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一場吐得你渾身無力,朋友帶着你去河邊拼命漱口,直到你覺得嘴裏都要漱出血味,你倆才面色蒼白地回了家。
你爸媽還沒回來。說到要找什麽東西,你最先想到的就是你家的小雜物間,最早你家還沒買電磁爐的時候,只能用土竈,那時這小雜物間是拿來當柴房的。後來你太公(爺爺的父親)走了,爺爺也在你十歲時過世,老人家生前的房間收拾空,東西也不好扔,最終都堆在這。
一開門就看見柴火和稻草,還有些用不到的東西,舊家具什麽的,其他雜物更是零零碎碎,不可計數。
“咱們分頭,各自搜搜看吧。”你對朋友說。朋友點點頭。
你到處東張西望,最後從一把破沙發後頭拎出了一捆舊書。
據說你家祖上還算半個書香門第,有祖宗中過秀才。你爸媽都只讀過初中,不過也是喜歡看閑書的人。這堆書什麽都有,你小學時的作業本、幾十年前的盜版臺灣言情小說、一些比較易讀的名著、每本都很舊了,随意翻了翻,沒什麽特別的。再随後就是你爺爺的舊書了,一下就上了年紀,甚至有些線裝書,看起來年頭夠久的。
你随意拿起一本,它的裝訂線就徹底斷開,整本書散了架,發黃的書頁飄得滿地都是。
“草……”你罵了句,正打算拾掇拾掇,突然注意到,地上散落的泛黃書頁中,有一片很舊的紙,一片從香煙盒上撕下來的紙,背面還有香煙牌子,大概原本夾在書裏,如今一并被抖落出來。
你撿起那片煙盒紙,上面有着鋼筆寫的很小的字,你就這樣舉着它,一字一句地讀:
“五十年過去了,那些事依然仿若昨日,我還以為這些事可以在我兒子身上停止,現在看來是我錯了。我不知道我爹當時做的是對是錯,但現在我也要這麽做,【塗黑的一大長串句子,下筆很重,完全看不清原本寫着什麽】……
陰神答應了,祂說我反複無常,或許是吧,我的孫女現在是祂的三代後人了。可那個孩子的時間注定不多了。讓她只能活到20?這真的是對的嗎?
現在已經不必後悔了,為何依舊輾轉反側
千禧年寫于深夜”
署名是你爺爺。
那些事?
在你爸爸身上停止?
Advertisement
反複無常?
那個孩子只能活到20?
你腦子一團亂。
“欸!你看,這是什麽?”朋友喊起來,打斷了你越來越離奇的猜測揣度。你回身找到她的方向,随手把那張煙盒紙塞進口袋。
朋友打開了一座大衣櫃。那個衣櫃本來是你爸媽結婚時爺爺請木匠打的,後來你家買了新家具,爺爺就搬去給自己用了。現在已經很舊很舊,不知有沒有生蟲招蟻。此時衣櫃門被拉開,挂着好幾件你爺爺的衣物,你順着朋友的手指發現,在衣櫃下層的抽屜裏,整整齊齊疊着三卷布:
麻布、白布、紅布。
“這是我們老家……應該是送葬的時候用的。”你盯着這三卷布,“我爺爺死的時候我才十歲呢,那時候我回老家,一進門,死者就擺在兩張長凳上,蓋了個席子,堂屋正中,差點把我吓死……然後就是送葬了,我記得要跪河,跪在河頭燒紙,跪迎賓客,還要守靈,我爸是長子守一晚,我是長孫女守一晚,最後捧着遺像繞着整個村子走啊走啊……随後才火化了。折騰了七天,還好當時天氣還不熱……”
“你們這這些習俗還挺複雜的。”朋友感慨。
“小地方嘛,都這樣。”你說着拿起那卷麻布,“這些布也是送葬時候用的,男戴帽,女披布;兒女輩披麻,孫輩披白,重孫輩披紅。當時我給爺爺送喪,前一天除了折紙錢折了一筐備用,就是踩縫紉機趕喪帽喪衣……”
那卷麻布上全是灰,你輕輕抖了抖,突然聽見“咯噠”一聲,什麽原來卷在布匹裏的東西掉了出來——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木牌,還有一個小香囊。
對,香囊。針腳精細得詭異,就像以前大戶人家小姐的東西,正面繡牡丹,背面繡寒梅,栩栩如生,底布如血,一針一線密密縫就,好似絞進了一顆心。
無論如何,這樣的東西不應該出現在你家的雜物裏。
你有意避開那香囊,撿起另一塊木牌,将它翻了過來查看。紅繩穿着木牌,它正面刻的,應當是個菩薩的浮雕,坐千葉青蓮上,身披袈裟,頭戴毗盧冠,左手錫杖,右手寶珠,雕工高超,似有慈悲體态。但這菩薩像的臉卻被生生挖去,在浮雕上凹下去一整塊,凹陷處用朱筆,如血似的畫了個蛇頭,畫工很潦草,只有那雙蛇眼畫得傳神,似乎正滿含冰冷惡意地盯着你看。
你頓覺不适,猛地把蛇佛圖像朝下,把木牌倒扣在手心裏,不去多看。
朋友則打開了那個小香囊,然後猝然呃了一聲。你瞧見她蹲下身,把小香囊裏的東西倒出在麻布上。你不自覺地發出疑惑聲音:“這……是什麽啊……?”
這麽問不是因為你看不出那是什麽,那是三縷頭發,非常明顯,并且各用麻布、白布、紅布裹着,都因年代久遠而變得有些古怪,不再像人的頭發了。布匹上依次寫着年份——1940、1950、2000。你發出這樣的聲音,是因為一切越來越超出想象,為什麽這裏,在你爺爺生前用過的衣櫃裏,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東西?這些玩意兒有什麽用?
2000,千禧年,是你的出生年份,1950年是你爺爺的出生年份。那1940年呢…?
你注意到那白布和紅布包着的頭發,歷經幾十年不腐,短而細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哦,你想起來了。
那看起來很像嬰兒的胎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