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3 這樣的喜氣她可不要
大隊長兒子結婚, 村裏人即便不貪那口吃的,也會去送祝福。知青們雖然非親非故,但大隊長媳婦親自來邀, 即便不想去也難以推拒。
“你們這些孩子背井離鄉的, 來到江渡村就是咱們的親人,大家夥都去熱鬧了, 沒理由把你們排除在外。”李翠鈴是個爽利人, 和時常端着官腔的丈夫待久了,也會說幾句好聽話,“你們和向東都一般大, 沒準還能沾沾喜氣!”
謝芸錦聽了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
這樣的喜氣她可不要。
但大隊長好歹幫了她和她外公不少,面子還是要給的。
李翠鈴走後, 有知青問:“芸錦,那你還去嗎?”
謝芸錦把頭發撩到身後, 聲音有點懶散:“去啊。”
露個臉就走的功夫還是能騰出來的。
……
喜宴頭一天晚上就得準備起來。孫家人都跑到大隊長家忙活去了, 大寶二寶早就被哄睡, 只剩下新娘子孫桃枝坐在床上。
她的手邊放着一束玫瑰,嬌豔欲滴, 花瓣上還挂着幾滴水珠。
是鄭敏敏剛才送來的。
真有意思, 小三在婚前挑釁正宮, 要不是她知道玫瑰是什麽意思,還真以為對方是來送祝福的呢。
孫桃枝碰了碰花莖上的短刺, 抽出幾朵,将花瓣一片片摘下來。
好歹也是她兩輩子以來的第一次婚禮, 怎麽能沒有鮮花呢?
翌日大隊放假。許是有喜事,村民們臉上都挂着喜慶的笑意,和大隊長相熟的親朋好友都自發地到他們家幫忙, 邊幹活兒邊閑聊,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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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芸錦昨天被蚊子煩得沒睡好,早晨自然醒來,又倒下去補了個回籠覺。
眼看着臨近正午,柳荷讓其他知青先過去,自己到屋裏叫醒貪睡的大小姐。
謝芸錦睡相一般,但肯定算不上差。此時她趴在床上,露出半邊側臉,柔軟的睡裙卷上了小腿,腰間搭着的薄被被無意識地竄成一長條,肩膀上的花邊肩帶滑落下來,圓潤的肩頭泛着點自然的粉。
有種說不上來的風情。
饒是已經習慣了她的樣貌,還是會被這海棠春睡般的景象晃了眼。柳荷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拍她:“芸錦,該起床了。”
謝芸錦細長的眉毛皺了皺,然後咕哝兩聲,換了另一邊側臉,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芸錦!”柳荷提聲,再推推她,“睡太久晚上該睡不着了!”
空氣安靜了幾秒,謝芸錦這才掙紮地從床上坐起來,渾身沒骨頭似的,睡眼惺忪,一臉的不高興。
柳荷知道她有起床氣,識趣地閉上嘴,轉身去竈房幫她熱早飯。
良久後,謝芸錦從屋裏出來,站在院子裏伸了個懶腰。
謝嚴這次寄來的包裹裏裝了好幾條布拉吉,說是百貨大樓剛到的款式。謝芸錦挑了件湖綠色的穿上,襯得她肌膚雪白,腰間被系帶勾出纖細的腰身,踩上一雙白色細帶涼鞋,粉黛未施也美得肆意。
她把頭發攏到一邊梳順,然後編了個精致的魚骨辮,柳荷看了開玩笑道:“你這樣倒是像去搶人新娘子風頭的。”
謝芸錦聽了傲嬌地哼一聲:“我想怎麽打扮怎麽打扮,幹嘛要在乎別人的心思?”
柳荷連聲稱是,把熱好的飯菜擱到桌子上,戲谑道:“快吃吧,大小姐。”
這會兒結婚也沒有什麽花樣,倆新人起了個大早去公社蓋了戳,拿回薄薄的一張紙,孫老太太捧着看了又看,眼角的皺紋緊緊堆在一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他們現在可是大隊長的親家了,誰還敢說一句外鄉人的不是?
好幾家湊齊的桌椅擺滿了方家的院子,放不下的都安排到了門口,幾乎全村人都來了,吵吵嚷嚷的。
謝芸錦到的時候倆新人正在挨桌敬酒。今兒個是正日子,孫桃枝換上了紅色的罩衫,原本瘦弱暗黃的臉被養回來了一些,頭發說不上是什麽樣式,但能很好地修飾她的臉型,顯得整個人精神又落落大方。
這會兒男生結婚一般都穿綠色軍便裝,但方向東卻如往常一樣穿了件燙平的白襯衫,和孫桃枝一般的黑褲子,兩人站在一塊兒,倒也登對。
知青們都在靠近門口角落的桌子上吃席,謝芸錦和柳荷走過去,聽到一陣孩童玩鬧的聲音,咋咋乎乎的,從院子裏一直傳到外邊。
“大姑娘!上花轎!扭扭捏捏頭一遭!”
