慌、無措,往旁邊的男人身上靠了靠。程君澤。
“小宣兒……“程君澤慈愛的說,”玩累了,就回家吧……“
傅一宣愣住。這,一切難道都是夢麽?
回家……
夜晚很寧靜,天空黢黑如墨潑,灑落幾顆寂寥的星子,閃爍着凄楚的寒光,帶着寒氣的夜風四處穿梭,冷得傅一宣渾身一個激靈。
“我們很多年沒有這樣坐在一起了……”程澈和傅一宣坐在草地上,看着深邃的天空。
傅一宣不知道說什麽。從前,兄妹倆時常這樣靜靜的坐在草地上,河岸邊,山頂上,都有他們的回憶。只是,當時程澈還是傅一墨。
“你變漂亮了。”程澈笑。
傅一宣卻笑不出來,她的臉,當年是那麽的慘不忍睹。
“程澈,你最好告訴我李真真和程小仙藏去了哪裏——”傅一宣語氣很冷。
程澈笑:“宣妹,這麽多年,你的脾氣還是老樣子,性格一點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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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變麽?”傅一宣聞言意外。她怎麽可能沒變?從前的小女孩不會如她這樣滿心黑暗,不會陰謀詭計,不會利用,不會害人。
“還是這樣任性而執着,聰明,愛給自己找麻煩——”
傅一宣不想聽他這樣帶笑的話,發生這麽多事情,怎麽還能笑得出來呢?傅一宣譏諷道:
“你也沒變。”
“哦?”
“還是如此的冷漠無情、心思深沉,卻看似溫柔善良。”
程澈笑意更濃:“果然,一起長大的,只有你最了解我。連小仙都不知道這些。”
提起程小仙,傅一宣心中不快,沉默不語。
“宣,你記得小時候咬我嘴巴的事嗎?”
咬嘴巴?傅一宣臉上一紅。當時太年少……
“那麽小的事情,早不記得了……”
“那時,我正在想,到底該留下,還是該離開……”
“你那時候便知道自己并不是傅一墨,而是李真真的孩子,是嗎?”
程澈躺在冰涼的草地上,雙手枕在腦下。
“嗯。”
傅一宣想起,那段時間,他總是偷偷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寫自己的名字,滿紙都是,淩亂不堪。他這樣的人,只會把心事藏在心裏。他知道了這個秘密,選擇了沉默,選擇了留下。是因為另有所圖,還是……因為舍不得離開……
“大火那天夜裏,來了一群人,我本以為是李家派人來害你們母女的,卻不想實則是追捕你們母女的黑手,我奮力阻擋,背上受了傷,昏倒了,并不是你想的置你們于不顧……”那天,他重傷昏迷,被李家手下所救,帶回來程家。
“……那又如何,依然改變不了你是李真真的兒子這個事實。”
天氣越來越寒冷了,過兩天天,怕是要下雪。轉眼,這已是第七年。
“宣妹。”
程澈的聲音是有魔力的,讓傅一宣無法抵抗,本不想回應他,卻沒能管住嘴巴,細細的嗯了一聲。
“當年回國,我第一眼見到你,心裏很不安。”
“……”傅一宣不語,靜靜聽他說,她好奇了,想知道他這淡淡的溫柔語氣,會說什麽話。
“你那時氣急敗壞的從樓上下來,我原本以為你會向小時候那樣對我大吼發火,卻不想,你突然變得很淑女,紅着臉躲在母親身後去……”那時紅着臉的小傅一宣,烏亮亮的眼珠閃閃躲躲,害羞得不敢看他一眼。那一幕,這麽多年,依然深深的刻在程澈腦海中。
“宣妹,我想……我一直是喜歡你的……”
喜歡她?傅一宣呼吸有些亂,心跳也快了。
“那時候,我常常假想,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我一定會牢牢牽着你的手,走過田野,走過河流,春秋冬夏,直到永遠。可惜,天意弄人,就算發生如此多的改變,我不再是傅一墨,你也不再是傅一宣,卻還是沒能改變我們是血親的事實……”他是喜歡她的,不論是作為對妹妹的喜歡,還是對女人的喜歡。
“……是麽……”傅一宣故意将語氣調得很冷淡,卻壓抑不住聲音微弱的顫抖。
“……我無法給予你幸福,”程澈的聲音很淡,很輕,不急不緩 “所以,只有歸還你應該擁有的一切……”
