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雲珏:???

面對聖人發問,尹敘應對的相當從容,擲地有聲:“其實,學中有競争,無論善意還是惡意,都并不罕見,各種緣由亦有跡可循。”

“此前,諸人都道馮生抄襲文辭,崔祭酒依舊礙于馮生之不易揭過此事,今朝,未嘗不可對暗中做手腳之人僅以警告示之。”

“今日陛下在學中立下新規,不妨以今日為界,前塵往事一概不論,往後好壞自有定奪。尹敘也相信,自今日之後,國子監定會迎來不一樣的新面貌,這豈不是比一味追責鬧得人心惶惶更寬慰人心?”

崔祭酒身為首官,學中監生行此手段卻不查明,他已有失職之罪。

尹敘三言兩語,既将他的動機歸到惜才愛才之上,又與聖人初心不謀而合。

是以,崔祭酒當即道:“臣附議,尹敘所言言之有理,求陛下三思。”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新君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目光爍亮的盯着面前挺拔英俊的青年,意味深長道:“尹敘之才,朕今日,見識到了。”

數十步外,雲珏亮晶晶的眼盯着尹敘,醉心的想,我也見識到了。

……

因雲珏而掀的鬧劇在經歷一番跌宕起伏後,終于歸于平靜。

諸如震驚,意外,新奇的情緒過去後,不免讓人開始思索這整件事。

其實,因出身而形成的派系劃分不止存在與男學,女學這邊更甚。

只不過,相較于男人間一觸即發的矛盾碰撞,女學這頭的寸勁兒就更陰柔。

遠的不說,單說剛來長安便被一衆貴女拒于往來圈子之外的雲珏就是一例。

有人把前後因果一整,得出了一個天大的陰謀——難不成這是雲珏一手策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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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越想越有可能!

現在回想雲珏每每意識到自己被議論時的不在乎和常常挂在臉上的笑,分明就是用來迷惑人的!

看似不在意,回頭就是一刀子!

這一刀還相當的狠!

不止,她還裝出一副對尹敘癡迷的樣子,甚至不顧儀态身份。

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她是個滿腦子小女兒情思的狹隘之人,又怎會想到她暗地裏策劃了這麽一大出戲?

當她私自設立的展牌被聖人承認,所作的詩被蓋上聖人印鑒時,便注定會在國子監的變革進程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從今以後,別說她們這些同窗,怕是各科博士也都要對她的課業格外重視,不敢輕判不通。

謝清芸從事發開始臉色便不好。

當日她站出來為尹敘說話人盡皆知,現在尹敘做此回應,無疑是狠狠打了她的臉。

而她當日為他挺.身而出的人情顯得可笑至極。

是以,當女學對這事議論紛紛時,她只是冷着臉坐在一旁不插話。

有平日裏與謝清芸交好,也忌憚其家世和靠山的女子便忍不住了,站出來反駁。

“我只問諸位,即便這展牌立在了勝文欄邊,又有幾個人敢在博士給出評級後再自行張榜的?說得好聽,是為了邀衆共賞,可說白了不就是不服氣?”

“若是自行張榜,贊數過半甚至過高也就罷了,若是無人問津呢?那時,羞恥可是成倍成倍往上漲!”

這話雖刁鑽,卻也精準的戳在每個人心中。

其實,老師的偏愛,放在民間私塾裏,也是普遍有之。

因為更讨老師喜愛,得到照顧和機會也越多的情況更是不少。

單說女學裏頭,也只有謝清芸入得了博士的眼,國子監中寶貴的藏書閣,旁人只能望而卻步,她卻如入家門,這就是差別。

被偏愛的人得到了更多的照顧和機會,自然就比別人更容易變得出挑優秀。

對此,大多數人只能認命。

但凡沒有殷實的背景做支撐,想考質疑和反叛來改變局面,一旦失敗,很可能會遇上比從前更不堪的情況。

這樣一想,大家又覺得所謂自行張榜就是個夢。

敢這樣做的人,必須得有成倍的勇氣和受打擊能力,還得敢賭。

可如此一來,把這件事辦成的雲珏越發顯得神通廣大。

很多人甚至開始思索自己過去有沒有做過什麽讓她不高興的事情被記在了小本本上,以至于雲珏再出現在教舍時,瞬間收獲許多親切又熱情的笑臉。

雲珏:???

