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68 就是太乖了點

儀式也沒有多複雜, 周團長給兩人戴上胸花,讓他們給陳廣福敬了杯茶,然後捧着莊嚴的語錄說了賀詞。

等聽見最後那句白頭偕老, 衆人這才從倒吸一口氣的驚豔中回過神來, 紛紛道喜。

家裏備了糕點和喜糖,柳荷和盧巧惠都幫着招呼客人, 周團長樂呵呵地和人吹噓, 一臉得意地開玩笑:“我們軍區是不是來對了?要是我沒把路昉調過來,他怎麽能娶到謝知青?”

有人笑他往自己臉上貼金,也有人誇他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路昉看了眼牽着自個兒爹衣服的周超群,從桌上拿了兩塊水果糖給他。

“謝謝路叔。”周超群認認真真地道了謝, 随後像是想起了親娘的囑咐,又板板正正地添了句, “祝路叔和嬸嬸像糖果一樣甜甜蜜蜜!”

他生的像周團長, 一本正經的時候有種和年齡不符的反差感, 孩子氣的聲音偏要裝得一板一眼,逗得大家夥直笑。

“這小子真會說話!”

“你路叔和嬸嬸還不夠甜蜜啊?再甜大家夥都要齁着了!”

謝芸錦看着小家夥瞬間漲紅了臉, 似乎覺得自己只是說了句再正常不過的話, 不知道大人們為什麽這麽大驚小怪, 緊抿着唇不說話了。

周圍不乏小孩兒鬧騰,有些個調皮得能上天, 尖叫聲像能劃破神經般尖銳,這個小家夥倒是難得的安靜。

謝芸錦眸光動了動, 眉毛一挑,又從桌上拿了幾塊大白兔奶糖,攤開手伸到他面前:“喏。”

周超群擡起頭, 看着面前仙女似的新娘子沖自己笑了笑,神氣地道:“不管他們說的,我收到你的祝福就行啦!”

他慌忙垂下眼,拇指頭在布鞋下一動一動,然後從那個白嫩的掌心裏接過奶糖,腼腆道:“謝、謝謝。”

他耳朵都紅了,羞赧還要裝作一副淡定的乖巧模樣最容易激發大人們的逗弄心思,路昉感覺到掌心裏的小手緊了緊,垂頭看謝芸錦,卻發現她的眼中有那麽一瞬的飄忽。

中午的喜宴也很豐盛,幾張大圓桌上擺了各色的菜品——紅燒肉、醋溜裏脊、糖醋排骨、肉丸大骨湯、豬肉大蔥餡兒的包子……大師傅把豬肉都玩兒出了花,餘出來的豬下水再用辣椒香料爆炒成一盤下酒菜,簡直是一個部位都不落下。

因為大家夥下午還要訓練,桌上沒有準備酒水,所以一頓飯盤光碗淨,很快就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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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芸錦本來還打算讓陳廣福他們留下來吃晚飯,但幾個人都拒絕了。

“家裏還有活兒要幹呢,嬸子就不繼續打擾了。”

“對啊,我只請了一上午的假,還得回去分糧呢!”

陳廣福也道自己還要去別的大隊出診,臨走前不忘囑咐:“那個方子,你既然想要繼續琢磨就謹慎些,別不去我那兒上工就把教你的東西丢了,多聽多看,切忌想當然。”

“知道啦。”謝芸錦拖長語調應了聲,想到什麽又問,“安神湯您還有在用麽?最近感覺怎麽樣?”

陳廣福:“托你的福,近來睡覺踏實多了。”說完又怕她翹尾巴,立刻轉移了話題,“我記得上回不是說軍醫對這個很感興趣麽,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拿給他看看,不過記得交代清楚了,別弄出岔子。”

謝芸錦的方子用藥大膽,每個人的身體禁忌都不同,需要根據具體情況掌握劑量,如果盲目使用,很可能适得其反。

“放心吧,軍醫也不是吃素的好吧!”謝芸錦扶他上了車,把他的傷腿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才揮手和人告別。

……

京市入了深秋,冷風刮過,在臉上留下強烈的存在感,吹得人皮膚都皴了。

車間裏的工人們正有條不紊地工作,熟能生巧,還可以時不時和旁人聊聊天,打發機械又枯燥的時間。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廠長”,大家夥都下意識看過去,随後伸長了脖子張望。

“廠長?哪兒呢?”

“剛跟謝主任一齊上樓了。”

廠裏多數時間都是謝嚴做主,這個挂名的廠長鮮少露面,好些人連見都沒見過,不由得好奇。

“廠長來幹啥咧?”

“那咱們哪能知道呢,估計有什麽事兒要商量吧,只要不裁人,都礙不着咱們啥事兒!”

