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左右以後不會再有這個人

“郎君!郎君!不好了!”彩英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來,一路直奔趙程謹書房。

趙程謹正在書案前看一份圖紙,聞聲将圖紙一折,随手拿了本書放在面上,剛做完這個動作,彩英已站在面前,面色焦急。

“郎君,女郎在國子監出事了。”

趙程謹臉色一變,霍然起身:“阿姐怎麽了?”

這一瞬間,趙程謹腦子裏想了很多種情況,又飛快根據這些情況思索應對之策。

彩英努力平穩氣息,道出原委——

女郎因前次課業的事心中不服,今日在國子監公然挑釁孫博士,結果撞上奉聖人之命前去國子監的陳公公。

不多時,女郎就被陳公公帶進宮了,同行的還有崔祭酒和那位孫博士。

彩英:“女學許多人本就對女郎有偏見,若女郎因此被除名,名聲豈不是更差了!”

趙程謹臉上那絲焦慮在聽完彩英的敘述後,徹底淡去。

他悠悠然坐了回去:“哦,這樣啊。”

哦?

這樣啊?

彩英急了:“郎君一向注意多,幫幫女郎吧。她是口直心快,想到什麽就說,興致來了就做,可她沒有惡意的。”

趙程謹拾起一冊書:“錯的時間裏,即便時沒有惡意的心直口快任意妄為也是錯。”

“這本是她身上一個毛病,既然屢勸不改,不如趁這事叫她漲漲記性也好。她身子骨硬朗,百八十板子應該熬得住,罰跪罰抄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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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英睜大眼睛,萬沒有想到郎君會說出這種話來。

她氣的紅了眼眶,大着膽子為雲珏抱不平:“郎君這話好沒道理!來的路上,郎君身體不适卻隐瞞不報,直至發作時叫人束手無策,女郎不顧面聖期限将近也要先找地方住下為郎君找大夫治病,不也是錯的時候做想做的事?”

“郎君身體明明已緩和,入長安卻不入學,女郎從小親友環繞,如今卻獨自面對一群不熟悉的人,還要忍受她們的排擠刁難。可她依舊縱着郎君任您留在府中,這不也是錯?怎麽這些事情您就不說了?”

流芳聽得一陣眼跳,沖彩英擠眉弄眼——你也被女郎傳染了是不是,跟誰說話呢!

趙程謹已放下書,陰恻恻盯着彩英。

彩英跟着雲珏一起長大,時常間歇性膽肥,比如現在。

她挺直腰杆繼續道:“郎君說的不錯,女郎的确錯了,錯就錯在不該将一腔熱枕賦予不值得的人,您是,尹郎君是,連那個馮家郎君也是!明明與她無幹,她卻夾在中間當和事佬!奴婢倒希望女郎能借此事看清楚人心,往後不要再犯傻!”

趙程謹神色忽變,出聲叫住準備離開的彩英:“站住,你方才說什麽?”

彩英飛快摸一把淚,硬邦邦道:“您既不肯幫,又何必問。”

趙程謹可沒有那個閑工夫和她鬥嘴,手中的書往桌上狠狠一擲,語氣也重了:“我再問你一遍,雲珏這事為何又與那些人扯上關系!一五一十說清楚!”

所謂此起彼落,大概就是這樣了。

彩英的英氣瞬間微縮,再而衰,三而竭。

趙家郎君在隴西一帶頗負盛名,是遠近馳名的俊美才子。

大概從小就背負了許多超越年齡的贊譽,使得他少年老成,性子也過于冷靜。

但這副性子,終究是在與雲珏的相處中被磨得面目全非。

這一路上,高冷清貴的趙郎君不知被雲珏惹怒多少次,如今竟也有了一點就燃的趨勢。

彩英老老實實交代了前因後果,包括雲珏為了尹敘去探望馮筠的事。

趙程謹聽完,忽然想起之前雲珏找他借人的事。

當時他并未多想,此刻卻覺不妙,趕忙将手下的人招來一番詢問。

來人如實交代,女郎只是讓他們去查了一些人。

趙程謹擰眉:“都是什麽人?”

手下答,都是國子監裏一些出身貧寒的監生。

因為女郎只是讓他們跟一跟日常,不動手做任何事,也不幹擾任何人,很簡單,他們得了消息便回禀了。

趙程謹一掌拍在書案上,一向隽秀文弱的青年,此刻竟将敦實厚重的書案拍得重重震響。

他再不猶豫,翻出聖人所賜金牌,命人備馬出門。

彩英見狀,終于反應過來。

謝天謝地,郎君這是要去救女郎了!

……

雲珏被帶走,連課都沒上,整個國子監都沸騰了。

這無疑是設新學以來第一個大事件了。

而雲珏,大概會成為女學中第一個因頂撞師長被除名的學生。

阮茗姝悠悠嘆道:“她會走到這一步,一點也不稀奇,我早就說她這人目無章法不懂禮數,如今被除名也是她命該如此。”

謝清芸淡淡道:“可惜,她若聽勸,也不至于如此。”

有人在旁捧道:“謝娘子就是太寬和,這樣的人,憑什麽一次次給她機會?”