“小媳婦!別害臊!郎君逗你開口笑!”
“哦——成親咯!”
一群半大點兒的孩子用土話唱着當地的歌謠,孫二寶跑在前頭,手裏抱着個竹編的籃子。
小孩子是最喜歡喜宴的人了,他們繞着圈跑,撒了歡似的,村民們見到自家孩子跟着鬧,也不出言訓斥,反而由着他們跑到新人身邊。
“成親咯!”孫二寶往籃子裏抓了一把,然後跳起來揮灑到空中,紫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倆新人的頭上身上,惹來一陣打趣。
“呦,這些娃娃還怪會鬧的!”
“別說,這花瓣灑的還挺好看!”
大隊長是體面人,席面雖然比不上謝芸錦去國營飯店吃一頓,但有湯有肉,已經算非常豐盛了。知青們先幫謝芸錦盛了一碗湯,然後才争相下手搶裏面的肉塊。謝芸錦嘗了一口,餘光瞥見那頭的動靜,差點沒笑得噴出來。
也不知道是鄭敏敏的主意還是女主的想法,可太有才了!
一籃子花瓣很快撒完,孫桃枝笑意盈盈,看向方向東:“這可是鄭知青送給咱們的禮物,向東你喜歡嗎?”
方向東面色緊繃,眼底含着淺淡的不快和愠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喜歡。”
說完,他轉身欲走,卻被孫桃枝拉住:“向東你去哪兒?還有幾桌沒敬完呢!”
她的聲音提高了些,旁邊坐着的村民聽了忙道:“是啊,咱這幾桌的叔嬸可都等着呢!”
“向東別是喝醉了吧?大男人可得有點酒量!”
這時候酒不便宜,席面上是自家釀的果酒,摻了點水,小姑娘都能喝上好幾杯。方向東好面子,被這麽直白地點出來了,自然要把禮數做全,強忍着不适走回來,又敬了幾桌。
“這就對了嘛!叔嬸都是厚道人,咋可能灌醉你呢!”
方向東又敷衍了兩句,就聽一位坐在大人懷裏吃菜的小不點脆生生地道:“娘,向東叔臉上有紅點子!”
小孩聲音尖細,在一衆吃酒聲中格外突出,大家夥齊齊往方向東身上看去,紛紛驚訝:“向東這是咋咧?”
有大小夥子賤兮兮地說着粗話:“該不會是晚上被人撓的吧?”
“去!喝點酒就說诨話!這分明就是長疙瘩咧,趕緊吃點大蒜沖沖你嘴裏的臭味!”
孫桃枝側過頭,只見方向東的脖根爬上了許多密密麻麻的小點,很快臉上也冒了出來,令人看了頭皮發麻。
“向東,你、你怎麽了?”原書裏沒有提過男主對什麽東西敏感,孫桃枝自然也就不知道玫瑰花能讓對方變成這樣。
她只是看鄭敏敏挑釁的嘴臉不爽,索性“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來确實想為自己的婚禮添彩,二來也能氣一氣那個插足的小三!
只是萬萬沒想到會有這一出。
剛才被訓的小夥子趁着酒勁兒奚落方向東,生怕其他人聽不見似的扯着嗓子喊:“快看吶!這就是咱們村的玉面書生咧!哈哈哈,好生俊俏的麻子臉!我呸!惡心得我連肉都不想吃了!”
在院子裏招呼客人的方中華夫婦一聽,連忙出來,看見兒子都是一驚。
李翠鈴拍拍大腿:“哪個搗蛋的小鬼頭撒的花瓣啊!咱向東對這玩意兒過敏咧!”
方中華臉色也不好,沉聲道:“別說了,先讓人進屋看看,嚴重的話得去縣醫院。”
滿場的鄉親們對着自己指指點點,方向東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尤其身邊孫桃枝眼底的那抹嫌惡被他看個正着,一股怒氣不可遏制地從腳底竄上來,直沖腦門。
他長這麽大,出身好、相貌俊、工作又體面,向來都是被人捧着誇着,什麽時候落到這種難堪地步,還是在如此重要的日子!