歸還她擁有的一切……程家麽,父親,母親,金錢,地位……
那些潛伏在傅一宣腦海裏的回憶又開始作祟……那些歲月裏,全是他的臉……他牽着她的手,穿過螢火蟲飛舞的稻田,跑上青草柔軟的山崗,指着小鎮上灑滿的燈火說,那是人間的星星……雪地裏,他背着昏迷的她,走了半夜,回到家,高燒不退,燒成肺炎……彎彎的石橋,清澈的小河,鮮豔的紅蓮花,漫天玫瑰一樣的晚霞,他的眼睛如酒醉人,那懵懵懂懂的吻……
傅一宣突然很想哭,不知道是為什麽……
她報仇了,她得到了這一切了,為什麽還是這樣的悲傷……
程澈攬過傅一宣,圈在胸懷裏。
“……對不起,宣妹。“
傅一宣想止住眼淚,她不想這麽懦弱,她應該離開程澈的懷抱,可,她發現自己無法掙紮,舍不得離開這份仇人兒子給予的溫暖。
程澈抱得更緊。今夜之後,他們兄妹二人,大概會是永別了……
傅一宣的話很無情。
“……你……真是個禽獸,連自己的妹妹都有非分之想……“
“……宣,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總是戲耍我……“
“……“
“……明明是你先親我,明明是你先招惹我……到頭來,吃虧的還是我…………“
“……“傅一宣眼淚打濕了程澈的衣襟。
“……你從小就是個壞家夥啊,偷偷在我的白襯衣上擦手、擦腳,故意把我引到陌生的山裏繞彎彎,把我甩了……偷偷在我咖啡杯裏放泥巴……我一直都是受你欺壓的……所以,你就原諒我這仇人的兒子吧……“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放縱她而已……
“……“傅一宣想喊一聲“哥哥”,終于還是沒有喚出來。那兩個字,包含太多的酸楚、無奈……
風,還在輕輕地吹,不疾不徐……它不懂這人世的恩怨情仇、悲歡離合……
程澈走了,李真真和陳小仙也如同人間蒸發了般,程家大宅裏,沒有留下任何關于李真真母女的東西。
傅一宣放下像夾子,相片上,程澈穿着白色襯衣,站在陽光斑駁的樹蔭下,淡淡的笑。他的微笑,是讓人着迷的。
李真真母女的東西都不見了,唯獨他的東西全還在。他的房間,還如同兒時一樣,到處都是他的相片,滿滿的都是他的氣息。
那些消失的相片,原來是被李家人抽走了,現在全放在抽屜的相冊裏。
他是個殘忍的人,留下這麽多東西,是不想讓她忘記他嗎……
抽屜裏靜靜的躺着一張紙,上面是程澈的筆跡:宣妹,別擔心,我們再不會來打擾你的生活。希望你不要再恨我。墨留。
程澈将李真真、程小仙帶走了,不知去了何方。他歸還了應該屬于傅一宣母女的地位。
傅一宣的複仇,算是成功了。傅一宣自嘲一笑,想起小時候,她總是任性的去做一些奇怪的事,總出禍事,最後都是這個人幫她達成、善後……
幾日報紙頭條都是蔣、李兩家恩怨。蔣老爺子因怨恨當年李崎奪妻害女之恨,一舉殺了他三個兒女,只剩下幺子李青非。據說,李崎當年勾引蔣老爺子妻子,蔣老爺子一直懷恨在心。世人都道蔣老爺子太狠,竟如此毒辣。
李亦芯肺部中槍,已經在送往醫院途中身亡。年邁的李崎悲痛過度,發誓要滅了蔣家。可,第二日,李家走私、販毒被檢舉查出,金額上千萬,李崎報仇未果,卻先進了牢房……
這,也是程澈的計劃吧。論心計,沒有人能都勝得過他。
李家名聲狼藉,蔣家企業也同樣受到嚴重打擊。二兒子蔣明申在蔣老爺子去世的當晚就卷了蔣家大部分財産,逃了。
有消息曝出蔣家蔣雨萌是多年前死去的傅一宣,可蔣家再次出面證實,傅一宣就是蔣雨萌,并拿傅一宣的照片和蔣雨萌進行了比對,模樣完全不一樣。
“你是打算來找我報仇的麽?“傅一宣看着面前低首恭敬站立的中年男人,阿南。
“不是。“
“我害得蔣家家破人亡,你們難道就不恨我嗎。“傅一宣知道了幾十年前的那些恩怨,關于她的血統,關于那些遙遠得讓人覺得荒唐的事。若說荒唐,似乎對不住把那些舊事當真的人,蔣家,蔣老爺子。
“恨。但是,老爺生前交代我,若他死了,讓我過來幫你。“
傅一宣心中酸酸的疼。蔣老爺子,是個重信義的人。她,受之有愧。
“葉晨,他還好吧……“傅一宣想起蔣秋晨那日悲痛的神情。他是不是,恨透了她?
