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當尹敘看到雲珏帶來的東西時,從眼皮一跳一跳延伸到眼角一抽一抽。

她去霍府和朱府鋪張送禮,尚且可以說是因為父輩交情,可來他府上還闊綽送禮,真的不怕旁人質疑隴西財富來路不明富可敵國?

然而,當雲珏笑盈盈往王氏面前一座,那張小嘴開始叭叭,尹敘在旁聽着她說的話,顧慮這才漸漸淡了,眼角也不跳了,眼神裏多了幾絲若有深意的打量。

直到剩下幾人被一同請來正堂,尹敘已經可以從容的捧着茶盞看着他們五臉震驚。

讓剩餘五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雲珏之所以來晚,是因為忙着備禮,且不是以個人名義備的,而是将他們一并包攏了進去。

只見她一副與尹夫人熟了八輩子般的親近模樣,在尹夫人再三表示不必破費時一本正經道:“夫人華貴之姿,往日出手入手都該是名貴之物,今晚輩們登門叨擾,都是些吃穿用度的薄禮,夫人不嫌棄才好,哪敢自稱破費。”

王氏可不這麽想,她眼含激賞語含肯定的說:“此言差矣,名貴珍寶以價易之,吃穿用度才更貼己,珍寶亦尋,要在吃穿上送到恰當,才更費心。”

雲珏這會兒又不客氣了,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夫人說的極是!眼下氣候轉變,首要一個就是裁布制衣,晚輩剛到長安,既不知這裏時興什麽式樣兒,也不曉得哪家店鋪貨品更好……”

少女亮晶晶的眼望向座中三位娘子,“多虧幾位師姐自小在長安長大,最懂得長安的風情喜好,那幾匹春夏料子、熏衣燃香之物都是借着幾位師姐的品味選得,不會過分奢華,又舒适好看!”

王氏的眼神轉向座中三位娘子,阮、謝、鄭連忙起身,除了承情還能如何?

“一、一點心意,還望夫人喜歡。”

王氏含笑點頭,“多謝幾位娘子。”

謝清芸悄悄瞟了一眼尹敘,卻見他淡定自若的在旁飲茶,完全沒有阻止雲珏的意思,指甲不由輕掐手指。

這頭剛說完,雲珏又指向馮筠和羅開元。

兩人都是寒門出身,初登相府,即便因公辦事,甩手而來也着實失禮。

雲珏卻道:“這兩位便是馮生和羅生。兩位師兄家住南市街坊,先時我曾拜訪過馮師兄府上。師兄家中的瓜果點心格外新鮮可口,一問之下,才知是馮老夫人每日趕最早的一趟去買回的,那都是開市之前先行拿下的一批,最是新鮮飽滿,物美價廉!”

Advertisement

“往日學中用飯,尹師兄的飯盒菜色各異,似乎瞧不出偏好,但無論他帶什麽飯食,必定都伴着一份新鮮的果子和糕點,這便讓晚輩想起了馮、羅兩位老夫人。”

“想來無論家世背景如何不同,母親的心思都是一樣的,給子女準備的,必都是新鮮可口有利康健的飯食才是。”

雲珏看看馮、羅二人,積極道:“幸得師兄們指點,晚輩才得以尋到整個長安城最新鮮劃算的果子,都是剛剛從城郊運往城內,一顆顆面兒上還浮着清香露水便被買下,旁人都沒機會挑揀呢!”

“不過果子蔬菜講究的是一個新鮮即食,不好存放太就。我們便沒有攜太多,只挑着品相好的每樣撿了些!”

尹敘倏地挑眼,訝然的看了雲珏一眼。

相府家規衆多,最鮮明的一條便是食物食鮮,不可浪費。

全府的人當日能吃多少就做多少,府內上至尹相下值門口灑掃的府奴,一人多少口糧食蔬果,都是精準計量。

有時府上設宴待客,總不能算着客人的嘴巴,難免不好把控,所以宴後,母親王氏會命人一拾掇,讓府上在外設有家室的奴人送家裏去吃。

每逢這時,府裏上下都跟過年似的,那些有家室的府奴曾笑言,家裏的孩子恨不得相府天天設宴。

是以,外人口中無不道母親勤儉,禦下嚴慈有度,是個深得人心的好主母。

可尹敘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

那不過是源于她個人一個癖好罷了。

據說,母親王氏出閣前便有只食新鮮無的習慣,飯菜倒是好說,別家官眷也少有一道菜翻來覆去的重熱,但諸如能存放的糕點果子,她也堅持只吃當天新出鍋的,隔了夜就只會扔掉。

同樣,她也不吃腌制物,不吃陳米,不飲酒,不吃曬制處理過的果脯。

不止如此,她自己不吃,也不許身邊的人吃。

後來嫁給父親,被父親指出此舉有奢侈之嫌,新婚的小夫妻鬧了好一陣別扭,最後還是父親提了折中之法——她大可堅持己好,但也不該奢侈浪費,吃多少做多少,把握分寸即可。

于是,這套規矩便在相府沿用了多年,至今如是。

母親的原則是,東西就是要吃新鮮的,有利身體,放得越久越易生毒,那種經過多道加工烹制,旨在延長存放期限的,可是碰都不能碰的!

