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尹敘心頭微微發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雲朝林也就喊得大聲,就算沒有雲朝毓幫忙,雲珏也是穩穩占據上風。
這位雲家小女郎是當真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誰也不會同她動真格。
她想上戰場,想拿人頭,兄長們便趕着敵人來給她送人頭。
當然,寵歸寵,小女郎自己争氣也是事實,畢竟誰都是磨練出來的。
或許再過幾年,她年紀再大些,真的會成為一位不輸其母的巾帼女将。
所以,大家就算看出幾位郎君與夫人的照顧,也都欣然接受,見慣不怪。
那頭正鬧着,萬氏也加入了戰局,卻不是幫丈夫,而是幫雲珏把人壓着,指了雲朝林身上最怕癢的位置,“撓這兒!”
雲珏飛快上手,雲朝林瞬間如一尾魚一樣瘋狂扭動彈起,然後又被強力鎮壓!
“我錯了!我錯了姑奶奶們!認輸!!認輸了!!!”
雲珏:“是誰的人頭!”
“你的!你的!”
“再說誰的人頭!”
“你的!你自己搶的!厲害!厲害死了!”
阮氏被這場面逗得發笑,轉眼間無意發現了站在軍帳之外的公爹和婆母。
她連忙走過去見禮,解釋大家只是因為戰事告一段落,鬧着玩,在相互切磋。
雲庭笑笑:“不必緊張,如今幾方軍馬都已彙合,只等将擒獲的案犯押送回長安,此事就算告一段落,我們也就回隴西了。”
阮氏神色一松,亦有幾分感慨:“算算日子,出來已經有好些日子,總算是能回去了。”
“英娘。”裴氏忽然開口:“你跟我過來一下。”
裴氏語氣有異,阮英珠和雲庭都愣了愣。
雲庭:“怎麽了?”
裴氏搖搖頭:“無事,只是一些小事要同英娘交代。”說完便去了阮英珠的營帳,阮英珠同雲庭一拜,連忙跟上。
營帳門簾落下,多少隔開了些外頭的熱鬧聲音。
阮氏幾乎是裴氏一手訓練出來的,她對自己這位婆母十分了解,僅看裴氏的态度就不像是一般的事。
“母親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裴氏坐在帳中的書案後,看向阮氏:“此前,你曾與大郎一同前往長安,可有仔細留意過尹相府上那位三郎君?”
阮氏腦子轉得快,幾乎一下子就明白是什麽事了。
“母親有話不妨直說。”
裴氏:“前往岐州之前,我們一直都在籌備,忙碌緊張中,也不曾留意長安城的事,後來,魏王和趙王落馬,成了長安城中的熱談,倒是将之前的事蓋了過去。”
這段日子,裴氏雖然在奔波,但一直有派人打聽雲珏在長安城的事。
不打聽還好,一打聽她險些半道提着刀殺回去。
阮氏一聽裴氏在長安打聽到的事,臉色也變了:“這尹家郎君竟真的做了這種事?”
他們雲氏捧在手心的小姑娘,只因瞧上了他們長安的世家貴公子,竟被這般折辱?
“你先別急。”裴氏原先也生氣,但後來就冷靜下來了。
她從懷中取出五封信來,都是同一個字跡,給雲珏親啓的。
阮英珠不解:“這是……”
裴氏:“這是尹敘寫給雲珏的書信。”
阮英珠:……?
裴氏嘆了口氣。
倘若尹敘是個寡情薄幸的負心漢,又或是仗着雲珏年輕大膽主動示愛,便吊着她戲弄她,那裴氏說什麽都得把這厮套着麻袋打一頓。
但現在,情況與預想的有些不同。
首先是雲珏的态度。
裴氏對雲珏疼愛歸疼愛,但并不反對她想上戰場的意願。
可裴不解的是雲珏的動機。
雲珏從小到大,很少會争勇鬥狠,無論學問還是才藝,都懶得去争名次。
可這次上戰場,她一反常态的對軍功相當執着。
就好像……要用軍功來證明什麽一般。
然後,就是尹敘送來的這些書信。
裴氏不是什麽強勢霸道的母親,第一封信來時,縱然心中不解,她還是送到了雲珏的面前。
然而,她一門心思的給自己的角弓纏握把,看都不看:“母親代我回一封,叫他別再寫了,他有功夫寫,我可沒功夫看。”
裴氏什麽都沒說,卻也沒回信。
之後,又有幾封信寄過來,而且都是跟着聖人傳來的旨意先後到達。
就像是借着他們與朝廷通信來判斷他們是否正在歇戰,趁機寫來。
裴氏把書信都摞在一起,開始觀察雲珏的一舉一動。
果然,還是有問題。
聽完裴氏的話,阮氏有些迷惑:“母親的意思是,阿珏未必像外界所說,是一廂情願?”
裴氏看了看手裏的書信,又把尹相在當中攪和的事說了。
這事還是她從雲庭那裏聽來的。
阮氏險些給跪了,這尹相,如果不想兒子插手,大可直接把人調到別處,何至于說這樣的謊話?
她也聰明,立刻反應過來:“母親是覺得,他們二人其實是有些情誼的,但此事中間發生了什麽,才叫阿珏憤然離都,尹敘書信追随?”
“可……這說不通啊。”阮氏搖搖頭:“阿珏的性子,豈會是在這種事上有隐瞞的?”