“不好,蔣家公信力下降,股價暴跌,很不樂觀。蔣明申老謀深算,早在之前就在謀算,卷走了蔣家一大半的資金。”
“我若成了蔣雨萌……那真正的蔣雨萌……”
阿南默然并不作答。
真正的蔣雨萌4年前因為意外成了植物人。蔣老爺子吩咐過,若公開承認傅一宣是蔣雨萌之後,他發生意外,與其讓他可憐的女兒那樣凄慘的活着,不如……一道随他去了……
許久,阿南道:“世界上沒有傅一宣,也沒有第二個蔣雨萌,從今往後,你就是蔣家名正言順真正的千金小姐,蔣雨萌。請你,一定不要辜負蔣家如此大犧牲所換來安寧。請雨萌小姐收拾一下,随我回家吧。”
傅一宣手指握緊,心裏五味陳雜。她報仇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活得好好的。可,為了這一切,她似乎害了太多人,那份愧疚,不安,如同之前的仇恨一樣,深深纏繞在她心裏。
“如果,你真的覺得心有愧疚,那就請你如約履行婚約,和程家大少爺完婚,利用程家的勢力幫助蔣家撐過這難關。”
“……好。”
阿南走出來,站在庭院裏。
他仰望天空——淡淡的藍,稀薄的幾片雲彩,幾只雲雀在枯萎的柳樹梢鳴叫。在這寧靜中,他感受到幾分慘淡。蔣家,何時才能再站起來……
程家大廳。鋼琴旁,癡癡傻傻的傅嫣呆坐着,時而用素手斷斷續續的彈奏幾個調子,身邊站着一個男子,身形魁梧,五官硬朗。程君澤看着傅嫣的側臉,回憶起從前。
是他負了她。
可,他本性就是這樣多情風流的人。就如對于倩,他明知那女人另有所圖,心思陰狠,卻仍然由她設計他。就像,對李真真,她的勾引,他不得不承認,他确實為她的美麗妖嬈所吸引。年少輕狂的歲月,他遇見了傅嫣,一眼便驚為天人,他曾想,這就是他終其一生想要得到的女人,盡管當時,傅嫣喜歡的是另一個人,蔣家的大兒子,蔣俊葉。但,他勝了,他從不懷疑自己的魅力。人一輩子活得太長了,遇見的誘惑太多,選擇太多,漸漸的,他迷了眼,忘記了哪個才是他最初認定的真愛。
“嫣兒,你還記得我們一起看過的桃花麽?”