自從和國強一廠合作之後,他們廠的貨更緊俏了,需要的人手只多不減,只要沒人犯渾偷懶,誰也不用擔心手上的工作丢了。

謝嚴在廠裏的威望越來越高,工人們談起他沒有一句不好。畢竟自己的工作穩定,還時不時能分到些福利,領導會擔事兒,又從不把自己的壓力下放,還能有啥不滿意的。

但有人卻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畫面。

許國業眯起眼看向他們所指的方向,沉着張臉走過車間,聽到有工人和他打招呼也只是草草應付了句。

“你們覺不覺得許主任最近變了?”

“變得沒那麽親和了,剛才跟他說話都不理人咧。”

“肯定是因為降職了心裏不痛快呗!要我說啊他也該!你們總說他兢兢業業,可每回一遇上什麽大事不還得讓謝主任拿主意?”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兒啊。”

“呸!我看他就是不願意擔事兒,好處他想拿,責任他讓謝主任背,每回出問題了都擱那兒和稀泥!”

其他人本來想反駁,可仔細一琢磨好像真是那麽回事兒。主要是許國業的形象太有迷惑性了,那麽個大老粗的人做事細心,很容易讓人記住他的不同,繼而忽略了其他方面的不足。

辦公室內,小劉給幾人倒了水,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這件事你辦得很好,這種侵害集體利益的蛀蟲,絕不能讓他繼續作亂!”廠長厲聲喝了幾句,緩了口氣道,“不過謝嚴你以後也要注意。雖然咱們老祖宗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這世道人心難測,你還得多長幾個心眼。”

“我記得了廠長,這回也是我的工作失誤。”

因為他以前太信任許國業,才會讓他有機可乘。

廠長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拎起那一袋子整理好的資料和證據起身:“行了,剩下的事兒交給我辦,葉醫生等着呢,我就不耽誤你倆談事兒了!”

旁邊始終默不作聲的葉鴻易客氣了幾句,等廠長走了,這才重新坐下來看向謝嚴。

說來也是緣分,他與聶鶴也做了幾十年的同事,這麽久不聯系,沒成想自家兒子居然看上了他的外孫女。

“聽說你女兒剛結婚?”葉鴻易嘆了口氣,“可惜了,我那小兒子還挺喜歡你女兒的。”

謝嚴聞言皺起眉,語氣不算好:“我女婿是軍人。”

破壞軍婚犯法。

葉鴻易聽了笑起來:“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

就算他再縱容自己兒子犯渾,也不可能讓他去破壞別人的婚姻,再說真要算起來,他還得感謝謝芸錦,沒有那麽一遭,還不能這麽早發現葉原從的病情。

葉鴻易斂去笑意,正色道:“我來呢,是想和你說說你老丈人的事兒。”

“他下放,我也有一部分責任。當初那個項目一直擱置到現在也沒進展,或許就證明了那家夥的想法是對的。”

這樣馬後炮的言論聽得謝嚴面無表情,葉鴻易也感覺到了他的氣壓,道:“你也別怪我自私,如今這環境人人自危,要不是情況特殊,我也不敢明着過來。”

葉原從的病雖然發現的早,但也不好治,他和他的同事徒弟預備了幾個方案風險都不小,後來有人提議嘗試重啓當年那個項目,這才令葉鴻易來了這麽一遭。

“上頭最近有動向,會加強中西醫的合作研究。”

謝嚴聽到這兒抿緊了唇,忍不住坐直身體問:“您的意思是?”

葉鴻易輕笑一聲:“聽說你親家是路家?那他們的消息應該會更确切一些。”

“聶鶴也那把老骨頭要是遭得住,遲早還得和我再争上幾年。”

……

今天天氣冷,謝芸錦在外頭套了一件毛線衣,頭發也不紮,就那麽披下來,還能給脖子保溫。

她盤起腿坐在床上,身邊是一本本七零八亂的醫書,托住臉咬着筆頭,想了會兒又把剛寫好的字全劃了。

她揉了一把頭發,把廢紙揉成團丢到一邊,然後啊了一聲,趿拉上鞋子跑去廚房。

廚房裏點了小爐子,蒸汽撲得蓋子嗒嗒嗒地開合,她撈過一旁的手巾墊在上頭,打開時還是被熱氣燙得直吸氣。

裏頭的藥汁烏漆嘛黑,散發着一種難聞的氣味,謝芸錦捏着鼻子滅了火,把藥汁倒出來晾涼,最後加入搗爛的薄荷糊糊,在罐子上貼了個四。

自從陳廣福否決了上回的方子之後,謝芸錦像是被挑起了好勝心,這些日子待在家裏鼓搗琢磨,因為不方便天天去找陳廣福,她便先一股腦地做了樣品出來,還去找了幾次軍醫。

好在這些藥材都不貴,軍醫對她鼓搗的東西也很感興趣,不知不覺就留下了幾個能用的。

屋內的藥味有些重,她把大門敞開,又拉開窗戶上的布簾,裏頭一下就亮堂了不少。

她又趿着鞋子回去,剛轉身,就聽到一句奶聲奶氣的“嬸嬸”。

謝芸錦回頭,看見周超群雙手捧着一碗燒筍站在門外。

“我娘讓我拿的,給路叔和嬸嬸嘗一嘗。”

