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嗯,她完全被安慰到了!……
當咬住尹敘臉頰時,雲珏覺得自己是占上風的。
可當馬車抵達目的地停穩時,她捂着因為缺少呼吸生生憋紅的臉頰,宛若一顆行走的紅櫻桃。
目光一轉,始作俑者早已正冠理服,重新變得衣冠楚楚,連薄唇上沾染的口脂都被擦得幹幹淨淨。
那雙深邃勾人的眼看向她時,帶了幾分淩厲的警告——最好記得你剛才求饒時說的什麽。
一眼過去,尹敘先下了車,又站在車門口故意揚聲:“若你不适,便現在馬車中歇一歇再下來。”
說這話的人有多正經,馬車裏的人就有多害臊。
原是她小看他了。
尹敘掩去眼中那一抹笑意,正色行至兵部大門,向守衛道明來意。
不多時,內裏有人迎出來,尹敘指了指送還的那些文卷,對方諾諾應聲,七手八腳全給搬進去了。
尹敘一回頭,看到了從車廂裏探出的小腦袋。
她這會兒倒是緩過來了,小臉上的紅淡去不少,唯有一雙眼裏水光潋滟,眼珠骨碌碌轉,唯恐被哪個眼尖的發現她的不對勁。
尹敘輕咳一聲,驚得那目光看了過來,他挑了挑眉,有點戲谑之意。
少女蹙了蹙眉,似是不滿,直接讓尹敘想到了她兩腮鼓鼓的氣氛狀态,眼低笑意更濃。
雲珏慢吞吞走到他身邊,不多時,又有人出來為他們引路。
尹敘對來人道了謝,和雲珏一道進去,沒想等着他們的竟是朱昌傑。
之前馮筠和羅開元來時,只說兵部異常繁忙,他們亮明學牌後,便有人為他們安排,卻是不曾有機會與這位兵部尚書詳談了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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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昌傑看到敘時只是客氣,但看到雲珏同來,客氣中俨然多了一份熱情慈愛:“不得了啊,小雲珏才來帝都月餘,竟已得聖人這般看重。”
這話多少有些長輩的打趣,但無惡意,雲珏又慣會讨長輩開心,當即笑道:“朱世伯可不要笑話我了,聖人選用女學,不過是叫我們在旁幫襯着,真正辛苦的還是衆位師兄呀!”
雲珏毫不猶豫把尹敘往前捧,倒是叫朱昌傑多看了尹敘一眼。
忽的,他像是聯想到什麽,扶着胡須笑了一下,點點頭:“也罷,之前你們的同窗來此,我無暇顧及,今日你們來,除了交還文卷,可還有別的事?”
雲珏立馬将目光投向尹敘,就差在臉上寫“不要問我哦,我什麽都不知道,要問問他”。
尹敘留意到她的小動作,暗笑一下,主動道:“若大人得空,晚輩這裏的确有些事想要請教尚書大人。”
朱昌傑二話不說,直接将二人領了進去。
“其實,陛下布下的這個難題,本官亦有所耳聞。哎……不瞞你們,諸道送來的東西,兵部一早就翻閱過,可太亂了。昨日你們來時,我也忘了吩咐交代,這東西怕是沒什麽大用,而今日你們又将東西送回來,想來也明白那是一堆無用之物了。”
尹敘将文卷裝車之時,曾吩咐下人将其還原成淩亂無章的狀态。
歸納總結的文本他已存了一份,這些東西按照原本狀态奉還,多少有些掩飾的意思在裏面。
雲珏看了尹敘一眼,見他并無解釋的意思,便也悶住不說話了。
朱昌傑言及此,話鋒一轉:“不過我今日在這裏,你們有什麽問題便直接問我,好過在那堆東西上浪費時間。”
尹敘就不是那虛與委蛇之人,朱昌傑這樣說了,他便問了:“敢問尚書大人,至今為止,朝廷是否切實與江南諸道聯絡走動過?除了上呈朝廷的奏書,可還有別的途徑能得知江南諸道的具體情況?”
尹敘問得關鍵,卻也是如今的難題。
朱昌傑搖搖頭:“論理,地方戰事不利向朝廷求援,朝廷無論如何也該盡快核實,想來也是多事之秋,關中諸道近來也有輕微瘟疫和流民之亂,各方牽制,聖人亦無擴軍之想,若輕易支援一方,其他方的要求就跟着來了……”
尹敘聽出了些端倪:“朱大人的意思是,如今兵部也拿不出那麽多人來援助?”