傅嫣怯怯的擡眼看他,謹慎的搖頭。
傅嫣已經認不得他了,甚至認不得她自己。傅嫣眼中的害怕,脖頸上舊日的傷痕,讓程君澤眼中一痛。
傅一宣未理會程君澤,她不可能原諒他,但,對于母親來說,這是她最好的歸宿。
“媽,我要回蔣家了。“
傅嫣對傅一宣時特別的,盡管她不明白什麽是“母女”,但對她的依賴很深。
傅嫣狠狠的搖頭,跑過來抓住傅一宣的胳膊,不讓她走,臉上滿是驚惶。
傅一宣順了順母親的頭發,笑意溫柔,輕輕說道:
“不要害怕,這裏是你的家,“傅一宣指着那邊的男人,”那個人,是你丈夫,以後,他會好好照顧你的。宣兒過陣子就回來。“
“宣兒,你,還不肯原諒爸爸嗎?“
傅一宣冷笑。
“你值得原諒嗎?你從程小仙的生日宴會那天就知道我回來了,哦,您神通廣大,或許應該是更早就知道了。可,你知道了一切,卻還是縱容李真真母女,讓他們留在程家!你選擇了她們!“
程君澤再張口想要挽回這段親情,可,他發現什麽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因為傅一宣說的,都是事實。李真真,也是他的女人,他無法狠心趕走。
“呵——呵呵——好個多情的人啊——“傅一宣譏諷的笑了,末了,語氣一冷,森然道,”你以為你是王嗎?你以為你可以坐擁三宮六院嗎?程君澤,這輩子都不會有人像我母親這樣愛你了,很可惜,她現在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 “
程君澤呼吸一窒。
合計之後,阿南決定先行離開。傅一宣等到夜裏才離開程家的,為了避免被媒體跟蹤。
蔣家一片蕭瑟,彌漫着死寂中,掩藏不住大家族衰敗的凄涼。
傅一宣回到之前她在蔣家居住的宅子。
接下來幾日均不見蔣秋晨的影子,傅一宣想要過打探蔣家的動向。阿南看穿了她的意圖,告訴她:“你作為老爺唯一的女兒,是蔣家名正言順的一份子,想要知道什麽,直接問便可。“
傅一宣問了蔣秋晨的近況。阿南告訴她,蔣家企業資金周轉困難,蔣秋晨正在處理,他以前沒有接管生意,所以遇到很多困難。
傅一宣又問了蔣慕嫣的去向。如果她沒記錯,蔣慕嫣是“蟒“裏的人,她救走了傅一宣,就是背叛了“蟒”。一直不見将慕嫣,是否是在做什麽事情?李家雖然倒了,可,當年追捕她們母女的人,還在暗處。此番蔣、李兩家動作太大,怕是早已驚動了那組織,确定了她的身份。
傅一宣問到将慕嫣,阿南默了一會兒,沒有作答。
阿南走後,有人送來一份文件袋。來人說,是蔣幕嫣臨走前吩咐親自交給蔣雨萌的。
傅一宣打開文件袋,裏面裝着一封信,還有一份DNA比對結果。
傅一宣臉色剎那間劇變!
這,怎麽可能!母親怎麽會……
……原來,她,根本不是程君澤的孩子……
傅一宣突然覺得自己對程君澤說的那些話,是如此滑稽得可笑,可笑得荒唐。她對李真真母女霸占她們身份的複仇,算什麽呢……她,原來,她本就不是程家的千金……她和程澈,根本沒有血緣……
信沒有封口,傅一宣拿出信,打開:
你肯定已經看了那份DNA比對結果。沒錯,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本來,我打算永遠都不告訴你,讓你永遠是個假冒的蔣家人,可,我終究還是告訴了你,我想,是殘留在我心底的那份愚蠢的心軟在作祟。
我恨你,卻無法傷害你,更無法破壞爺爺用生命守衛的一切。
蟒的事情,由我解決。
好好做好蔣雨萌,好好的保護好蔣家。這是你欠我們的!
蔣幕嫣不知所蹤,傅一宣猜測她可能回了“蟒”,或者該說是被抓了回去。
夜裏,傅一宣偷偷去了“星期九”,初遇蔣幕嫣的酒吧。
不同于上次來的熱鬧非凡,酒吧裏的燈紅酒綠掩蓋不了它的冷清。
一只樂隊正在上面演奏,音樂很搖滾。不是上次來看見的那個名叫“蟒”的樂隊,而鵝蛋臉的女服務生蔣幕嫣,也不在。
傅一宣問服務生:“你們這兒的駐唱樂隊換了嗎?“
服務生惋惜道:“是啊!可憐啊,據說家裏發生大火,全部不幸遇難了。哎……“
“……那,你們這兒之前那個女服務生呢?鵝蛋臉,鳳眼的那個,很漂亮。“
“你說的是江嫣吧,那女孩跟“蟒”樂隊幾人是鄰居,也……實在是可惜,多靈秀的小姑娘……“
大火,怎麽會……傅一宣想起蔣幕嫣信件中所說那句話。是她做的嗎?她去哪裏了……
傅一宣心中有些不安。
半個月後,蔣秋晨終于出現了。他沒有傅一宣想象中的那樣頹廢抑或狼狽,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變得冷漠陰冷,她還是穿着他桃豔豔的花襯衫,渾身收拾得很幹淨,臉上挂着“無恥”的痞子笑。他曾說過,他喜歡她。
傅一宣一時不知該用什麽态度面對他。她欠他,太多。
“小姑姑,近來身體可好?”