他人小臉小,顯得那碗格外的大,謝芸錦接過來,摸了摸他的頭:“又讓你跑腿了啊。”

朱愛蘭為人熱情,家裏做了什麽好吃的都會拿一點過來給謝芸錦嘗嘗,但謝芸錦在家裏又不經常開火,只能用些零食回禮。

“等一下哦。”

她到廚房将燒筍裝到自家碗裏,把小家夥捧來的碗洗淨擦幹,然後回屋裝了些餅幹和糕點。

周超群真就站在門邊一動不動,兩眼也不到處看,低頭盯着自己的腳。

謝芸錦彎下腰把碗遞給他:“拿着吧。”

周超群急道:“我娘說不能再拿這些回去了!”

娘說這些東西可貴咧,不好多拿別人的。

“我讓拿着就拿着!”謝芸錦霸道地塞到他懷裏,“要不然你以後也別送東西過來了!”

小孩子分不清她耍脾氣是真是假,被吓得瞪大了眼,然後老老實實地接過碗,道了聲謝。

謝芸錦沒忍住捏了把他的肉臉,拍拍他:“去吧,這回小心着點,別讓人搶了。”

周超群臉一紅,留下一句知道了,跑出幾步又回過頭來,板正地躬了躬身:“嬸嬸再見。”

路昉剛好下訓回來,小家夥轉身就往他腿上撞,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

周超群緊緊抱着碗,看見裏頭的東西都沒灑,長長地舒了口氣。

“謝謝路叔。”

路昉看着他跑遠的背影,進屋把從食堂打來的飯菜放到桌上,道:“嫂子又讓他送吃的來了?”

謝芸錦攏起長發:“是啊,送了燒筍過來。不過這季節哪有筍啊?”

軍屬們大多都在家門口辟了一塊菜地,平時種些蔬菜,也會到山上挖點野菜菌子,但謝芸錦沒和她們一起去過。

路昉走過去幫她紮好發帶,回道:“這會兒冬筍已經可以挖了,不過再過一段時間會更肥,嫂子做冬筍燒肉是一絕,到時候超群可能就不舍得分給你了。”

謝芸錦哼了一聲,孩子氣道:“那我也不給他雞蛋糕吃!”

路昉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我看你還挺喜歡超群的。”

家屬院的孩子不少,謝芸錦嫌他們吵,平時都關着門不讓他們來鬧。唯有對周超群還算容忍,時不時逗上幾句。

謝芸錦眨了眨眼:“那孩子挺乖的。”

平時也不和其他孩子一起玩鬧,總是一個人坐在家門口,有時候用樹枝在地上寫字,有時候玩地上的螞蟻,有時候就托着臉看着別的小朋友發呆,安靜得過分。

“就是太乖了點。”

被欺負了也不說,上回讓旁的小孩搶走了雞蛋糕,只捧了空碗回去,朱愛蘭以為他在路上偷吃還說了他幾句,他對着家裏人才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天氣冷,飯菜就容易涼,路昉倒了些熱水把飯盒擱在裏頭,說道:“他上頭的哥哥姐姐都不是這個性子,周團長每次探親回來也說這孩子內向了些,這次把他接過來,或許要矯矯脾氣了吧。”

“教他不吃虧就行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個性,他自己要是不想變也挺好的!”

“你倒是想得開。”路昉敲了敲她的頭,雙手撐着桌子看她,饒有興致地問,“那咱倆的孩子呢?你想會是什麽樣的性子?”

聞言,謝芸錦突然怔住,然後咬了下嘴唇內側的嫩肉,眼裏露出一點茫然。

緘默片刻,她才開口:“我想不到。”

她突然想起上輩子被抛棄的那個孩子,在整個故事中,那孩子或許是最無辜的人,生下來就不被母親待見,乖乖糯糯的,在家裏都不敢說話,最經常做的表情就是發呆,像個漂亮的木偶。

她如今還有機會對家人盡孝,讓他們擺脫上輩子的結局,也可以幫方安遠規避圈套,但這個孩子,她是沒可能再遇到了。

或許往好了想,不用再投生于不靠譜的家庭,對于那個孩子來說也是件好事。但即便沒什麽感情,她或多或少還是受到了些影響,所以她跟路昉說自己目前不想要孩子,不僅是因為害怕生育的痛,還因為不确定她能不能當好一個母親。

路昉聽到她的語氣突然低落下來,沒來由心裏一抽,伸手将人摟住:“沒事兒,想不到就不想。”

“是我問錯話了。”

謝芸錦在他懷裏深吸一口氣,心情有些複雜。

她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路昉,無關其他,只是覺得夫妻之間應該坦誠,但她沒有做到。

難得在一件事上優柔寡斷,謝芸錦咬住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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