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3 禮尚往來

豇豆紅, 又名美人醉,是瓷器的一種釉色,嬌豔如灼灼桃花, 又似美人醉後的紅暈。

老師傅的手藝确實精妙, 将濃淡皆宜的美感發揮到了極致。纖腰、雪膚、山巒般柔媚起伏的線條、還有裙擺下若隐若現的長腿,纖秾合度, 襯得人氣質高貴又婀娜多姿, 留下許多遐想的空間。

謝芸錦住在二樓最好的房間,從樓梯上來要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晖透過轉角處的窗子灑進來, 正好落在門口,從虛掩的門縫中鑽進去, 仿佛想要偷窺些什麽。

謝嚴在樓下書房,周媽去了肉聯廠, 二樓再沒有別人。走廊裏安安靜靜, 只能模糊聽見些許嬌嬌的嗔怪。

“唔……我站不住了……”

伴着男人時不時的逗弄話, 少女的語調漸漸不成詞句,和着暧昧沉重的呼吸, 連落在地上的夕陽光暈聽着都羞紅了臉。

……

天黑下去的時候, 周媽上來叫謝芸錦吃飯, 卻見他們家的大小姐正在衛生間洗衣服。

想她年紀小小就得下鄉吃苦,周媽心疼不已, 伸手要接過她手中的臉盆:“芸錦別忙活了,快下樓吃飯, 衣服放着等會兒我洗。”

可等她看清浸泡在水裏的衣物,周媽頓時叫了一聲:“這是你媽媽做的那件旗袍吧,小祖宗這料子可不能這麽洗!”

聞言, 謝芸錦立刻心虛地放下那件旗袍,纖白的手上還挂着細密的泡沫:“啊……是不是被我洗壞了?”

周媽見她雙頰緋紅,像是被訓了話後手足無措的模樣,又安慰她道:“沒事兒,周媽知道該怎麽弄,不會壞的啊。”

老太太曾是外婆身邊的大丫鬟,自然經手過不少好東西。

謝芸錦這才松了口氣,又不免暗惱。

剛才進行檢查時,謝芸錦用殘存的理智阻止了男人的“破壞”。雖然保住了這件旗袍,可還是不小心弄髒了一點衣角。

怕周媽上來撞見,謝芸錦羞憤地趕走了說要幫她清理衣服的男人,自己捧去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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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洗衣服還是下鄉以後被迫學會的,饒是如此,也只會簡單的抹香皂搓洗,哪裏知道不同的料子還有不同的養護方法。

好在有周媽在,不至于糟蹋了衣服。

晚上,謝嚴留路昉在家吃飯。

謝家以前有一張很大的黃花梨木桌,可以圍着坐下十幾人,早些年被收走後換了市面上最普通的四方桌,此時熱菜冷盤擺了一席,倒也有幾分溫馨。

“芸錦好久沒吃到周媽做的菜了吧,快嘗嘗。”

謝芸錦的口味随了聶家人,每頓飯的湯水是少不了的,謝嚴給女兒舀了一碗雞湯,雞油都被撇去了,看起來清澈透亮,熱氣騰騰。

周媽的手藝自然沒話說,雞湯鮮美,還帶着一點點清甜,熱乎乎地下肚瞬間撫慰了她行程後的疲累,滿足地令人喟嘆。

周媽見謝芸錦吃得高興,笑得不見眼,還不忘招呼自家的新姑爺:“孩子,你也吃啊!喜歡什麽就跟我說,這幾天待家裏一定讓你們吃高興咯!”

路昉得體地道了聲謝,也拿起了筷子。

他還穿着那身綠軍裝,板正嚴謹,唯有領口解開了一顆扣子。

謝芸錦坐在對面偷偷瞄他,見他在長輩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就沒好氣,悄悄伸出腳往前踩了一下。

路昉動作微頓,随即恢複如常,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只撩起眼皮興味地看了她一眼。

考慮到時間地點不太合适,剛才在樓上他并沒有太過分,但即便如此,小姑娘也被逗得哭哭啼啼。

想來是惱了。

于是晚上離開謝家之前,路昉趁着謝嚴沒注意捏了她撅得老高的嘴,低聲說了句:“明天你可以禮尚往來。”

……

翌日是和路昉父母見面的日子。

許是家裏的熟悉氣味太令人眷戀,路昉來接她的時候,謝芸錦依然埋在自家大床上睡得香甜。

謝嚴昨天請了假,今天要提早去廠子上班,因而家裏只剩下周媽。

“可能是坐車太累,吃了藥就睡了,這會兒應該快醒了,你坐着等一會兒。”

