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普朗是從小看着他媽鬥小三的。
一直到他十一歲。
戰績輝煌。
羅普朗的爸姓李,叫李詩遠。當年村裏最帥的男人。羅普朗他媽叫羅錦藍,年輕的時候也沒漂亮過,黑胖的村姑。羅錦藍是個很有傳奇性的女人,比如追李詩遠追得什麽手段都上來。羅普朗得虧長得像他爸,大高個兒白皮膚,大眼睛雙眼皮,一笑一只大酒窩。羅錦藍能吃苦,剛結婚從村裏出來和丈夫練地攤賣衣服。她是夠狠,為了賺錢什麽苦都吞。懷了羅普朗時挺着大肚子跟別的攤主搶地盤,掐着腰破口大罵。羅錦藍開始沒打算真能保住這個孩子,流了就流了。大不了以後再生。要真去醫院打胎,李詩遠他媽非得勒死她。羅普朗死皮賴臉活下來了,并且出生的四平八穩,該害他媽的一樣沒落。
羅錦藍一開始賣衣服,到羅普朗上初中時她賣房子。成了房地産商。在D市,他們家屬于除了市委那幫人第一撥住上別墅的先富人群。市委的別墅群叫鞠園,鞠躬盡瘁的鞠。當時D市窮,鞠園一片金黃色标致致的小洋樓伫立在一片土紅色的小平房裏,茕茕孑立。羅普朗他們家的別墅群在市委領導的鞠園小區旁邊,叫春秋豪庭。每天早上七八點,兩個連在一起的小區一開大門,一輛一輛又一輛的進口車迎着朝陽披挂上陣。
從那時候起,羅普朗他爸李詩遠就開始不安分了。
羅普朗還是有感覺的。他覺得發情的人身上有種味道,說不上好聞難聞。大概荷爾蒙就那味兒?整個人裏面跟燒着了似的,亮堂。羅普朗上初二,情窦也開了。偷看黃書知道男人女人幹的事兒,他覺得第一眼看上去好像不那麽衛生。班上的小女生開始不上體育課,掐着肚子趴在桌上哼哼。以前小學時都男女混坐,現在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羅普朗長個兒晚,坐第一排。但由于家裏住別墅,所以他也在校草之內。女生開始注意他,打聽他家有錢。有些小姑娘特意在他面前露出“吃吃”的嬌笑,臉羞紅。這種笑容羅普朗常看見,不過那些女人是對着他爸的。
不勞而獲是個美麗的夢想。李詩遠身邊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越來越熱鬧——羅錦藍開創的房地産公司,讓他當個董事長,自己當總經理。小姑娘以為當家的是李詩遠,這是一場少女對巫婆的沒有硝煙的戰争。羅錦藍天生老相,生羅普朗遭了罪,起早貪黑這麽些年,愈發不經看了。少女解救白馬王子,李詩遠成了衆多餓虎撲食的對象。羅錦藍忙得沒有時間疑心,等鬧到家裏來再一擀面杖打出去。羅普朗站在一邊看,擀面杖敲腦袋上有種“繃”的聲音,她從小幹農活,勁大。
這種狀況持續到羅普朗十四歲。在他的記憶裏,他媽為了錢和別的男人拍桌子,他爸為了別的女人和他媽拍桌子。這種熱鬧非凡的生活戛然而止——羅錦藍遇到了棘手的對手。
年輕貌美的女子穿着時興的帶彈性的衣服,把胸脯勒得高聳。可惜肚子上也有肉,勒得緊了坐下來兩圈疊着。身邊領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這是李詩遠的種。哀情的女子陳述着自己對愛情痛苦的執着,她反複聲明不是為了錢才來的,她是為了愛情,她愛李詩遠。她不計名分地養育他們的孩子,但現在她覺得,應該讓他們的孩子知道爸爸是誰。她只是來看看。
陪坐的還有羅普朗的奶奶。李詩遠他媽表示同情,她素來憎恨這個說一不二壓制着自己兒子的兒媳婦。多方會談一通混戰之後,羅錦藍掀翻了餐桌,餐桌玻璃碎了一地碴子。和李詩遠離婚。讓大家目瞪口呆的是,李詩遠幾乎帶不走一分錢。羅錦藍動用了她能用的所有關系,李詩遠沒錢往上塞,但她有。
于是李詩遠淨身出戶,一毛沒有地追求愛情去了。
關于這場混戰,羅普朗記憶猶新。他後來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以及那個拖着鼻涕邋邋蹋蹋肮髒的小胖子。他有一對不怎麽友好的三角眼,大概是臉上脂肪太多,擠。
青春期是混亂而肮髒的。羅普朗後來長個,從第一排漸漸往後挪。女生褲子上偶爾有血,男生開始遺精。腥了吧唧的味道充斥了整個初中,羅普朗懷疑為什麽只有他自己才聞到。人身體裏流出來的玩意兒,都是一股味兒。
關于性幻想,羅普朗也有。當時物質尚算匮乏,羅錦藍管得嚴。男生之間的友誼通常和黃色沾邊,大尺度日本漫畫悄悄開始流行。劣質的裝訂,明顯有粵語腔的翻譯,羅普朗辨認繁體字就是這麽鍛煉的。初中有興趣課,羅普朗鬼使神差報了個繪畫班。羅錦藍二話不說去找校長,麻利改成了奧數班。羅錦藍這方面一向坦誠,她對這個自己生出來的正在發育的男人愛恨交加。