雖然不知雲珏是從哪裏打聽到這事,但當她踩準“新鮮”二字時,母親的歡心,她算是拿捏了。

果不其然,王氏未行那套假客氣,當即命人洗切些來,等果子呈上打眼一看,當真個個兒新鮮飄着果香,竟比相府從外購入以及下面莊子送來的還要新鮮。

王氏高興極了,熱情招待:“你們既是述清同窗,便不必過多客套,這蔬菜果子貴在一個新鮮,稍後我再給你們切些,你們年輕人,要多吃新鮮蔬果才好!”

目光轉向雲珏時,喜愛之情更是溢于言表,“瞧不出你小小年紀,竟這般會買東西。”

雲珏:“我哪兒會買東西呀,都是同夫人一樣睿智老練的長輩身上學的。”

王氏眉開眼笑,又頻頻無奈搖頭。

一旁幾人神情複雜,這真的不是剛入門的新婦在與婆婆請安說話嗎?

這份複雜感覺裏,又以馮筠程度最深。

他至今還記得雲珏登門那日與母親多麽談得來,以至于他明明表态過不會與雲珏有什麽,母親依舊念叨了好多日,往後為他尋新婦,合該找這樣一個活潑讨喜又會來事兒的媳婦。

馮筠聽完,只覺心中五味雜陳,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愛慕之言,越發說不出口。

直至今日,他才越發明白到,她不是單單對他和母親如此,而是對誰都能如此,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日,尹敘曾當着他的面坦白了對雲珏的心思,就在馮筠以為自己已毫無勝算時,卻發現尹敘似乎并未對雲珏坦白。

雲珏還是如往日一般追着他跑,他也仍舊和以前一樣擺高姿态。

因此,馮筠很難不懷疑,尹敘會那樣說,純粹是單方面同他宣示自己對雲珏的占有欲。

他未必要給雲珏什麽答案和名分,但他也不允許雲珏被別人觊觎。

歸根溯源,不過是因為他享受被追捧的過程,享受男人骨子裏的劣根性所渴望的待遇。

看着雲珏樂此不疲的讨好親近,馮筠心中既難受又憤懑。

她明明是那樣聰穎機靈的一個人,為何獨獨到了尹敘的事上便屢屢看不清?

男人真正對一個女子有意時,是不會有任何猶豫。

尹敘明顯是別有用心,她何至于如此!?

可惱到極致,他還是暗暗平息,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拆穿尹敘最好的時機。

女子大多都易受情愛迷惑心智,雲珏也不外如是,她正滿心撲向尹敘,別人說什麽都不會聽。

但只要尹敘有負心之意,她遲早會明白,屆時才是他表态的時候。

而現在,他最重要的是建功立業,做出成績,在朝中,在聖人面前站穩腳跟!

當馮筠暗暗自我激勵時,一旁以謝清芸為首的三位娘子則是如坐針氈。

她們何嘗不知登門攜禮是基本禮數?

可今日登門實屬公務,辦公期間攜禮往來如串門赴宴,未免顯得怠慢正事,否則她們如何會讓雲珏來撐起場面?

她倒是盡善盡美,卻叫她們不得不承了這番尴尬人情,王氏多誇一句她臉上便更熱一度。

最重要的是,她們一直以為雲珏是個在長輩面前沖撞無理之人,否則怎會拳打孫博士,甩刀朱尚書,連霍家都被她鬧得烏煙瘴氣!?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竟叫她在開局就穩穩占了上風!

就在衆人各懷心思時,趙程謹則是捧着茶盞安坐一旁,掐着時辰控制節奏。

算着雲珏的馬匹詞快說盡了,他放下茶展,優雅起身作拜:“都是些薄禮,夫人不怪我們叨擾便好。承蒙夫人熱情款待,奈何聖人之命時限緊短,我等須得趕緊辦正事了。待事畢後,晚輩們定當再次登門拜會。”

這話果然提醒了王氏,她一拍府手:“瞧我,一說話就忘了正經事,你們此次奉命監外歷練,可耽誤不得。還好,東瀚院和東蘭院早已收拾出來,房間昨日便已灑掃幹淨通風引陽了,只是怕你們習慣不同,便未曾安排具體位置,既然人都到了,便由三郎領着去選一選吧。”

咣叽!

