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原來,真的會出現有趣的……

趙程謹慌了,真的慌了。

他的确不看好雲珏和尹敘,更不贊成雲珏不顧旁人非議癡纏尹敘。

他可以恣意抨擊惡意引導尹敘,讓他面對雲珏的心意時生出動搖與質疑,但若這種消極反應是從雲珏身上體現出來的,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一路上,雲珏縮在角落,脫了鞋子裹着披風抱膝而坐,神情有些低落。

毫無疑問,尹敘定是沒說出什麽好話。

她低落了一陣,忍不住小聲嘀咕:“他本就來遲了嘛。我都沒發脾氣,他怎麽就惱上了。”

趙程謹清清嗓子,認真地說:“倒打一耙!這一定是倒打一耙!你還沒成親,自然不知道有些男人是如何不要臉的拿捏……”

“你閉嘴!我問你了嗎!”

哦,好。

趙程謹當即收聲,安安靜靜陪坐在旁。

下一刻,流芳和彩英齊齊緊張起來。

難、難道是在問我們嗎?

彩英支支吾吾道:“或、或許尹郎君今日是因為什麽麻煩事影響了心情……”

趙程謹撇撇嘴:“那不就是遷怒?”

雲珏一個眼刀砍過來,趙程謹當即收聲。

好在,雲珏沒繼續低落下去,等馬車回到将軍府時,她已精神許多,畢竟明日就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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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程謹在分別的路口叫住她,說好了明日一同出門,雲珏心不在焉的擺擺手,轉身回房。

趙程謹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吐出一道綿長的嘆息。

你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他。

……

雲珏回房後,彩英給她卸妝洗漱,剛備好熱水,一回頭就見雲珏盯着換下來的裙子出神。

彩英略略怔愣,明白過來。

今日的女郎,原是懷着十分的期待出門的。

看着這裙子,她定是想起了白日裏開心籌備的事。

只是再看雲珏,她臉上其實并無太多愁緒傷感,取而代之的,是那緊皺的小眉頭,仿佛在思索什麽。

彩英心頭一軟,溫聲把她哄去沐浴。

雲珏也配合,乖乖鑽進桶裏,被熱水一包,又有彩英妙手推拿,她整個人松懈下來。

趁着這個時機,彩英開口問:“女郎還在難過嗎?”

雲珏微阖的眼睜開,腦袋枕着木桶邊沿盯着彩英倒過來的臉,不說話。

彩英乖巧而不失有度的說:“其實奴婢一直都很好奇,只是不敢問女郎……”

雲珏今日全部的怒氣值都點在了那個采花賊身上,這會兒還挺溫和:“好奇什麽啊?”

彩英說:“尹家郎君的樣貌身世,為人品性,的确無可挑剔。這樣的人不敢說滿大街都是,但在隴西時,在姑娘還沒有認識尹郎君前,其實也不乏有類似這樣的人。”

“尹郎君各樣條件自是略勝一籌,但奴婢好奇的是,如果女郎喜歡的是這一類,為何從前遇上類似的,連一個眼神都沒多分,偏偏是尹郎君,便一頭紮了進去?”

這話一出,雲珏扶着桶壁坐起來,神情竟與被尹敘質問時微妙的相似。

不愧是多年伺候的忠仆,開口就是精準打擊!

彩英眼珠一轉,笑笑:“女郎若不願意說,奴婢便不問了。”

然下一刻,雲珏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道:“難道是因為這個?”

