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11.28【三更】“若臣定要相送呢……
領頭的是霍千山的一個親信,名叫吳峰,面對彩英質問,對方只是淡淡答道,隴西出八千軍送嫁,可見對雲氏女郎在意的緊,如今隴西軍未至,雲家女郎和趙家郎君身在長安,聖人自當要将二人的安危放在頭等。
而且,自禦園櫻桃宴後,長安城竟有官眷失蹤之事發生。
有傳言,這是被搗毀老窩的水寇潛入長安搗亂來了。
這種時候,聖人加派人手巡察城內外及保護長寧公主,非常合理。
總而言之,面子上的話,吳峰受聖人之意,說的是圓圓滿滿,怎麽聽都是合理的。
這下,朝中再無人白費口舌去争執什麽了。
他們算是看明白了,面對朝堂上的各種聲音,聖人贊同也好,無視也罷,其實心中早有一杆秤,也早已心明眼亮的将每一步衡量好。
如今隴西開始調兵,聖人就立馬将雲珏和趙程謹軟禁,美其名曰保護。
接下來,怕是要有大動作了。
事實證明,縱然朝中衆臣意見相左,總是争執不休,但在這件事情上,大家的敏銳感驚人一致。
在雲珏和趙程謹被軟禁的次日早朝,乾盛帝宣布了一個決定。
此次隴西八千軍送嫁聲勢浩大,然大軍過境一路到河北道,沿途難免造成些驚動,所以聖人已傳去旨意,隴西八千軍只可行至岐州,不可再向前。
這道旨意就顯得關鍵了。
明面上,兩方好像都在協商,但卻一步步将局勢逼向死胡同。
岐州就像是一個戰與不戰的界限,若你執意前行,那麽目的不言而喻,若你就此退去,那麽一切還能談。
有人質疑,若隴西故作糊塗要怎麽辦?
就像他們當日無視江南至長安的重重關卡,領着軍隊就來了。
朝堂之上,高坐龍椅之中的年輕君王笑了笑,冷聲道:“朕将親自前往岐州,一道為長寧公主送嫁。”
此話一出,滿朝震驚,阻止的呼聲一重疊着一重。
若隴西真的要反,聖人這一趟太危險了!
尹敘聽到這個消息,卻是第一時間想到了數年前的平介之戰。
平介之戰,先太子臨危受命,以一個尚未正式登基的準新君身份,禦駕親征,最後重傷不知。
數年之後的今日,新君是要效仿先太子……禦駕親征!?
不錯,聖人這場表面上的“同行送嫁”,在朝臣眼中就是“禦駕親征”。
當天夜裏,尹敘收到了兩方消息。
其一,朱冬芃被轉移了,那座小木屋已經人去樓空。
其二,尹敘留在江南的人趕在這個關鍵時刻,傳回了新的信件消息。
夜色沉沉,尹敘坐在案前,取出信中物件時,他皺了皺眉。
一封燒至一半的殘信,信紙微微潮濕,還有黴味,但字跡未模糊,是在江州刺史長史府中的密室查獲,而上面的內容……是數字密信。
尹敘:“可有找到破獲的依據?”
“禀大人,因此次是暗中搜尋,秦家軍隊還留在江南,下面的人不好大張旗鼓,只簡單搜過一遍,并未發現明面上的可疑之物。”
“是在哪裏發現的?”