這是一句言不由衷的寒暄問候。蔣家發生這麽多大事,他心中的悲痛,只怕是道不盡說不完。
“還好。”
“你在可憐我?”蔣秋晨有點不屑的樣子。
“……對。”
蔣秋晨笑,猛然湊近,抱住傅一宣緊緊貼着懷裏,力道很大。傅一宣吓了一跳,掙紮不開。
“我的親親小姑姑,你知道侄兒喜歡你,不然,咱們也來個不、倫之戀?”
傅一宣看見蔣秋晨痞笑眼底裏的恨意和哀傷,停止了掙紮。
蔣秋晨忽然變得氣憤,放開傅一宣。
“哼!收起你的憐憫,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傅一宣平靜的道:“我沒有可憐你。”
“那你是在心疼我?”蔣秋晨笑得不屑。
“……”傅一宣默,語氣冷漠,“對,我是在心疼你。”
蔣秋晨聞言,笑了,開懷大笑,笑到最後,變成悲涼。
“值得嗎?為了幾十年前那遙遠得荒唐故事……若不是為了我,蔣家不會遭受這一劫難……”
“你問值不值得……那,你為了報仇,絞盡腦汁,日夜惶恐,值得嗎……你本可以放下仇恨,用這一張臉,開始新的生活……你又為什麽要為了過去的種種,去複仇……“
蔣秋晨一言,讓傅一宣這才想起,原來,她從前還可以有另一條路。只是,當時的她,已經只為仇恨而活……
“人,活着不過是因為種種念想……“熱愛抑或憎恨,人人都在為自己要追尋的生活而活着。很不幸的是,她所追尋的是仇恨,而蔣老爺子所追尋的,是贖罪。
“蔣家這麽大的家業,本來就是吞了你祖輩錢財所得……雖然在我看來,爺爺那樣的付出,是不值得,可,那是他所願,我尊重他的選擇……再者,我也希望,你能無事……能,得到幸福…… “
傅一宣擡頭,被蔣秋晨深邃的眼光圍困,喉嚨有些酸澀……
蔣明申一家卷了錢,逃到了國外。一直縱情聲色的長孫,成了蔣家的頂梁柱。由于程、蔣兩家聯姻,資金援助理所應當,讓搖搖欲墜的蔣家喘了一口氣。
蔣雨萌和程澈的婚禮被安排在五月份。
傅一宣收到一個簡訊,約她到清灣的咖啡廳。
盡管不知道是誰,傅一宣還是去了。
咖啡廳裏很寧靜,暖褐色的燈光,很是柔軟。
靠窗的桌,一個男人背對着她安靜的等着。
傅一宣走進,一陣淡淡的蘭花香。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約她的人,會是齊玉。
“你……“傅一宣不知該說什麽好。
“雨萌,你來了……“
“恩。“傅一宣很是疑惑,難道,張力派他來的?
齊玉看見她謹慎小心的樣子,笑了。
“放心吧,張警官那裏的資料都被我銷毀了,他暫時威脅不到你了,再者,李肖沒死,再追究下去也沒有太大意義。在我知道蔣、李兩家沖突,在得知蔣雨萌被懷疑是傅一宣的時候,我就都明白了……“
傅一宣心跳漏了一拍。
“……都……明白了?“傅一宣問得意有所指。
“恩,都明白了。“齊玉頓了頓,”上次相遇,我竟然沒有認出你來。你現在太漂亮了,呵呵。“
傅一宣也笑了,齊玉是個善良的人,他應該不會騙她吧。
“自從你發生意外,我忽然發現,原來當醫生不如做警察,醫生只能救受了傷的人,卻不能保護別人,所以,我選擇了做警察。“
原來……是和她有一點關系的……
“齊玉哥,謝謝你……“
“今後,你要好好的幸福生活,知道嗎?警局這邊應該不會再有問題,就算有,我也會及時“處理”,你,一定要幸福……“
傅一宣眼睛被水汽暈染得有些模糊……
轉眼便是四月,距離婚禮只剩一個多月了。
今日,是清明節,是掃墓的日子。
許多天沒有出現的蔣秋晨,還有阿南,一早便等在傅一宣的宅子門外。傅一宣知道,他們這是要去做什麽。
蟄仙山陵園。
由于天色尚早,天氣濕雨蒙蒙,掃墓的人很少。傅一宣走過墓地裏一個又一個墓碑,墓前時而有掃墓人留下的花束。不論你生前做過什麽,是貧是富,是善是惡,死後,也不過同樣被燒成一抹塵灰,埋在這泥土之下……仇與恩,恨與愛,是不是過眼雲煙,是不是,只是作繭自縛……
傅一宣想了許多……
這些,值得嗎?不值得嗎?