朱昌傑疲憊一笑:“差不多吧。新君登位不過一年餘,可許多事卻要從長計議,也是無奈。”
想查出江南諸道的問題,就必須知道一些切實的情況,朱昌傑能說的都說了,但也無太大的作用。
似乎是看出尹敘神色凝重,朱昌傑又道:“其實,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帶足人手親下江南查探一番,可一來,你們這些個孩子個個兒金貴,輕易不可行動,二來,聽聞聖人只給了半月期限,從長安出發,光是一道一道走過去,便不止半月……”
當朱昌傑說出這番話時,尹敘眼神忽然一動,眸中飛快劃過思慮。
“對了。”正事談的差不多,朱昌傑又開始話家常了:“小雲珏,先是你伯母不是曾說過,要你得了空便去府上多多走動麽,你父母不在身邊,我們也無法時刻照顧,她都念叨好些時候了。”
雲珏偏偏頭,笑了:“去的去的,得了空一定去。”
朱昌傑略略思索,擺手道:“你們這些娃娃,心思一日賽着一日新。我看啊,選日子不如撞日子,你們今日辛苦走這一趟,便不要急着回去了,待我将事情處理完,今日你們便到府上用個飯,也好與你伯母和兩位阿兄阿姐姐說說話。”
雲珏眨巴眨巴眼,并未立刻做決定,而是看向尹敘。
朱昌傑多少聽說過雲珏對這位相府公子的用心,都是過來人,雲珏也未遮掩,一看便知她更在意尹敘。
是以,朱昌傑幹脆直接問尹敘:“如何?尹相爺的公子,可願賞老夫一個面子?”
尹敘看向朱昌傑,連忙搭手作拜,和聲道:“尚書大人言重,大人盛情邀請,晚輩們……只好卻之不恭。”
朱昌傑哈哈大笑,爽快道:“好,我稍後就跟府裏傳個話,你們可別走了。”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大約是有什麽事要請示朱尚書,尹敘眼色極好,主動起身就要退出去,朱昌傑的确有些事要忙,但也沒疏忽他們,連聲道:“你們随意走走,稍作等候,我這頭處理完便來尋你們。”
二人自然稱是,先後退了出來。
朝廷職位諸多,下設衙署也各不相同,這還是雲珏第一次實地游逛。
“尹敘,你看這裏的花都開了!”雲珏瞧見一個小花圃,裏面開滿了零零碎碎叫不出名兒的小花,她蹲在花壇邊,眼裏都映入了色彩。
尹敘站在她身後幾步之外,剛剛談話時在腦中一閃而逝的靈感與思緒,在此刻悄然編織。
方才,朱昌傑話裏話外都透着并不人手不夠的意思。
但他所言并不詳盡。
兵部掌繪制輿圖,然一張輿圖的繪制,往往是無數人力的配合,又因精準度的掌控有一定難度,需要具備一定的技能,所以不是什麽人都能去制圖。
這也是為什麽市面上鮮少有地圖公然售賣。
即便是有流于民間的地圖,也多是行慣某條路的人繪制出來,依次傳開,多用于行商。
從平介之戰至今,大周大的戰事沒有,但諸如各地流寇山匪作亂的小規模清繳還是占了不少。這種戰事通常不會影響到疆域變化,可聖人手裏的輿圖卻換了好幾次,皆是地官們一遍遍踏足山河探訪測量得來。
之前,尹敘只是聽說了這件事,并未聯想到其他。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
昔日平介之戰中那些亂民能借山中挖出的寶藏作為軍資甚至迅速強大,難保聖人不會有效仿之法,明面上以重置輿圖為由派遣人手踏山走水,實則也想碰碰運氣,探一探民間還有沒有深藏于隐秘之處的寶藏。
這聽起來或許有些可笑。一國之君,竟打起了亂世時被商賈藏起的財寶的主意。
可如果他猜測為真,只能說明朝廷真的很需要一筆錢。
如此一來,聖人迫不及待要收攏隴西對其下手,就說的通了!
若他沒有記錯,朱昌傑原是雲庭的舊部,而現在,無論是朱昌傑還是霍千山,都為聖人做事,那他們接近雲珏和趙程謹,是否別有用心?
忽的,尹敘又想起了旬假時趙程謹和雲珏曾攜大禮拜訪父輩昔日舊友的事。
最初察覺此事時,他便覺得略有古怪,奈何那時他因雲珏的事分了心,甚至在雲珏去霍府鬧了那麽一出時幫着添油加醋一把。
現在看來,這件事也大有文章。
且不提雲珏,單說那趙程謹,尤其是什麽天真單純的小公子!?
他送出厚禮時,難道不曾想過會引火燒身,引朝廷觊觎隴西財富?!
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趙程謹,他是故意為之。
鼻間是一陣熟悉的香氣,尹敘眼神一動,只見雲珏一張小臉已湊到跟前。
她賞完花了,與他說話幾句都不搭理,便湊了過來。
“你在想什麽?”