“繼續留她在這只會給我們女學丢臉,想想她平日癡纏尹敘的樣子,傳出去,別人會以為我們女學是打着新學名號來這找情郎的!”

謝清芸笑了笑:“罷了,不說她了。左右以後不會再有這個人,大家潛心學習便是。”

衆人點點頭,深覺有理。

同一時間,男學這頭一樣熱鬧。

所有人都在讨論雲珏,甚至沒有人留意到尹敘不在教舍。

馮筠坐在位上,看着尹敘空置的座位,一顆心久久不寧。

放在平常,什麽事都不會擾了他讀書苦學,即便是日前發生的事,也不曾動搖他。

可現在,書攤在面前,他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一想到雲珏可能被除名,再看到眼前這些人幸災樂禍的模樣,他便如熱鍋上的螞蟻。

而此刻,雲珏早已入宮,規規矩矩跪在勤政殿內。

年輕的新君坐在龍案後,聽崔祭酒與內侍陳進道明原委。

待知曉大略,他饒有趣味的看着雲珏,一把清潤嗓音緩緩道:“聽聞當初朕向雲将軍提及接雲家女郎入長安女學時,雲将軍曾一度惶恐。”

陳進站在新君身邊,一聽這個開場白,他眉毛一挑,懂了。

新君又道:“雲将軍說,他膝下的女兒就只這一個,自小驕縱慣了,若入長安求學,指不定鬧出什麽事端,知女莫若父,朕算是見識到了。”

最後一句,新君是笑着說出來的。

“崔祭酒,可否讓朕拜讀拜讀雲家女郎的大作,看看是什麽樣的敗詞劣句,逼的孫博士都要自請離開。”

崔祭酒與孫博士對視一眼,對新君的态度感到不安:“這……”

“陛下,臣女這裏有!”跪在下方的少女忽然擡頭,配合的從袖中又掏出一份詩詞來。

事情發生得突然,崔祭酒都未來得及讀過那首詩,只能看向孫博士。

孫博士卻是有數的。

她對雲珏課業的評級怎麽都說得通,察覺崔祭酒的目光時,她輕輕颔首以示寬慰。

崔博士了然,便不再多言,任由內侍将雲珏的詩作呈上禦前。

新君接過內侍遞來的紙,展開一看。

勤政殿內安安靜靜,叫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孫博士悄悄打量,果見新君在第一眼時便皺起眉頭。

她心中十拿九穩,垂下眼暗暗準備稍後的說辭。

即便聖人和太後想把雲珏留在國子監安置着,也架不住她自己惹是生非,初犯學規。

所謂爛泥扶不上牆,便是她了。

今日的事,她絕不能讓自己的清譽受損。

新君很快讀完了雲珏的詩,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年輕的帝王輕輕掀眼,卻不是去質問雲珏,而是看向孫博士:“這首詩,孫博士讀過了?”

孫博士搭手作拜,回道:“回陛下,臣讀過。”

新君:“哦?判詞為何?”

孫博士微微蹙眉,不太懂新君的用意,但也只能照實說:“臣以為,因有陛下隆恩,才叫原本拘束閨閣的娘子們都得了讀書的機會,她們理當感恩,亦從中生出不一樣的抱負來。”

“雲娘子的詩本身并無不妥,但作于此時,既不符題意,也将心思偏的狠了些。現今,國子監破先例男女同學,本就有諸多需要注意之處。若對其肯定,怕是會影響學中風氣,叫其他學生生出歪心思。”

新君點點頭,又看向另一個:“祭酒可讀過?”

崔祭酒猶豫片刻,如實道:“回陛下,今日事發突然,老臣還未來得及看過……”

“這樣啊……”新君并無苛責之意:“那你先讀一讀。”

話音剛落,陳進已取過詩作遞向崔祭酒。

孫博士原本還成竹在胸,可新君的反應越發讓她不安。

崔祭酒接過詩作一番細讀,忽的,他神情一怔,原先肅然的表情漸漸變了。

“這……”

新君問:“孫博士覺得雲娘子的詩離題萬裏态度不端,崔祭酒原先沒有讀過,自然不好斷言,如今讀了,不知是何感想?”

崔祭酒擰起眉頭,“這詩……”

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新君給陳進使了個顏色。

陳進轉而将詩交給一旁不知所措的孫博士。

新君道:“不如孫博士也再讀一讀?或許今次再讀,又會有不同感悟。”

孫博士連忙稱是,接過來讀。

前面都無異樣,就是之前她讀過的那首詩。

客到最後一句時,孫博士臉色陡然一變。

雲珏此前的原句是:吳歌不度巫山外,忽來夜夢入君懷。

但這首詩裏,她把“巫山”改成了“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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