是啊,誰知道呢……或許,本來就不應該用值得不值得去衡量,只有願意不願意……
走在前面的蔣秋晨和阿南停下來。
三個墓碑尚新,剛立不久。這幾個都是蔣家人的墓碑?
傅一宣驚了——
墓碑上照片中的女孩,鵝蛋臉,上挑的鳳眼,溫和的笑着……
怎麽會是……蔣幕嫣……
“嫣兒早就去世了……一同死去的,還有我們的三叔,蔣思琪……“蔣秋晨語氣掩不住悲傷,”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和那人不是兄妹,我們才是兄妹……“
蔣幕嫣……和蔣思琪一同死了……
傅一宣想起酒吧服務生說的大火……是她做的……她又欠了她……
蔣老爺子吩咐交給蔣幕嫣的字條上,寫的,正是滅了“蟒“,永絕後患。
她做到了,也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嫣兒臨死時說讓我告訴你,她并不恨你,說她也是個壞女人,所以明白你心裏的掙紮,她不屑于你的感激,因為這是爺爺交給她的事。最後,她說,你們母女煩了她這麽多年,她很讨厭,千萬別那麽早下去煩她……“
“……恩……我知道了……“
傅一宣看着碑上笑得燦爛女孩,視線變模糊了。蔣幕嫣不是壞女人,她是善良的,是個好妹妹。傅一宣感覺不到悲傷,只是,她的眼淚莫名的流得很瘋狂。
最該死的是她,可她卻活得好好的……
“這是我們的父親……早在六年前就死了……據說是奔跑的太急,出了車禍……只是我們瞞着爺爺,想來,現在他們也團聚了……“
傅一宣撫摸着那塊角上了長了細絨絨綠苔的墓碑……這,就是他真正的父親麽,是母親從前喜歡的人麽……愛情,只能在發生時珍惜,錯過了,做錯了,就永遠失去了……他們之間,到底是誰負了誰,誰背叛了誰,現在已毫無意義……
五月十六,程、蔣兩家聯姻。
婚禮很低調,除了程家和蔣家蔣秋晨、阿南,并無其他人。
程澈自那夜之後,再沒有出現過,原來那晚上,已經是訣別。傅一宣想起程澈對她說的話,對她說的“喜歡“。她想告訴他,其實他們不是親兄妹……她,也不再仇恨……
純潔無暇的婚紗,随着傅一宣的步子輕輕搖曳,走過紅毯,緩緩向神父走去。這是一個人的婚禮。傅一宣終于如願穿上了婚紗。高聳的教堂,神聖的十字架,傅一宣覺得,或許該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是她這個罪孽深重的人。
一步步走過這短短紅毯,回憶的這她尚還短暫的人生,仿佛看透了時間所有的紅塵紛擾。
她現在,終于明白了……
這是一個怪異的婚禮,只有新娘的婚禮。
傅一宣走到神父前,閉目,雙手祈禱,掩蓋她心中的不安。
神父的聲音很安詳,在空曠的教堂回響:“主啊,我們來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這對進入神聖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
一個人的宣誓。
傅一宣為自己戴上了戒指,一個銀燦燦的環,套在無名指上,從今以後,她就是程澈的妻子……
“美麗的新娘,”神父對傅一宣道:“英俊的新郎懇求主送給您一個禮物,它能赦免一切,寬恕一切……”
神父遞給傅一宣一個潔白的盒子。
打開,一朵小小的妖嬈紅蓮,安靜的躺潔白的盒子裏,鮮豔的花瓣上還淌着一滴露珠……就如,那一年他戴在她耳側發間的紅蓮花一樣……
回憶……鋪天蓋地……“宣,你看什麽呢。”“別眨眼別眨眼,哥哥,我看見我了!就在你眼睛裏!”“……哥哥……我想親親你的嘴巴看……”那天,紅霞漫天……
傅一宣拿起小紅蓮,別在發間,眼淚模糊了視線……
春已暮,又到紅蓮開放的夏天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