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是侮辱,奇恥大辱!

趙程謹剛剛入學,消息便像一陣風似的刮過國子監。

作為在衆人矚目與贊譽聲中長大的隴西節度使愛子,趙郎君對這種場合可謂是習以為常。

走進教舍後,趙程謹無視旁人的目光,瞧見了第一排最左還剩一個空位。

想必是他的座位了。

他眼珠輕動,看到了坐在正中位置的尹敘,以及坐在尹敘後面的馮筠。

趙程謹眯了眯眼,想起旬假時這個馮姓監生曾借感恩為由邀過雲珏,雲珏還盛裝出席。

說這厮沒點想法,他不信。

是以,趙程謹用眼神把這兩個男人打包,歸為一類,信步走到唯一的空位子坐下。

之前就聽說雲珏在學中風評不大好,她摻和馮生的事,也是為了尹敘。

如今他來了,便不能讓她再繼續敗壞雲氏門風,當然,若有人敢在他面前對雲珏說三道四……

那這個人,會用畢生來銘記這一日。

當趙程謹在心中暗暗作出征規劃時,一個神氣又略顯暴躁的聲音在旁響起:“這位兄臺,你是哪裏來的?”

趙程謹神色冷峻的轉過頭,就見到範聞不可一世的表情。

這裏,是範聞的座位。

範聞身後,兩個小童子合力搬了張新書案,又拿了新的坐墊進來,順次擺在最後一排。

很顯然,那個新加的位置,才是給新來的人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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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程謹身負隴西才俊的贊譽,還是第一次在老師的課堂裏坐最後一排。

但他并不太計較這個,甚至自嘲的覺得新鮮,無所謂的起身,淡淡道:“抱歉。”

範聞近來真是頻觸黴頭。

當初他有多針對馮筠,後來被打臉便有多慘,這段日子他都不敢讓自己太有存在感,很是和氣了一陣。

可骨子裏,他依舊是衛國公府的小公子,他不犯人,人也不能犯他。

他最讨厭別人碰他的東西!

“等等!”範聞冷冷叫住他:“這就走了?”

這位置都被你坐髒了。

今兒要不立個威表個态,他就真成誰都能拿捏的軟腳蝦了!

當範聞隐有發難之勢時,趙程謹心中已惱,但未形于色,一眼看去,還是個溫和小公子。

然而,就在範聞開口之前,尹敘忽然放下手中的筆,側首看向二人,話是對着範聞說的:“範兄,為你引薦一下,這位是隴西節度使趙喆趙使君的三公子……”

聽到“隴西節度使”時,教舍中隐隐散開一片嘩然,他不就是……

範聞剛剛正在蓄勢,聞言,腦子卡了一下,緩緩整理訊息,哦——隴西節度使,趙家,三公子……

就聽尹敘又悠悠補了句:“隔壁女學,雲珏的表弟。”

哦,雲珏的……

雲珏的!?

表弟!?

霎時間,範聞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腳踢國子博士,甩刀兵部尚書的雲珏!?

因為站的近,趙程謹似乎聽到了一聲吞咽,只見範聞的表情從霸道變成驚愕,再從驚愕裏溢出和藹的笑容來,他兩手一擊掌,激出一份誇張的熱情:“我豈會不知這位是雲師妹的表弟,我方才就想說,這怎麽就走了呢!”

說着,範聞把趙程謹按回了座位:“雲師妹的表弟,那就是我的表……親兄弟!”

“雲表弟……哦不,雲師妹的表弟剛剛入學,想來要花費不少功夫趕上大家的進度,理當坐得離老師近些,有什麽疑難也好立刻提出。”

範聞看了一眼自己的書桌,忽然蹲下,十分貼心的問:“不過這張書案我已用過,這不巧了麽,方才博士還讓我找兩個人搬張新的進來,雲表弟……不,雲家表弟要不要換上那張新的?”

這時,早已換到尹敘後座的馮筠不無譏諷的開口:“趙郎君方入新學,自該事事煥然一新,且範兄辛苦一趟,若不換上,豈不白忙一場?”

範聞冷冷的看了馮筠一眼。

馮筠無所畏懼的回視他,嘴角甚至浮了一抹冷笑。

好得很,這小子如今平步青雲,他也不能拿他怎樣。

但現在不是跟這厮鬥法的時候,他得把眼前這樁死劫給渡了。

于是,範聞立馬找來兩個小童子幫着把書案換了,自己老老實實做到了最後。

趙程謹從聽到“雲珏的表弟”這幾個字起,已經如遭雷劈。

笑話,天大的笑話!

他趙程謹,何時淪落到要借“雲珏的表弟”這個身份來化解矛盾?

這是侮辱,奇恥大辱!

到底是誰靠誰保護還不知道呢!

可惜,尹敘的話一放出去,就注定了“雲珏表弟”這個标簽,将會死死地釘在了他的腦門上。

電光火石間,趙程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神淩厲的朝尹敘看去。

尹敘直接無視趙程謹,再度提筆時,眼中劃過狡黠笑意。

……

不多時,學鈴敲響,博士王修一身飄逸的官服徐步而來,學生已正襟危坐,嚴肅以待。

王修是進士出身,亦是歷經三朝的老臣,主講治國實務。

與薛藹的文人作風不同,王修對于課業的評斷,更在乎其精華,哪怕措辭與行文格式出些錯,只要想法精彩,一樣能得榜首,自然就沒了作詩賦詞的行文講究。

此外,他常常會在講課時忽然抛出一個問題,亦會鼓舞學生高談闊論,哪怕天馬行空也沒關系,是以,王修的課往往是氣氛最為活躍,也是好學者激昂,懶惰者輕松的課。

畢竟,王博士從不找那些走神不聽講之人的麻煩。

你不樂得聽,還想我在你身上花費時間?愛幹嘛幹嘛。

所以,這樣的一位老師,自然不會将寶貴的時辰浪費在引薦新生的事上。

他先是掃了一眼原本範聞的位置,與眼生的趙程謹對視一眼,又順着他這排看到了窩在最後的範聞。

好,人齊了,開講。

聽王修開始侃侃而談,趙程謹挑了挑眉。

講着講着,王修直接坐在了自己的書案上,抛出一問:“那麽,民心與君心,該如何論道?”