正說着,樓梯上就走出了謝芸錦的身影。

她今天穿了件淺米色的連衣裙,裙擺落在小腿,衣領是很乖巧的花邊樣式,腰間系着細帶,腳上踩了雙黑色的小皮鞋,看起來乖巧的不得了。

許是還沒完全清醒,眼睛迷迷瞪瞪的,周媽把早飯端到桌上,哭笑不得地道:“小心摔咯,快來吃飯!人路昉早就來了。”

然後又轉身去廚房。

謝芸錦咕哝了一聲,拉開椅子坐下來,人又趴到了桌子上,臉頰上的肉被手臂稍稍壓扁,路昉動了動手指,忍住上手捏的沖動。

“沒睡好?”他笑着問。

還不是因為你啊!謝芸錦擡頭,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昨天晚上說什麽要禮尚往來,害她想了一宿,想到傍晚在自己房間裏發生的事,面紅耳赤折騰到半夜才睡着。

偏生自己還不能說,要不然他又該使壞了!

謝芸錦咬住嘴唇內側的嫩肉,鼓着臉沒有回答,過了會兒又裝模作樣順着杆子往上爬:“嗯,所以很困,不想吃飯。”

她感冒還沒完全好,帶着點微弱的鼻音,混着剛醒來黏稠的聲調,像是化在溫水裏的奶糖。

聽她沒精打采地撒嬌,小心思故意得明目張膽,路昉眸中劃過一絲笑意。

早餐是豆漿油條,還有一碟肉包子。謝芸錦愛吃包子皮,卻不愛吃包子餡兒,路昉好脾氣地掰開一個,把餡兒全部撥到碗裏給自己,将面皮撕成一小塊兒喂給她。

謝芸錦吃得津津有味,還不忘指使人:“豆漿太燙了,要吹一吹。”

“把油條泡進去!”

“唔……還想吃個包子。”

小姑娘恃寵而驕,偏偏男人也甘之如饴,倆人像是天生相合的一對,怎麽看怎麽舒心。

周媽站在廚房門口,臉上的表情柔和起來,沒有打擾他們。

她幼年被家裏賣給了人牙子,幾經輾轉,跟着小姐嫁到了聶家,後來又跟着聶瑾姝來到謝家,可以說是看着母女倆長大的,和她們的感情很深。

謝芸錦雖然随了母親的樣貌,性子卻有所不同。

聶瑾姝是乖張,而她是驕縱。

許是很小就失去了母親,聶瑾姝對自己的女兒分外溺愛,恨不得将她未曾得到過的那份一并添在女兒身上,謝嚴更不用說,兩人把謝芸錦寵得無法無天,整個家裏也只有聶老爺子會說上幾句重話。

當然,也就幾句而已,只要謝芸錦一嘟嘴一憋淚,誰也不忍心再說她了。

後來聶瑾姝不在了,周媽曾以為謝嚴會像老爺子那樣找個人照顧謝芸錦。可謝嚴沒有,這麽多年,愛護謝芸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時候周媽就想,芸錦以後也得找個像她爸爸這樣的才行。可理想如此,這世道想找個始終如一的人,哪那麽容易。

芸錦是嬌氣,可也懂得分人,小時候客人看她玉雪可愛,想要從謝嚴手裏讨來抱一抱,她只會摟緊謝嚴的脖子,拒絕的意味分外明顯。

能被她撒嬌的,自然也是她看入眼的人。

周媽不了解路昉,見他一身軍裝,眉目堅毅幹淨,家裏又是老爺子的舊交,想來不會差到哪兒去,最重要的是芸錦喜歡。可軍人保家衛國,給與家庭的時間肯定就少了,周媽擔心自家嬌嬌會受委屈。

現在看來,倆小孩只怕不能更黏糊。

她搖搖頭,眼角的笑紋越來越深,心裏松了口氣。

……

因着上輩子糟糕的婆媳關系,謝芸錦對即将到來的見面分外忐忑。

進了大院,車子一路往裏開,停在一棟平矮的房子前。

早前得了消息,江玉英從廠子裏請了假,和路朝坐在院子裏等,聽到外頭的動靜激動地道:“是來了吧?”

謝芸錦跟在路昉後頭,先看見的是坐在石凳上的路朝。和謝嚴的溫和疏離不同,路朝身上軍人氣質明顯,除開年紀閱歷帶來的沉澱,和路昉有七八分相像。

“這就是芸錦吧?乖孩子快進來!”