“是在書房中的一間密室。”
尹敘的手下也不全都是照章辦事的榆木腦袋。
像這種密信,又是放在書房,按說解密的關鍵線索很有可能就在書房。
所以殘信下面還附有一張書錄,上面幾乎将那長史房中所有市面上可購書冊都記錄下來。
尹敘一目十行看完,眼神忽然停在某處。
那長史書房藏書衆多,要一本本抄錄送來不可能,抄寫名錄是最快的,但也會有疏漏。
尹敘放下書信,靜靜思索一會兒,将暗衛叫上前來:“你去找一樣東西……”
……
外面已經開始亂了,反倒是鎮遠将軍府,因被聖人派人團團圍住,反倒成了這長安城裏為數不多的一方淨土。
雲珏的病已經好了。
彩英一早起來給她煮粥,端着熱騰騰的粥找來時,卻見雲珏不在房中,而在院中。
她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桌上擺了箭袋,她手裏握了一把角弓,正拉着空弦對準斜上空。
看起來像在做病後的力量訓練。
彩英過去喚她用飯,雲珏一動不動,保持着拉貢的姿态。
這很費力氣,久了手也會疼。
彩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趙使君親自教小女郎箭法的場景。
那時的女郎才是真正的嬌滴滴,拉弓都會把手劃破。
她的力量不夠,弓都拉不滿,談何箭之威力?
長輩們都讓她放棄,畢竟誰也不靠她來保護。
結果,她便從拉弓開始練,每日都練。
将軍心疼她,為她量身打造了一副小手套,拉弓總算不會再劃破手。
但是久了,隔着手套也會磨出水泡。
以往的小女郎,練弓時,眼神裏是一股不服輸的倔勁兒,她要戰勝的是自己。
時移世易,同樣的畫面,少女卻已亭亭玉立,眼神裏的感覺也變了。
她的眼神冷冽又有殺氣,拉弓搭箭,再也不是跟自己較勁。
仿佛面前站着的,是真正的敵人。
……
聖人移駕,聲勢難免浩大。
一些不贊成的老臣曾想過請太後出面來阻攔。
可他們竟忘了,眼前的太後,昔日也是與先帝一同上過戰場的巾帼英雄。
太後對于聖人親自前往岐州一事,竟是不反對的,且在聖人離朝期間,趙王與魏王都會同行,朝中将由太後垂簾聽政。
太後一出面,謝家,阮家,乃至于尹家都相繼歇聲,至此,再無人能阻止這場正面交戰。
一時間,整個長安城都變得人心惶惶。
隴西能輕易擺平江南水寇,也不知這些年積攢了多少實力。
這一趟若是聖人落了下風,興許就變成了一場挾天子令諸侯的戲碼,那朝廷就要變天了。
但其實,乾盛帝敢親自走這一趟,絕非毫無準備。
這些年,由聖人直接掌控的護軍便達六千餘人,又有秦槐在江南接應,讓聖人成功收攏了一波江南諸道的軍權和財稅收入,最重要的是,河北道早已接到調令,亦有援兵。
河北道和隴右道本就是大周最大的兩處守衛型藩鎮,只是隴右道占地更廣,綜合實力更強,可聖人現在手握河北道,江南以西軍的速度,提前抵達岐州。
饒是當地官員早已接到消息,接駕時仍是有些戰戰兢兢慌亂失措。
“岐州每日都有探報送回,時時刻刻盯着隴西軍的進城,大約再有一日,他們便會抵達岐州。”
乾盛帝身穿音色铠甲,周身泛着一股冷冽之氣。
趙王說:“陛下,幸而我們早到一刻,或許可以早早布防,絕不能讓隴西軍踏過岐州。趙喆和雲庭明面上稱帶了八千軍,但隴西軍力一直未曾明晰,若他們有後援或埋伏,陛下就危險了。”
趙王剛說完,一旁的魏王輕聲笑了笑,又搖搖頭。
趙王面露不悅:“魏王這是笑什麽?”
魏王緩緩道:“趙王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陛下為何将位置選在岐州?”
趙王一愣,目光落在了乾盛帝面前的輿圖上。
魏王解釋的聲音緩緩傳來:“中原地勢平坦,一馬平川,自古以來,即便攻城略池,也鮮有上來便屠殺百姓的,若為兵家交戰,更是選在适合打仗的地方,而非禍亂百姓民生。岐州尚處在關中,進可攻退可守,幾處可以交戰之地,皆無遮掩藏匿的可能。即便隴西有援軍——”
魏王說着,一手點在岐州位置,“當八千軍行至岐州時時——”然後手指向後走,在河州和鄯城之間畫了一個圈。
“援軍最近只能到這裏,才有可藏匿的條件。否則,隔得太近被察覺,陛下也會提前防範,隴西做這套的優勢和意義便沒了。至少,在援軍趕來的這個時間段內,便是我們快刀斬亂麻的最好時候!”