趙程謹聞言,嘴角勾了一下,并無作答之意。

王修的目光掃過趙程謹,又看了看尹敘。

他還是那副老樣子,眼觀鼻鼻觀心,并無起身搶答的意思。

一個教舍裏,總有一個被老師視作王牌的學生。

抛出問題時,若有人搶答,氛圍一片火熱,那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悄然無聲,只要點了這王牌,他總能給出一個答複,緩解這份尴尬。

尹敘的這個位置,就奠定了他的王牌身份。

可衆博士中,只有王修不會過于捧高尹敘。

他不答,他也不點名,沒人答也不點,直接設為課業,轉到下一個問題。

不過,王修這個問題并不難,但凡度過幾本書的,都能扯上幾句。

而随着他話音落下,馮筠一馬當先站了起來,對面前的王博士搭手一拜,張口道來:“自先帝開國以來,不興戰事,減免賦稅,鼓勵農耕,甚至一度開放鹽池,許民間煮鹽,諸項條例無不為促進民生,仁政治國。百姓安居樂業,民強則國富,君心仁厚向民心,民心所向,是君心。”

馮筠娓娓道來,王修坐在書案上搖頭晃腦的聽,笑了笑:“言之有理。”

馮筠聞言,神情微斂。

言之有理,卻也算不得什麽出彩的答案。

然而,就在馮筠話音剛落時,教舍裏忽然傳來一道響亮嗤笑。

王修眉毛一挑,和衆學子一樣循聲望去。

當一道道目光落在趙程謹身上時,衆監生先是一驚,而後又定,似乎平靜的接受了。

啊,雲珏的弟弟啊!

那搞事才是正常的。

王修看向趙程謹:“若有不同之見,不妨大方道出。”

趙程謹終究是個知書識禮的貴公子,剛才那聲嗤笑,是因馮筠答案而起,并非針對王修。

他起身亦拜:“學生并無高見,唯有一惑。但……不太敢講。”

王修擡手:“但言無妨。”

趙程謹眉毛一挑,微微颔首,好,是你讓我說的。

他雙手後負,說道:“方才這位談及先帝‘不興戰事’,誠然,開國先帝一生注重于改善民生,減免賦稅亦有其事,擔得起仁君之稱。然這位兄臺大抵是将聖賢書讀的太過忘情往我,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才對開國至今的戰事有如此大的誤解。”

他來了,他來了!

他帶着看家本領來了!

誰都知道,趙喆雖已為節度使,但當年亦是骁勇善戰的大将。

如今整個隴右道都是趙家勢力,還同時鎮壓威懾着西北的烏羅與西南的多塘。

趙程謹既為趙喆之子,要在戰事上挑刺,那還真說不過他。

果然,只聽趙程謹道:“昔日敵國多塘來犯時,曾以快攻戰術刺殺劍南節度使,戰況最焦灼時,是我軍派出的斥候五天五夜潛伏敵營陣前,終于探得其欲夜間快攻,為破其法,五千戰士連夜橫渡大江,先将他們阻與有利地形之外,以一個更勝他們的快攻戰術搶得先機,亂起陣腳,這才奪得勝算。”

“後我軍逼退烏羅,為挫其念,曾加築長城。只因聖人仁厚,不欲施苛捐雜稅徭役苦難,陡峭山道,無數山石厚磚,是我大周将士以操練之意一塊一塊背上去,是那道由我軍建起的壁壘,才将敵軍隔絕于國土之外。”

“君主仁厚,萬民贊嘆,學生亦萬分敬仰。然再仁厚的君主,若受敵軍迫近于腳下,依舊要拿起武器踩着一路血腥殺出去!學生私以為,是先有無數抛頭顱灑熱血的忠義之士鋪開了這片安穩世道,才有仁政施行的可能。”

“然馮兄一句不興戰事,輕描淡寫,仿佛沒有戰事,只是君心仁厚不欲興戰,卻不知那些為了家園親人子孫後代永不迎戰而必須出戰的将士,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能讓你們安然在此歌頌太平仁政。”

趙程謹微微揚首,目光掃過衆人,又落在王博士身上:“如此,敢問博士,君心與軍心,又該如何論道?”

趙程謹語氣并不嚴肅,但句句道來,卻讓馮生面色生紅。

是他不嚴謹了。

尹敘亦在聽,只是當他聽完時,卻是微微蹙眉。

而他這個細微的神情,早已被王修看在眼中。

從來不會主動點名尹敘的王博士,忽然一改先例,淡淡道:“尹生似乎對趙生的說法略有想法,不知你對他的疑問,作何解答?”

尹敘眼神微動,繼而輕垂。

趙程謹嘴角輕挑,因他站着,望向尹敘無端多了些睥睨姿态。

他倒是要聽聽看這個将雲珏迷得五迷三道的二皮臉有何反駁之詞。

然下一刻,尹敘卻道:“學生無解……”

哇塞!?尹敘都回答不出來?

雲珏的弟弟真是厲害啊!

王修微微眯眼,正要開口,尹敘又道:“無論是趙生之惑,還是博士提問,都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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