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2 是與你并肩作戰的夥伴

“為的什麽事兒謝謝你呀?”謝芸錦坐在門檻邊的小板凳上, 有一搭沒一搭地往竈間添柴,雙眼亮晶晶的滿是好奇。

柳荷也沒啥可隐瞞的,莞爾道:“就你上回告訴我方安進流鼻血的事兒, 我去他們家的時候趙嬸子正逮他呢, 結果不小心閃着腰了,我扶了一把, 正好方安遠也回來了, 就一起把娘倆送到縣醫院去了。”

這就是緣分嘛!謝芸錦眉眼彎了彎,想問她覺得方安遠人如何,但又覺得不應該過于幹涉兩人的發展, 于是話鋒一轉,問道:“方安進的檢查結果怎麽樣了啊?”

聞言, 柳荷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清秀的眉眼露出難色, 斟酌片刻才道:“應該是最近兩天才能拿報告, 不過我看趙嬸子那時候的臉色, 可能不是很樂觀。”

這也在意料之中,但這回比上輩子提早了好幾年做檢查, 就算沒法完全治愈, 情況也不至于惡化得太嚴重吧。

正想着, 一位女知青靠近竈房,半邊身子探入門檻內, 神秘兮兮地說道:“诶,你們聽說了嗎?工農兵大學的名額定下來了!”

謝芸錦和柳荷對視一眼, 開口問:“誰呀?”

女知青瞪大了眼,一個字一個字念得極重:“鄭、敏、敏!”

怎麽可能是她啊?謝芸錦擰起眉心,她記得上輩子是個男知青啊。

“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呀?”

女知青小心翼翼地往外頭看了看, 跟接頭似的:“她自個兒說的,我下工的時候和她一道回來,她說自己很快就能脫離這樣的日子了。”

都下鄉這麽久了,家裏有關系的知青早就打點好回城了,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鄭敏敏的家境,除了上工農兵大學,哪還有其他途徑能擺脫現在的生活?

鄭敏敏說話本就沒個把門,平時和這位女知青關系還算不錯,許是實在高興,不小心說漏了嘴。

“大隊長都沒發話呢,她說了管什麽用!”謝芸錦輕哼一聲。

其實按理來說,這個名額非柳荷莫屬。她是正兒八經的高中生,平時上工積極,在村裏人緣好,為人處世都挑不出毛病,上輩子票選的時候,她就是票數最高的人,但審核的過程中碰上她的一個親戚犯了事兒,柳荷父母幫忙周旋落下話柄,于是資料又被打了回來,最後是票數排名第二的男知青頂上了這個位置。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兩人都有問題,那也輪不上鄭敏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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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論她的性格得罪過多少人,就她那不着調的學習表現,大隊長都沒臉推薦上去!

該不會是方向東又拿好話哄人吧?謝芸錦撇撇嘴,眼底閃過一絲不屑。

這人向來空話一堆!也不知道方中華怎麽會養出這樣的兒子!

正在盛湯的柳荷神色有幾秒空白,像是失望,帶着幾分自嘲,本想開口說些圓場的話,但嘴巴張了張,又沉默下去。

“我覺着也是!”女知青憤憤道,“大隊長不是那樣的人,說了要公開票選,就不會搞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手段!”

她對鄭敏敏的行為更是鄙夷,分明前些時候還大義凜然地煽動其他知青一起斥責謝芸錦,這會兒倒是啥都不顧忌了。

果然不能僅憑一面之詞斷定一個人的好壞,女知青忍不住看了眼謝芸錦。

天生蜷曲的頭發勾勒出她姣好的面部線條,肌膚雪白,許是身體不适,兩頰和紅唇稍顯蒼白,有種嬌弱的美感,令人更覺雙瞳剪水,眉目如畫。

水淩淩的桃花眼少了些媚,反而多了幾分天真和稚氣,分明是兩種矛盾的氣質,卻在她身上融合得恰當好處。

女知青心裏的認知漸漸動搖。

……

夏日的陽光極具侵略性,強烈的光線如飛至眼前的利刃,令人本能地閉上眼。

路昉額頭沁出一片熱汗,水珠彙在一塊,不受控制落下來,刺入眼睛。他睫毛只輕輕顫了顫,始終目視前方,百米外的靶子在一片血紅中冒出邊界,然後一點點露出全貌。

趁着這短暫的清明,他果斷扣下扳機。

子/彈在靶子正中心留下一個小孔。

空倉挂機,路昉終于閉了閉眼,利落起身。

“太好了副營!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同來練習的小戰士激動不已,拿起自己記錄的數據遞過去,“命中率百分之七十,六發脫靶。”

換句話說,除了脫靶的六槍,剩下的每發子/彈都是十環。

雖然出事以前,路副營命中率是百分之百,但凡出手,無一虛發,可對于現在的路副營來說,有如此成績已經是非常大的突破了。

路昉不敢耽于這樣的喜悅。

這樣的命中率在戰場上只會讓敵人偷笑,并不是說不好,只是他用了近一個下午的時間才打完這幾槍,有好幾次瞄準了許久,卻打不出去,心裏頭的窒息感拼命拉扯着神經,胸前的傷口仿佛又被撕爛,到處都是血淋淋的紅。

子/彈用盡,他整個人跟從水裏撈出一樣,衣服完全被汗水打濕。

只能說相比前段時間的焦慮,他松快了許多,知道過猶不及,不再把自己崩得像張時刻會斷的弓。

“今天先到這裏吧。”

離開靶場,他照常去了醫務室。

二營剛出任務回來,軍醫今天很忙,在幾個傷員間來回穿梭。

近來天熱幹燥,軍營幾公裏外的村子起了火,起火點連着好幾間房子,順着熱風很快蔓延開,村民們慌慌張張地救火,二營的幾位小戰士到屋裏救人時被燎得皮膚灼傷,好在沒有性命危險。

路昉不打擾他,見一個小戰士單手挂在胸前,極不方便地幫自己上藥,上前搭了把手。

“多謝路副營。”他臉上的毛都被燒沒了,渾身散發着毛發燒焦的氣味,紗布纏繞幾圈,只留下口鼻和光禿禿的眼睛,咧嘴一笑,一排牙齒白得過分。

“辛苦了。”路昉沉聲道,熟練地打了結。

小戰士立馬用沒受傷的手敬了個标準的軍禮,年輕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眼中飽含熾熱的驕傲和無畏,聲音響亮又堅定:“不辛苦,為人民服務!”