這回彩英鬧不懂了,“什麽因為這個。”

雲珏轉過身,兩只小爪子搭着木桶邊沿,迫不及待拉着彩英一起分析:“我明明感覺到,尹敘對我的态度已經有很大的轉變,而且……”

少女的臉蛋噗得充紅,羞澀令她聲小:“而且我以為,他今日會跟我說什麽情話的……”

彩英萬分認真的聽着,時不時點點頭,嗯嗯。

“可是……”雲珏倏地揚起頭,頂着未散去的羞澀紅暈生起疑來:“我今日一看到他就覺得不對勁,像是心裏憋了什麽事,連帶着情緒也不似往日那般鎮定自若。我看來再尋常不過的事,到了他眼裏,好像就成了罪大惡極。”

這件事,自然是指雲珏預想了尹敘會失約的情形,早已在心中做好準備。

而尹敘犀利察覺了不說,且對此難以接受,還把荷包都要回去了。

彩英聽完就一個想法:毛病!

“世事多變,誰也保不齊會突然發生個什麽事,女郎事先多做個設想以應意外,這有什麽問題?難不成多作個設想,便是質疑他的人品了?再者,他也的确爽約了呀?您都沒怪他害您等了一晚上,他竟先發火,這沒有道理!”

雲珏聽得小腦袋直點,對對對!這就是我想說的!

果然,女孩子之間的傾訴,從來就不是為了聽道理,而是聽一個順心。

不想彩英話鋒一轉:“那這件事,與女郎喜歡他的原因有何關系?女郎方才說‘因為這個’,這個是指哪個?”

雲珏怔了怔,臉上的表情慢慢淡下去,輕輕舔了一下唇。

彩英沒急着問,而是先幫她沐浴,待人出了浴,暖暖和和卷進被窩時,她才在床頭坐下,繼續這個話題。

這個時間,雲珏也想了許多,等彩英一來,她便打開了話匣子。

“你還記不記得來長安那個晚上?”

彩英當然記得,那日趙家郎君終于撐不住在路上發了病,可把雲珏吓壞了。

之後尹家郎君如神兵天降,不僅安置了趙郎君,甚至在發現女郎獨自掉眼淚時,禮貌卻不失溫柔的陪了她好一陣,直接将人哄笑了。

當夜,彩英其實一直都在旁邊守着。

她最是清楚雲珏的性子,平日裏愛玩愛鬧,總是讓旁人覺得她好像永遠不會難過,不會有壞情緒,但其實,她只是不喜歡叫人瞧見自己這個模樣。

所以,當尹敘出現的時候,彩英深怕他會上前搭讪。

結果,那位英俊的郎君只是默默地看了女郎一眼,然後轉身準備回房。

彩英當時就很矛盾的想,這人真是既貼心,又冷漠。

誰料想,最後竟是雲珏主動上去攔住他。

緊接着,兩人因為一碗面破冰,甚至一同出門轉了一圈。

打那以後,雲珏便完全從背井離鄉遠赴長安的愁緒中走了出來。

彩英不理解:“那晚奴婢也在旁,難道是因為尹郎君陪您吃了一碗很難吃的面,又或者他寬慰了您,才叫您對他動了心?”

雲珏聞言,踟蹰的點點頭,又很快搖搖頭。

彩英哭笑不得:“到底是也不是?”

雲珏撇撇嘴,兩手墊在腦後,娓娓道來。

從小到大,除了最初幾年的被迫離別,她幾乎沒有離開過父母親友。

從上路開始,每離家遠一點,時間長一點,她心中堆積的不舍和思念就多一點。

一番日積月累後,情緒終于在趙程謹這根稻草上坍塌了。

尹敘便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明明時時都端着對無關外人冷漠疏離的原則,卻又處處透着一份溫暖的善意。

然後,他帶她出去散步透氣,他們邊走邊說話。

在雲珏認識的人中,他大抵是将看破不說破執行的最為徹底的人。

他不問也可一眼看破,卻知而不宣,又會在知情識趣的默然中有意無意給些鼓勵。

與他相處,雲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适感,不知不覺就将想家的事情說了出來。

尹敘聞言,既不猜她因何離家,亦不問歸期何時,他只是一邊留意着身邊的人群,一邊随口道:“何不換個立場來想呢?”