尹敘看着面前俏生生的小臉,彎唇淺笑:“沒什麽。”
雲珏眯了眯眼,“騙人。”
尹敘心感無力。
她眼力最是敏銳,他是領教過的。
可尹敘還是不想與她談論這些,正欲找個話題遮掩過去,就聽雲珏道:“哦——你是不是在煩惱尹相要雲、趙兩家出兵支援江南諸道剿滅水寇的事呀?”
尹敘正要帶着她走走,聞言差點左腳拌了右腳。
他以為她在為國事憂愁時,她在煩惱兒女私情,他放下憂慮任她撒嬌,她冷不妨又談起國事,偏偏還是敏感難言的事。
這個小混賬!
怎麽就這麽不讓人省心。
尹敘的表情嚴肅起來:“你怎麽知道的?”
早上散去後,他只和下朝歸來的父親談了片刻,便直接找她一起出府。
老實說,他的确有些遮掩心思,不想讓她知道。
可現在……
請問還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嗎?
與此同時,尹敘心裏又有些警醒,她的情報消息比他想象的更靈通,難道……
“謝師姐和阮師姐說的呀!”少女脫口而出,面色自然又平靜。
尹敘生生一愣,他甚至可以想象謝清芸和阮茗姝在談得消息後,是抱着怎樣一種看好戲的心态殷勤相告。
心中剛剛升起的那點疑,轉眼就變成了薄薄的怒。
這女子搬弄起是非來,哪分什麽出身修養。
都是一樣的惱人。
但尹敘此刻顧不上惱怒,他看向面前的少女,眼神裏隐含審視打量,問:“那你……如何看?”
雲珏張口就來:“那就打呀!”
少女輕松的回答和态度,不夾雜一絲複雜的考慮,有些天真,也讓尹敘忍不住發笑。
雲珏還很認真的同他分析起來:“如今聖人登位,民心歸一,各藩鎮雖然各自為政,但若為國家昌盛,也理當守望相助嘛!不過……”
她露出些許愁苦,尹敘竟也陪着她認真起來:“不過什麽?”
雲珏眨巴眨巴眼,很認真的說:“一來,我們隴西擅陸戰,對的多是游牧騎兵,此次江南諸道作祟的乃是陰險狡詐的水寇,戰術上或許不大相通,我怕隴西的軍馬也未必有致勝把握。最重要的是,整個隴右道至隴關的兵馬各行其職,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随意可以撤離調派的。”
尹敘眉尾輕挑,竟點了點頭:“言之有理。”
“而且呀。”雲珏輕輕舔唇,遲疑的看了尹敘一眼,欲言又止。
尹敘會意,環顧左右,最終還是把她帶出衙署,在無人的地方說話:“有什麽便說,你對我,沒什麽是不能說的。”
這話似是戳中了她,少女忽閃着大眼睛,一點點溢出笑意:“嗯!”
她真說了:“尹敘,我雖然不及我的兄長和阿謹那樣可以守境打仗,手握重權,但我是那裏長大的,沒有人比我更懂我的故鄉。”
雲珏拉住尹敘的手:“你可知,多年前隴西也很窮的。流寇作亂,商路不通,很多氣候糟糕的地方,寸草不生荒無人煙。”
“後來,我父親率軍駐于隴關,清繳流寇,配合朝廷維護商路,一條能讓商旅暢行無阻無憂無患的商路得由多少大大小小的厮殺和屍體奠基,旁人根本一無所知。”
她水汪汪的眼眸看向尹敘:“一方安定,換來的不僅是百姓安居,還有百姓安心,才有百業俱興,賦稅盛收,自然富庶繁榮。”
“隴西富庶都是一兵一馬一刀一槍掙回來的,不曾有一分一厘強取豪奪。艱難時不曾有人主動支援,光景好了怎得還成罪過不該了?合着大周天下都該亂糟糟的,聖人才開心嗎?倒不是說隴西不該支援平亂,但若那些人将一件本該和氣商量的事做得頤指氣使,是不是不大應該呢?”
最後一句話,少女軟軟的調子蓄滿了委屈,仿佛隴西已經在聲讨之下無奈妥協,把自己苦苦打拼來的一切拱手而出,任人觊觎搜刮。
若是換一個人,尹敘必定能搬出若大道理,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天下歸一,皆屬于王,群臣聽令,自該君主如何調配安排便如何行動。
若再上綱上線些,憑她這番話斷出些叛逆之意也是可以的。
可是,瞧着她這副可可憐憐的小樣子,尹敘心下卻是嘆了好長一聲。被她捉住的手掌反轉過來握住她的小手,頓了頓,又滑至指尖,安撫性的捏了一下,男人聲線溫柔,語氣既無奈又好笑:“是啊,挺不應該的。”
少女眼眸倏地睜大,黑眸中閃爍着動人的光彩。
嗯,她完全被安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