……

事實上,大家的推想不盡準确。

第二日的早課剛下,一道消息已經傳遍兩邊的教舍:“快去看!馮筠自行張榜了!”

雲珏正趴在桌上眯覺,一聽這話,她嗖得跳起來,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教舍內的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人懷疑雲珏是不是已經移情別戀,看上馮筠了。

但不管怎麽樣,居然有人敢在雲珏之後自主張榜,趕緊去看戲!

随着消息傳開,勝文欄邊很快圍了一群學生。

以往大家來此,都是在博士批完文章後前來拜讀佳作。

但今日,沒人去看勝文欄,目光都落在那塊昨日才立起來的展牌上,那裏俨然已經貼了一首新詩,是馮筠的新作。

對于此前抄襲一事,大家都知道是個烏龍,各人也都知道暗地裏動手腳的人原因為何。

所以,當馮筠大大方方張貼新詩時,沒有人再用此前的态度對他,甚至對新詩頗為好奇,一個個讀的很是認真。

雲珏來的早,擠在最前面,看的最清楚。

其實,與其說是馮筠的新作,不若說他是把那首受尹敘指點的詩又改了,讀作——

夜雨潛行撞燈影,隔窗挑燈不曾聽。

新燕不識兒郎面,遲日難見勤人行。

春風複綠枯寒景,四時不返白頭命。

千紅競放乘風起,不及五更炊火情。

抄襲之事鬧得正兇時,馮筠就被兜過底,他家中只有一老母的事早不是秘密。

這首詩一讀便知,是在寫他與自己的母親。

圍觀的人原來越多,連學中灑掃的小童子都湊過來。

面對一雙雙目光,馮筠再無當日的陰冷之态。

相反,從他站到這裏開始,神情舉動皆透出一股坦蕩之感。

他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停在一處,眼看着那抹明媚,緩緩開口:“馮某自幼家貧,靠一寡母拉扯長大。男兒本該志在四方,但養育之恩未報卻大談治國安家,在馮某看來實在可笑。只是沿途艱難,荊棘叢生,想要順利前行,只能靠日複一日的勤勉苦讀,實在無心去看路邊閑暇的花草景色。”

“此前的事雖然是個誤會,但如今回頭來看,反倒不是什麽壞事。”

“因為,無論是翻遍名家詩詞勉強去仿寫,還是請教尹師兄讓他為我指點改詞,不過是将我眼外心外之物強行融入詩作中。所以,大家的斥責未必是錯,那些東西,的确不是我自己的東西。”

馮筠彎唇笑起來,他的笑坦蕩而清澈,甚至稱得上俊秀。

大家不由得想起當日謝清芸拿出的“證據”,就是從馮生往昔的文章裏摳出蛛絲馬跡。

因為他仿寫過名文的手法,便說他在那件事上抄襲,現在想想,似乎有些武斷。

其實他也只是在努力迎合博士的喜好吧。

即便是他們自己,也不敢說從來沒有效仿過名次名句的用法。

馮筠的目光落在雲珏身上,語氣裏融了幾分自己都未察覺的柔情:“好在,馮某受人指點,懸崖勒馬,及時砍去了許多愚笨的想法,也在今日補上這一首詩。還望各位不吝賜教。”

他明明沒有指名道姓,可無論是他的目光還是事實,都讓人忍不住往雲珏身上看去。

雲珏正在讀詩,察覺周圍目光,她動眼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馮筠身上,然後露出笑來,沖他豎起拇指。

真棒!

馮筠笑容更深。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擁有這樣的感覺,即便前路尚且遙遙,心中卻輕松又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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