“如果她在這之前就已經與尹敘好上了,哪怕對旁人隐瞞,也不可能對我們隐瞞。若我們得知,也定會早做安排,至少知會那尹家郎君一聲,叫他不至于被诓得太慘。”
“是啊。”裴氏嘆了一口氣:“她的性子,哪是願意瞞的……”
阮氏漸漸明白了母親的用心。
眼下他們已将任務完成的差不多,河北道和江南諸道都控制住了。
等回長安複命後,就該回隴西了。
雲珏和趙程謹原本就是為了實行計劃被送到長安,如今事畢,他二人也不必留在長安。
“那……母親想怎麽安排?”
裴氏沉吟片刻,如實道:“若我知道怎麽辦,也不會将你一起叫來想辦法……”
阮氏:……哦。
……
八月,正直丹桂飄香時。
河北道與江南諸道已肅清,隴西雲家軍将押送涉案之人來長安候審。
聖人得知此事,龍心大悅,又開始拉着人商量減免賦稅的事。
有人悄悄的發現,那位立在聖人身邊的尹侍郎,竟也如沐春風,全程和顏悅色。
這不僅讓人有些感慨。
以往尹敘謙和溫潤時,大家都當常态,如今再看他露出這副模樣,竟覺難得,是要立刻找畫師畫下來以作紀念的那種程度!
這日散值,尹敘沒有回書齋,而是讓馬車一路駛到西市。
車窗敞着,垂下的簾子被掠過的風輕輕撩動,夾帶着桂花的香氣鑽進車內。
尹敘聞着這香,腦子裏不由浮現出雲珏第一次吃桂花糕的場景。
她看似頑皮胡鬧,但其實暗藏分寸,讨好人時,總能輕易的讓對方喜歡上。
馬車停在西市口,尹敘身上還穿着公服,下了馬車,男人修長挺拔的身姿很快引來些年輕異性的目光。
他讓三勤帶着車夫去停車,自己一個人往西市裏走。
當初雲珏吃的桂花糕,是用特殊手法保存的桂花做的,而今正值花期,糕點做出來更可口香甜。
可惜她人不在長安,吃不到。
“這位……大人,要一點什麽?小店的糕都是現做現賣,好吃得很!”
尹敘踟蹰片刻,還是走了進去,取出足夠買下一個鋪子的錢:“請問,貴號可願傳授制糕手藝?這是我的學資,若貴號擔心秘方傳出,我也可以立字據,只私學,并不對外販售。”
對方:……?
尹敘最後還是請到了糕點師傅,卻不是西市的,而是王氏帶去書齋給他的。
王氏就算是再傻,也察覺出丈夫和兒子之間的罅隙了。
這可把她吓壞了。
從她嫁進尹府起,就被丈夫專房寵愛,一連誕下三子,穩坐相府夫人的位置。
尹敘兩位兄長都是勤懇耐勞的性子,更适合實務職位,而尹敘則是最像尹相的那一個。
王氏隐隐懷疑,尹敘的反常和雲家女兒有關,但無論她怎麽問,尹敘什麽都不說。
她還挺喜歡雲珏那孩子,得知她跟着母親上了戰場,越發覺得難得。
在暗中觀察了兒子一陣後,王氏終于急兒所急了一回,把相府的廚子請來了。
順道借機試探。
“三郎啊,你跟母親說個實話,你是不是對隴西雲家那位女郎……”
尹敘正在學釀桂花香露,聞言皺眉;“母親……”
王氏連忙道:“你承不承認是你的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其實挺喜歡那孩子的,你父親也不反對,所以你……”
所以你不用為了喜歡的女孩子跟父母抗衡啊!
我們也很喜歡她的,進門,沒問題!
尹敘一顆心沉到了底,可是面對殷殷期盼兒子回家的母親,他又硬不起心腸。
“母親還是先讓廚子教我桂花糕吧,其他的事,容後再談。”
王氏也沒咄咄逼人,遺憾的點了頭:“那你記得要跟我談啊!”
其實她更想說,若你情路上有什麽坎坷,爹娘都會幫忙的!
從那以後,尹敘不再踏月歸來,都是早早完成手頭的事,然後回到書齋學做桂花糕。
他用了十天時間,終于憑一己之力蒸出了出攤級別的桂花糕。
王氏激動不已,真不愧是我兒子,哪怕将來在朝廷混不下去了,出來支個攤賣桂花糕都能養活媳婦孩子呢!
尹敘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高興過了。
随着隴西軍抵達長安的日期漸進,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甚至在閑暇之餘穿回了一貫的淺色衣衫,仿佛變回了那個溫潤謙和的貴公子。
這日上值前,他早早起身,做了一籠新鮮的糕,親手用食盒裝好提着上值。
隴西軍浩浩蕩蕩回城,引來許多百姓圍觀,乾盛帝領着官員親自相迎,尹敘站在一旁,眼神飛快的搜尋着雲珏的身影。
然一圈看下來,尹敘心頭微微發涼。
聖人很快處理了被押送回長安的案犯,又對隴西軍大加贊賞,要設宴款待。
尹敘不死心,繼續尋找,但即便找下來,的的确确沒有雲珏。
直至聖人與雲庭單獨談話時,尹敘回到辦事的廳內,不多時,有前去打聽的內侍來傳話。
隴西軍會師之後,考慮到邊防安危,又兵分兩路,一路押送案犯來長安複命,一路已經直接回了隴西……
雲珏,她連長安都不回,直接回隴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