“你吃我的用我的,那就聽我的。”
Advertisement
羅錦藍說。
羅普朗還記得他爸被羅錦藍轟出去的表情,所以他選擇聽他媽的。同學借他的黃色小漫畫被羅錦藍發現,當場撕了。什麽野貓野狗的孩子也配帶壞她的兒子?羅錦藍去找班主任。班主任是個男老師,倒沒什麽太大的驚訝。他試圖解釋男孩子這個時候有點性幻想什麽的不用壓制也壓制不了。羅錦藍一狀告到校長那裏,然後站在羅普朗同學家門口掐着腰破口大罵。早年練攤跟人搶地盤練出來的口才,上到祖宗中到生殖器下到豬下水。羅普朗就在一邊看着,他媽掐着他的手,往死裏掰。同學他父母沒出來,在家裏鎖着門打孩子。同學的尖叫聲透過來,被羅錦藍的叫罵壓住。周圍有圍觀的人,羅普朗土豆一樣畏畏縮縮。
後來全校都知道羅普朗看黃色漫畫書被他媽逮着了。羅普朗徹底萎了,那根東西剛開始覺醒被人一棒子打昏了。到省去了羅錦藍一衆麻煩。羅普朗青少年是木木呆呆的樣子是優秀學生的表率,撇了七情六欲,一聲不吭。毫無任何麻煩。羅錦藍很是得意了許多年。
直到她覺得不對勁。
羅普朗不算多有出息,大學畢業之後進了他媽的公司。羅錦藍數十年如一日地潑辣,女人要在男人堆裏出頭不容易。辦公室裏挂着大幅羅普朗上學時的照片,得了什麽獎狀之類的。有個大人物到D市視察,羅錦藍花了大價錢讓羅普朗去獻花。幸而羅普朗長得矮,初二的學生愣冒充小學五年級的孩子給大人物獻花。這照片羅錦藍印了一大堆,見人就發。
所以羅普朗能不進他媽的辦公室就不進。
羅普朗接手了公司裏三分之一的生意。他不算全權負責人,但是他是全權負責人的兒子。正宗的太子爺。羅錦藍走的是潑悍作風,早幾年市場混亂時的确管用。但現在不行。時代在變,策略也在變。羅普朗走的是裝逼路線,優雅的大家少爺,睿智,聰慧,手腕強硬。
起碼看上去是這樣。
他大學在外地上的,D市狐朋狗友不多。因此在高層少爺小姐圈裏,他是空降的。他的過去不在D市,所以略顯神秘。沒什麽比一個英俊而神秘的男人更能抓女人的心,尤其是這個男人有個相當厲害的背景。當年知道他看黃漫的同學夠不着他,不在一個社會階層。
羅普朗對女人提不起興趣。
羅錦藍做生意是一步一步來的,交際圈是一層層往外擴的。早幾年她就是個中等暴發戶,現在她能跟政治高層挂上鈎,是個高層暴發戶。市委書記的千金從美國回來度假,家裏開趴體。小姑娘一見羅普朗就笑,莺聲燕語的:“看來這次回來,是不虛此行的。”
羅普朗端着架子扶着她的腰,随着鋼琴伴奏在衆人細碎的針紮似的目光裏跳圓圈舞:“為什麽這麽說呢。”
小姑娘格格一笑,軟綿綿道:“本來我壓根不想回來。但是呢,誰知道遇見了你。”
小樓是市委書記的別院,造得很雅致,中國風。羅普朗彬彬有禮,但也僅限于此。進一步沒有做,小姑娘很不樂意。
羅錦藍想着法地介紹閨秀給羅普朗,羅普朗依舊沒有表示。如果能扒上高層那自然最好不過。頂上吹着什麽風向起碼能掌握。羅普朗木直直的,一聲不吭。羅錦藍深恨兒子不懂她苦心,最後要押着他去醫院。羅普朗端着咖啡跟他媽談判,說話依舊那個腔調:“那種家庭裏出來的女兒,哪兒能聽你擺布。”
羅錦藍臉上的肉一抖:“你什麽意思。”
羅普朗仰臉看她媽:“找個高門大戶的千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肯定伏不住她,你也別指望能享受什麽作婆婆的樂趣。人家看不看得起我們還不一定。”
羅錦藍抽了他一耳光,羅普朗手裏的咖啡灑了他一晨衣。羅普朗結婚後他們兩人之間得插一個女人進來。羅普朗現在是個英俊高大的男人,由羅錦藍一手打造。平白便宜了一個年輕漂亮的賤女人,在她兒子面前發浪發騷。羅錦藍一想便咬牙切齒。
羅普朗生活在一個怪圈裏,他無意于拉別人家的閨女進來一同遭罪。再者,他的确提不起興趣。有一個記憶關于堆疊的脂肪以及濃烈的腥味,還有尖利的高聲叫罵。
這叫罵插在他腦子裏十多年了,他也沒打算拔出來。他擔心自己不耐煩女人,甚至有可能出現厭惡。但介于體力以及生理上的優勢,他絕對不能這樣做。對方必須得是個金剛鑽的心,掐不死踩不壞,随時能應對他自私又猥瑣的心态。女人夠嗆了,也許伴侶可以是個男人。
這樣兩個男人勢均力敵,即便打他一頓,也不必愧疚。
有一天早上,他發現了自己那個異母弟弟。他和自己的母親在賣早點。羅普朗記憶深處裏被勒得緊緊的胸脯和肉疊依舊在,只不過耷拉了下來。他很小的時候羅錦藍洗澡也不避着他,肚子上的肥肉也是這樣垂墜着。青春沒有了,精神和肉體都松弛了。每個女人。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