她一愣,腳下的步子朝他靠攏,主動避開迎面的人群,好叫他輕松些,問:“什麽意思?”

尹敘并未留意她,繼續道:“女郎這樣年輕,往後定還會遇到不願做卻又不得不做的事。但無論經歷任何事,總能有藏匿着的好處和驚喜。譬如——”

“離了家連一碗好吃的面都吃不上,但會遇上整條飄香的夜市街;又譬如,離開親人會獨自面對許多麻煩的事,但也會遇見有趣的人。如果有一件事不想做卻一定要做,不妨去看看有沒有只有做了這件事才有的好處和收獲,權當是個寄托。”

最後一句時,尹敘恰恰好回頭看了一眼,青年随口卻又真切的寬慰,并着溫和的眼神,直直撞進少女眼中,又直奔心頭最柔軟處。

寄托嗎?

那時她想,若這一趟遇上的是你這樣有趣的人,似乎也沒那麽糟糕。

尹敘一番話,被雲珏聽進了心裏,也神奇的将那些負面悲傷的情緒一掃而空。

只是沒想,這個令她心中動容的青年,第二日便爽快的道了別。

明明還是這個人,卻沒了前一夜那種溫柔細膩,而雲珏也意識到,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或許以後都沒什麽機會再見面。

但更沒想到的是,他們重逢的那麽快。

古木蔥茏的國子監裏,朝陽在古法方磚的小道上鋪開一片燦爛金黃,她愣愣的看着那個修長挺拔而又眼熟的身影,心裏隆隆直響。

腦子裏有個聲音在說,原來,真的會出現有趣的人,是只有走上這條路才能遇上的驚喜。

因為尹敘,她好像也能慢慢接受這個陌生的地方了。

彩英聽得一愣一愣的,然後用自己的理解能力來解讀:“所以女郎會喜歡尹敘,是将他當做了留在這裏的寄托?那如果您現在可以回家,或者将軍和夫人來到了身邊,那是不是就……”

就不喜歡了?

雲珏的小臉刷地嚴肅,“當然不是!”

“正如你所言,隴西既不差文人才子,也不缺能人悍将,但在我眼裏,他們和尹敘就是不一樣啊。”

雲珏作為隴西雲氏的一顆蹭亮的小明珠,豈會沒見過優質男兒。

可雲珏長到這麽大,見過的郎君毫無例外的分成兩類。

一類,無論什麽事都想管着她;另一類,無論什麽事都讓着她。

換言之,一種總是想簡單粗暴的改變她來适應自己,另一種則是通過改變自己來迎合她。

“母親常說,女兒家要活得有模有樣,這不假,但只要你想和另外一個人共度餘生,那就少不了磨合。可是,磨合與迎合卻是兩碼事。”

“磨合是商量着來,在保持原貌的情況下,打磨邊邊角角,讓彼此契合。迎合,卻是簡單粗暴不講道理的切割拆組,變成另一個樣子來實現契合。”

雲珏坐起來,卷着被團兒團住:“我既不想為了誰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也不希望誰将自己肢解扭曲來迎合我,違背本貌,焉能長久?”

“可我與尹敘相處時,便全無這般的感覺。”

“他不喜歡我對學業不認真,可他既沒有整日板着臉呵斥我評判我,也沒有擺出笑臉縱着我看,而是在我的詩詞課業下給一個肯定的評價。”

沒人知道,當雲珏看到那個印着尹敘名章的紅紙花時,開出了多麽燦爛的心花。

“他深受贊譽,卻并不引以為傲,更未剛愎自用,馮生一事,想必他籌劃已久,且有些铤而走險,縱然我插手是為相助,但終究有些突然又莽撞。可他很快就看懂了,甚至不用我過多解釋便可與我裏應外合。”

“就算是我爹娘處在他這個位置,也少不得在事後呵斥我,換了別人更是竭力邀功,但他沒有呵斥我教我做事,也沒有急于在此事中居功自傲。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把這件事做成。憑他變通的性格,便可知他不是那種會強迫別人順應自己的人。”

“當所有人都感慨于國子監的新貌時,他卻在忙着做新的書架分錄,把一個個木牌牌親手挂上去。”

雲珏眯了眯眼,“你都不知道他親手挂木牌的動作有多迷人!高高的個子,都不用墊腳,擡手一個,擡手一個!”