落座的趙程謹腳下一滑,整個人砸進座中,俊秀的臉上浮起一絲茫然:“啊?”

茫然的何止他一人,除了雲珏和尹敘,就沒有人反應過來。

雲珏眼底藏笑,給了尹敘一個眼神。

尹敘心領神會,于心底輕嘆,罷了,是答應她的條件。

他淡淡道:“時間緊迫,便還沒來得及與諸位知會。我仔細想了一下,此次歷練,集中商議的情形會比較多,幾位娘子又是作為文書官跟随,加之記載內容有考核意圖在內,若在此期間,大家同進同出,或可減省許多麻煩。”

“譬如馮兄與羅兄兩位所住街坊距離太遠,若有緊急事宜需要召集諸位,來去車馬都是麻煩,但若同住一屋檐下,随時可以集中議事。”

說到這裏,尹敘重申了一下:“當然,此事未同諸位商議,便不作勉強要求。且如謝府和阮府兩處本就便利的位置,倒也不必強行要求兩位娘子來相府小住。”

尹敘話說的客氣,但誰不知道阮、謝二人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名門貴女,這樣貿然借住到相府,知道的是為奉命歷練方便行事,不知道的會直接猜測是否幾家有聯姻之一。

事關清名,她們自然要慎重抉擇。

話音剛落,雲珏捏着下巴作思索狀,一臉“時間就是生命”的正經樣兒:“我們倒是住得遠了些,早晨總覺得走了好久才到,害大家等我,實在不好意思。等借住下來,我絕不會叫大家等我的!”

你夠了!你遲到是因為住得遠嗎!?

謝清芸和阮茗姝差點沒忍住把茶湯往這個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小妖精臉上潑!

誰不知道崇仁坊都快挨着皇宮了?四通八達!最為便利!聖人欽賜的!

馬車過來都不用一盞茶!

難怪她備這麽多禮,出穿用度一應俱全,她是順便把自己的行李也打包來了吧!

……

其他人怎麽品尹敘剛才那番話,趙程謹不在乎,就雲珏這個死樣子,便是瞎子都能看出她一早知道!

借住相府,這種損招到底是他們哪個想出來的!?不,他們到底是什麽時候通上氣的?尹敘怎麽會配合她呢?

趙程謹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雲珏一眼,那複雜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叛徒。

謝清芸只是氣悶,阮茗姝則是直接坐不住了。

雲珏的意圖已經寫在了臉上,尹敘竟然沒有拒絕,且隐有接受之意。

她不能讓這個滿口谄媚之言的妖女得逞!

阮茗姝站了起來,對王氏屈膝一拜:“放在往常,是不該這般叨擾的,但情況特殊,也只能作特殊處理。借住相府看似同進同出,但實則泾渭分明,絕無任何逾越。聖命在前,茗姝自是将正事放在第一位,只是要叨擾相爺和夫人一段時日了。”

尹敘早就與母親作了方方面面分析,已然說通了,此刻王氏自是一副“我已備好,去留随意”的寬容态度。

她笑了笑:“自然是該公事為先的,三郎也是考慮到諸位娘子的不便之處,所以沒有選他在城外的別苑。不過,既留在相府,自不會叫諸位娘子因為公務招惹什麽麻煩非議,這一點盡可放心。”

謝清芸咬了咬唇,起身亦拜:“此事決定突然,清芸或要先行歸家請示父母,再作答複。”

王氏欣然點頭:“應當的。”

雲珏掃了一眼神情複雜的謝清芸,嘴角輕輕一勾,心裏差不多有了數。

很快,鄭珠、羅開元和馮筠都表态了,皆是選擇借住,省時省力是真的,而多少人望穿秋水也跨不進的相府大門如今能讓他們借住,當中各種好處,也是真的。

于是,正事開沒開始商議,衆人先被領到兩個院子選房間。

走出正廳,雲珏趁機落到尹敘身邊,飛快的沖他擠了一下眼睛,又邁着活潑的步子走到了前面。

尹敘将她的表現悉數看在眼裏,饒是嘆氣搖頭,眼底依舊墊着一抹笑意,近乎縱容。

兩人之後,趙程謹面無表情跟出來,負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才忍住了沒沖上去教訓他的混賬表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