聞言,路昉唇邊泛起很小的弧度,立身并腿,脊梁挺得筆直,手掌與眉同高:“為人民服務。”

“怎麽樣,今天的情況如何?”等軍醫閑下來已經過去了許久,路昉甚至去操場練了一圈才回來。他将今天的數據放到桌子上,軍醫看了幾眼,也有些驚喜。

“可以啊,有突破就是好的,說明我們的方向選對了。”

端起茶缸喝了一大口水,他又問:“那小姑娘是怎麽幫你的?”

路昉沉默片刻,似乎在考慮措辭,然後開口道:“她搭着我的手,告訴我目标的位置和方向。我對她的話好像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不需要考慮結果。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眼前是清楚且幹淨的。”

軍醫若有所思:“那今天呢,今天有什麽感受?”

路昉抿了抿唇:“我在試圖找回那種輕松感,但捉摸不定,有的時候像是在和自己抗争,覺得拿着槍是一種罪惡。”

那次任務中,敵人用他的槍/擊/殺了數十名戰友,然後用他的手握住槍身,将頭部的尖刀盡數沒入他的胸膛。

他向來以自己的槍/法為傲,那瞬間卻像刀俎下的魚肉,所有的自傲都被戰友的血肉擊碎,往日朝夕相處的“夥伴”成了心中的夢魇。

“或許你需要建立的是你和槍之間的信任。”軍醫開口道。

謝芸錦不可能每時每刻在他身邊,更不可能陪他上戰場,而他需要重新找回那股傲氣。

“你需要去相信,手裏的槍不是敵人,是與你并肩作戰的夥伴。”

……

昨夜下了場大雨,今兒個天陰,空氣裏透着涼絲絲的風。謝芸錦拿出準備好的藥材,打算将反複調整過幾遍配方的美白膏做出來。

她将所有藥材全部切碎,再研磨成粉末。升起一口爐子,将藥材倒入大火熬煮,然後小火收濃,大約一小時後濾出湯汁,藥渣再次加水,反複數次,又把柳荷貢獻出來的蜂蜜和零陵香碎末倒進去。

爐邊火光盛,饒是天氣微涼,謝芸錦還是熱得雙頰薄紅。這是個熬人的活,陳廣福覺得不算“正事”,只在旁邊适時指點幾句,然後便自顧自地忙去了。

謝芸錦搬柴看火,不時攪動顏色愈來愈深的湯汁,有的時候被燙到了又急急忙忙去舀井水沖涼,惹得陳廣福直說她嬌氣。

“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嬌氣!”謝芸錦撅了噘嘴,把最後的湯汁盛出來,濾掉所有渣滓,然後裝在一個小碗裏等待風幹。

好幾爐子的水最後只得巴掌大的小碗,謝芸錦卻十分有成就感,雙手插腰滿臉得意:“我可太能幹了!”

有沒有用還未可知呢。陳廣福側頭看了她一眼,好笑又無奈地搖搖頭。

罷了,難得她這麽有幹勁兒。

兩三天後,藥膏風幹成型,謝芸錦一下工就迫不及待地拿給柳荷,洋洋得意道:“你可以先在其他地方試用一下哦,不過我覺得自己這次調的很溫和,不會有不良反應!”

柳荷原以為她只是說說,沒想到真的做了出來,又是驚訝又是感動,認真地點點頭:“我會好好用的,謝謝你,芸錦!”

之前那個讨要過的女知青湊過來看了眼,雙眼都放了光:“芸錦好厲害!”

謝芸錦将原先那個氣味難聞的拿給她:“藥材有限,我只做了一點。這是嘗試的時候做的,味道不太好,你要的話就拿去吧,喏。”

其他人近來的微妙态度謝芸錦都看在眼裏,但她不想去維系與他們的關系,一來沒必要,二來牆頭草似的朋友麻煩多,她處着膈應。

女知青受寵若驚地接過來,似乎沒想到真的有她的份兒,忙不疊點頭道:“要要要!沒關系我不在乎味道!芸錦你真好!”

謝芸錦撇撇嘴,沒應她。

女知青寶貝似的看了會兒,想到什麽,又問她們:“對了,過兩天大隊長兒子辦酒,我們商量着去蹭一頓飯,你們倆去麽?”

喜酒算是村裏人難得開葷的時候,你家貢獻幾張桌子板凳,我家貢獻瓢盆碗筷,再請一個大師傅湊成一桌流水席,熱熱鬧鬧。

雖然如今不提倡舊婚俗,大部分人結婚就是去公社蓋個戳,然後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但在農村人眼裏,辦酒比領證更具有效應,就算只是簡單的饅頭鹹菜,只要辦了酒,村裏人才認可兩人結了婚。

現在家家戶戶都不富裕,有這麽一次飽餐的機會,誰也不想落下。

謝芸錦一點兒都不感興趣,甚至嫌棄地皺眉:“我少那頓飯吃麽?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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