他甚至能想象以後村裏但凡辦酒,就會有人拿自己當笑料說上一遍。
方才敬了一圈,許是酒勁上頭,所有情緒都被放大,他沒了慣常的僞善面具,咬牙沖孫桃枝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媳婦兒!”
酒氣散走了理智,他也不進屋,轉身就往外走,虛浮的腳步看起來有點像落荒而逃。
謝芸錦本來饒有興致地看熱鬧,現在想到那張麻子臉也有點不适,連肉湯都喝不下了。
她瞧了一圈,沒見着另一個主人公的身影,不由得問道:“鄭敏敏咧?”
大快朵頤的知青們從席面中擡起頭,抽空應了句:“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剛才還在這兒呢!”
……
撕破虛榮對一個體面人來說是件天大的事兒,方向東臉上漲紅一片,分不清是過敏導致的,還是氣的,偏偏身上到處還發癢難耐,令他心焦又氣躁。
鄭敏敏剛才在喜宴上見孫桃枝不但不受影響,還拿她摘來的玫瑰給自己添彩,看不下去就跑了出來,沒成想遇到了方向東。
“方大哥!”她還以為對方是看見自己走了才追出來,一時喜不自勝,等湊上前才發現異樣。
“天啊!方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方向東目光沉沉地看着鄭敏敏,記起孫桃枝方才的話,一股氣哽在胸口,憋得他臉都大了一圈。
一個兩個的怎麽就這麽不安分!非得給他找事兒!
許是因為過敏,他的聲音變粗了些,沒了往常那股溫柔:“玫瑰是你送的?”
鄭敏敏還以為他是在怪自己不該跑到孫桃枝面前挑釁,委屈地嘟起嘴,沒忍住上前抱住他:“對不起方大哥,可我實在不甘心,為什麽你能娶她不能娶我!”
方向東閉了閉眼,正要說話,就聽身後傳來一聲怒喝。
“你倆幹啥呢!”
是追出來的方中華。
……
方家的雞飛狗跳謝芸錦自然不知道,她根本沒吃什麽東西,早就不耐煩地跑回來了。剛吃了早飯也不太餓,只從箱子裏拿出一些餅幹和雞蛋糕,坐在院子裏解饞。
她吃東西很秀氣,細嚼慢咽,似乎每一口都要細細品味。知青們吃飽喝足,也不饞她的東西,忙活的忙活,聊天的聊天,不知道是誰挑起的話頭,又拐到了工農兵大學的名額上。
“可惜就一個名額啊,我多半是沒機會,你們誰要是選上了,記得給大家夥寫封信回來,讓咱們見見世面。”
“我是真想回城啊,以前總覺得沒盼頭,可現在有希望了,自己又不夠格!”
謝芸錦鼓着腮幫子聽他們感慨,目光一錯掃過邊上的柳荷。
柳荷眉眼低垂,像是在想什麽事,目光渙散沒有焦距,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失落。
謝芸錦咽下那口雞蛋糕,往前湊了湊,小聲地問:“你在想上大學的事兒?”
聽見聲音,柳荷睫毛猛地一顫,有些倉惶地開口:“沒、沒有。”
謝芸錦撇撇嘴,拿出帕子擦幹淨自己的手,撐着臉道:“你說沒有就沒有咯。”
她不再追問,反倒是柳荷面露糾結,然後嘴邊逸出一絲苦笑:“好吧,我确實有點擔心自己選不上。”
別看她在江渡村過得不錯,但那是左右逢源的成果,要是有機會能回城,誰又會拒絕?
可家裏前幾天來信,說舅老爺糊塗犯了事兒被抓起來了,父母幫忙打點卻被人拿住把柄,讓她這段時間安分點。
擱在以前,她倒是不怕被牽連,可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兒,工農兵大學的名額她怕是不用想了。
謝芸錦見她快要哭出來似的,無奈地扁扁嘴:“沒關系啊,這次選不上還有下次,總有機會回去的。”
她經歷過後面數年,知道高考恢複以後,這批工農兵大學的學生地位變得非常尴尬,相比之後正兒八經考上的大學生,他們的學歷幾乎不被人承認。
可這話現在不能說。
于是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謝芸錦收拾好沒吃完的點心,對她道:“上回你給我的野蜂蜜都用完了,方安進他大哥還能不能再送你一點兒呀?”
明知道她說的是玩笑話,柳荷還是被她理所當然的語氣逗得無奈一笑,開口道:“哪來的人情啊,不過你可以問問他賣不賣。”
“那你陪我去!”謝芸錦聲音又甜又嬌,讓人聽着就忍不住心軟,柳荷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拉長了聲音應道:“好——都聽我們謝大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