江玉英則是非常古典的長相,柳眉鳳目,大氣又有韻味。

謝芸錦緊緊拉着路昉的手,乖巧又大方地喚了人。

周媽幫她準備了一些見面禮,不是什麽貴重的玩意兒,只是親手做的一些糕點,但小巧精致,口味也是貼合了他們這個年紀的人,清甜淡雅。

江玉英看着可歡喜了,嘗了一口忙問:“是芸錦自己做的麽?”

小姑娘比她想象的還要精致漂亮,雙眸幹淨清澈,盈盈一望,就能看清裏頭的天真和靈氣。家裏千嬌百寵養出來的孩子,嬌氣是意料之中,但有禮又不扭捏,說話也坦白,很容易就能獲得長輩的好感。

謝芸錦很誠實地否認了:“是家裏長輩做的,我在這方面沒什麽天分,不怎麽下廚。”

聞言,路朝樂了:“巧了,江玉英同志也不懂燒飯。當初我受傷住院,她買了雞想要炖湯,結果雞毛都沒拔幹淨。”

江玉英同志瞪了路朝同志一眼:“那你不還是吃幹淨了!要求咋這麽多!”

謝芸錦失笑,感覺到坐在身邊的男人捏了捏自己的手,她側頭看他,然後耳邊傳來小聲的一句:“還好你煮的是甜湯不是雞湯。”

謝芸錦悄悄掐了一把他虎口的肉。

因着這點小插曲,謝芸錦放松了不少,雖然不可能像在自己家那般自如,但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人與人之間的親疏遠近,除了眼緣之外,還要靠點滴的情分和相處,能親近自然好,不能她也不強求,總歸她喜歡路昉,怎麽樣都喜歡。

……

吃了飯後又在路家小坐了一會兒,倆人告別長輩出了門。

如今結婚都很簡單,家裏窮苦的人家拎着幾袋米糧就做了聘禮,但只要有點家底,都會盡力湊出一點體面。

現在最體面的要屬“三轉一響”。對于普通家庭來說,工業票不易得,要攢上個一年半載才能和人換一張,但路昉平時花錢的地方少,而且他戰友多,天南海北的能換下好幾張。

路朝可不會幫他準備聘禮,按他的說法,娶媳婦兒還得靠老子,那不如別耽誤人家姑娘。

京市的百貨大樓十分氣派,不像縣裏的供銷社一進門五花八門啥都有,而是每一層都有專門的分區。小姑娘愛逛一樓的服裝日化區,帶小孩兒的叔嬸通常往二樓的食品區走,謝芸錦和路昉穿過擁擠的人群,徑直上了三樓。

三樓賣的都是奢侈東西,人不多,櫃臺後的營業員都有一股傲勁兒,皮鞋底踩在地板上嗒嗒作響。

路昉領着人到了手表櫃臺。

大件兒不好帶回去,但手表收音機這等東西,還是大城市款式多。

他倆氣質卓然,一看家裏條件就不一般,營業員趕忙上前招呼,熱情地道:“小倆口來置辦結婚用的吧?咱們這兒牌子款式多,國內國外的都有!”

路昉沒有聽她繼續介紹,而是轉頭問謝芸錦:“喜歡哪個?”

謝芸錦手指點在玻璃櫃臺上,一一看過去。

最常見的是海市牌或者紅旗牌手表,質量好,款式也簡單大氣,很受當下人的喜歡。可是旁邊的浪琴也很好看,表帶優雅秀氣,看起來更适合女孩子。

謝芸錦有點糾結。

營業員也不敢催,只得時不時插幾句話找回存在感。

下一秒,謝芸錦眼前一亮,指着最裏頭的那塊表道:“這個拿出來我看看!”

路昉低頭看了眼,眉梢輕挑:“這是男士表。”

“我知道啊!”說着,謝芸錦把那塊表搭在男人手腕上,扣住表帶。

路昉今天沒有穿軍裝,而是簡單的襯衣長褲。

再常見不過的白色襯衣被他穿出了高檔貨的質感,衣料下藏着的肌肉線條撐出完美的輪廓,不同于平時的凜然冷肅,倒是多了幾分公子哥的氣質,謝芸錦在家裏看到時就挪不開眼。

他的手臂結實有力,十指更是骨節分明,銀灰色的表盤搭在手腕上,莫名有股不可亵渎高高在上的氣質。

謝芸錦看得雙眸晶晶亮,立即拍板道:“就這塊!包起來!”

路昉頓時無奈又好笑。

小姑娘微涼的手指搭在他的腕間,滑過凸起的血管,像是同時掌控住了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讓你挑,怎麽變成給我買了?”

謝大小姐抓住他的手左右欣賞,聞言挑起眉梢,又傲又嬌地道:“禮尚往來,我也給你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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