“以前,我以為只有沙場上殺敵衛國軍功累累的英雄才令人着迷,是他讓我發現,能為大事出謀劃策,也能對小事細致周到,會更加迷人。”

“還有在馮家、在霍家,他好像總能看穿我那點小伎倆。怎麽說呢……他既沒戳穿我,又并未迎合肯定我。他的原則從未改變,可卻像是……接受了我?”

彩英一路聽下來,雖為雲珏的少女心而動容,卻也為現實無奈:“接受了您,又怎麽會爽約,還作那般疏離姿态?”

沉浸在愛意中的少女瞬間清醒,小臉一沉:“這就是問題所在。”

“先不提他爽約的原因。尹敘生氣之前曾問我,我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他不來的準備,言下之意,似乎覺得我對他有所保留。換個說法,就是我對他并非完全真心!”

“誠然我習慣對一件事做多手準備,但他們男子的想法有時可能會偏激一些,你看阿謹就知道了!”

人在書房預習功課的趙程謹忽然打了個噴嚏!

雲珏嘆了口氣。

她并非撲進情愛就不分是非。倘若尹敘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又或者滿身不良嗜好卻裝出謙謙君子的沽名釣譽之輩,他才不配當做什麽抵禦鄉情的寄托。

尹敘那些話以及所謂的“寄托”,更像是一個契機。

這世上好的人很多,但誰也沒有趕上她最難受的時候伸手幫了一把,也沒有在寒冷的深夜,陪她吃一碗難吃的面,更不曾帶她散心,一席話如醍醐灌頂。

當她不情不願走進國子監時,不早不晚,剛好在朝陽最明媚時遇上他。

起先,她的确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安心留下。

可看着看着,便看到越來越多的好,即便走近,扯下那層疏離的高冷外衣,也是表裏如一的好!

動心哪有那麽難,天時,地利,人和,縱使心牆如銅牆鐵壁,也能穿透。

彩英問她,為何從前遇上這一類的并無動容。

其實不是她喜歡尹敘這一類,而是她喜歡尹敘,恰好他是這一類。

就算現在就可以回家,又或者此刻親人全都在身邊,她也一樣喜歡他!

是以,雲珏擰起眉,道出猜想——

“當初是他教我要自己為自己找一個堅持下去的寄托,質問我時,又問我是否有所保留。你說,他會不會胡思亂想,覺得我是為了轉移注意才選擇喜歡他,所以才那麽敏感,繼而生氣?”

彩英幹笑一聲:“不是嗎?”

雲珏振振有詞的反駁:“早已不是了!”

彩英為難道:“可是尹郎君也不知女郎心思變化了,或許……”

“或許真的是我錯了!”雲珏振作起來,再無什麽悲傷失落,她想明白了。

起初會喜歡尹敘,的确帶着不純粹的目的。

尹敘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豈能随着她的心态變化跟着了解全部真相?

如果他真的在胡思亂想中得出了這樣的誤判,她重新讓他了解不就好了嗎!

“我決定了,從明日開始,我要擺正心态重新喜歡尹敘,我要用誠意讓他明白,他不是什麽寄托,他是我真心喜歡的郎君!”

談話就此落幕,彩英服侍着雲珏睡下。

房中漸漸安靜時,彩英忽然小聲的問;“可您想過,尹郎君為什麽失約嗎?”

雲珏默了一瞬,似乎是在想,但沒想出來。

她幹脆的翻過身,一副已經得出重點的鎮定,說:“那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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