趙王這才露出恍然之色。
他拍着腦袋自嘲道:“看來是臣弟禦園之行的傷勢還沒好透徹……”
乾盛帝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原本抵達岐州,就是為了多一日籌備。
可萬萬沒想到,隴西大軍未至,一道流言卻傳進了岐州州城。
流言內道,兩年之前的平介之戰,先太子李勳之死有古怪,疑似是乾盛帝不顧手足親情,任由親生兄長重傷不治,這才得了機會登基為帝。
流言猛如虎,卻也是最要命,讓人只敢在心裏震驚遐想,不敢公然議論的那一種。
打探消息的小兵原先怎麽都不敢說,待回禀完畢時,早已兩股戰戰,唯恐聖人降罪。
整個議事廳內噤若寒蟬,衆人臉色各異,亦悄悄打量着新君的态度。
毫無疑問,聽到這樣的流言,乾盛帝面冷如霜,若非場面不合适,他可能真的會殺了那個傳話的小兵。
“這是謠言!”魏王心一橫,主動站了出來:“陛下,消息是從外傳來,這定是趙喆的雲庭的手段!他們企圖用這種謠言亂我軍心,動陛下君威,他們根本是為戰而來,陛下定要好生防範!”
乾盛帝聞言,目光掃了廳內一圈,忽然擰眉:“趙王人呢?”
魏王一愣,也往旁邊看了一眼,然後想起事來:“回陛下,趙王昨日便有些身體不适,據說是禦園的傷勢還未好全,今日便留在了房中,還招了大夫。”
乾盛帝:“找大夫?呵……”
魏王看着乾盛帝的态度,忽然明白了什麽。
從這個局面看,消息是隴西放出來的,這種流言直接針對了乾盛帝,一旦證明乾盛帝弑兄奪位,那他便不配為帝。
若要将乾盛帝從皇位上拉下來,自然要擁立新君。
這時,趙王名正言順成為了那個順位繼承人。
這樣一想,趙王這時候病了,也不只是真的水土不服病了,還是為了避嫌躲起來了。
顯然,乾盛帝被這個流言打了個措手不及,直至隴西軍将抵達時,乾盛帝在衆多保護之下,穿着最堅硬的铠甲,領着兵馬出城,迎上了那浩浩蕩蕩的八千軍馬。
越是帝王親征,越是要做出表率,将表面功夫做足,不傷及百姓,不侵擾名聲。
這會面之地,必須遠離百姓。
乾盛帝的目光從遠拉近,最後落在了領軍的男人身上,那是雲珏的父親,昔日曾與乾盛帝共上戰場的鎮遠将軍雲庭。
新君被重重保護着,卻依舊能看到雲庭早已年過四十的臉上依舊精神奕奕,不見半點老态。
遙遙一相望,魏王率先發聲:“雲庭,聖人禦駕親臨,為何不下馬拜見!”
雲庭似是笑了一下,卻并未下馬,而是在馬上向新君抱拳:“臣雲庭,拜見陛下。”
乾盛帝亦是冷冷一笑:“昔日聞得雲将軍愛女如命,看來所言不假。今愛女和親之喜,雲将軍竟能率八千軍馬送嫁,可為壯哉。”
雲庭:“既然陛下知道臣愛女心切,還請陛下放大軍過境,為小女送嫁。”
乾盛帝:“隴西軍馬,隸屬隴右道,如此張揚過境,朕以為不妥。若雲将軍真的愛女心切,不妨送到這裏為止,剩下的路,朕自會派遣最好的兵将,将長寧公主送至谒鐵部。”
雲庭半分不懼,直言道:“若臣定要相送呢?”
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所有人握緊兵器,靜候一觸即發的戰鬥。
乾盛帝眼神更冷:“那今日在此處,怕是要有另外一個說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