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他愛她的美麗

生活和往常一樣,李惜辰連着五天沒出過門。

外送滿足了她基本的生活需求。

哪怕對那位長得很好看的鄰居先生短暫地有過一絲好感,他送來的提拉米蘇和草莓蛋糕都好吃得令李惜辰翹腳趾,可她還是沒有出門的勇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

起初還會關注鄰居先生出門和回家的時間,後來又變回了自己原有的生活節奏。

對方朝九晚五,和她不是同個世界的人。

她連和陌生人說句完整的話都很費勁兒。

變故發生在周六那天。

李惜辰在夜裏把修改了錯別字的劇本發給了宋導,然後閉上眼放緩呼吸,放在床頭的手機放着白噪音,給自己營造了一個很适合睡眠的環境,但她也只在太陽快升起時陷入了短暫的睡眠。

還未等陽光落滿整座城市的高樓建築,她已經醒了。

手機上有未接來電。

姐姐李惜君在淩晨五點多給她打了兩個電話,這一點都不像李惜君的風格。

李惜辰有些慌張,但還是強壓下心頭不适給回了電話。

姐姐一般是不會聯系她的。

兩人雖是姐妹,但差了五歲,性格極度反差,再加上李惜君初中就去了寄宿學校,跟她并不親近。

不一會兒,李惜君接起電話,和往常一樣,聲音淡漠:“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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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惜辰說:“在租的房子裏。”

“哪一片?”李惜君問了句,還未等李惜辰回答就覺得問這問題是浪費時間,于是迅速直奔主題,“今天回城郊,有車麽?”

李惜辰:“爺爺家?”

她還以為是聚餐。

李惜君頓了頓,片刻後壓低了聲音,“爺爺去世了,回去奔喪。”

李惜辰父母都有很體面的工作。

父親李威是國內頂尖法學院畢業生,從事法官工作,母親許一寧是生物學博士後,一直專注于科研,兩人的感情不差,但因為工作太忙,很難聚在一起。

尤其母親常年要出差。

聚少離多的家庭氛圍讓一家人都不怎麽親近。

李惜辰小時候寒暑假都是在爺爺家度過的,她跟爺爺很親近,比父親還親近。

她沒想到會突然得知爺爺去世的消息,印象裏他身體還不錯,上周打電話還說自己一頓飯能吃很多,每天早上都去公園鍛煉。

李惜辰是跟姐姐一起回去的。

剛跟姐姐訂婚半年的周臨負責開車,姐姐坐在副駕,她蜷縮在後排的角落裏,一路上未發一言。

尋常人家在發生這樣的事情後大抵都會抱在一起痛哭,或是互相詢問情況,但李惜君從小就不是個愛哭的人,再加上她是刑訴律師,工作忙得不可開交,昨夜大概加了一夜的班,李惜辰上車後她就在閉着眼休息。

李惜辰自然不可能主動開口。

回去以後,李惜辰才知道爺爺去世的原因。

爺爺在城郊有座大院子,奶奶去世後,他為了料理奶奶留下的花花草草,說什麽都不願意搬到城裏住。

但前兩天城郊這片下了大雨,爺爺不小心摔了一跤,腦袋磕在了石板路上,鄰居發現給父親打了電話,緊急送往醫院治療,不過半日便确認死亡。

李惜辰到的時候,醫院走廊裏靜悄悄的,病房裏也很安靜。

沒多少人哭。

爺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不仔細看還以為他是睡着了。

但他的臉色是變青了。

李惜辰上前握住了爺爺枯皲的手,冰涼。

很奇怪地,在這種氛圍裏她根本哭不出來。

遠在美國的小姑想讓父親等她回來見了爺爺最後一面再火化,但屍體不易存放太久,再加上李威最近工作忙,只請了三天假,想要給爺爺辦一場體面的葬禮,只能加速前邊的流程。

所以等惜辰姐妹倆見完以後,李威就安排人去火化遺體。

在病房裏唯一大聲哭的人是打着視頻電話的小姑。

她在亞特蘭大機場哭得聲嘶力竭。

而病房裏的人,大多紅着眼沒流淚。

爺爺的葬禮辦得匆忙卻不簡陋。

有奶奶葬禮在前,只需參考就好。

來吊唁的客人們都是父親和小姑的好友,以及一些遠方親戚的後輩。

大人們都忙着招待客人,姐夫周臨也幫忙着一起招呼,李惜辰和李惜君站在靈堂裏,像兩根木樁子。

她們兩人對爺爺的情感是相同的。

因為父母忙,所以很多時候跟着爺爺奶奶,尤其爺爺性格和善,會陪她們玩。

惜辰記憶裏和姐姐最親近的瞬間就是那年奶奶去世。

那天夜裏兩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已經成年的李惜君喝了點酒,臨睡前忽然喊:“李惜辰,你睡了嗎?”

惜辰搖頭,開口就是哭腔:“姐姐,我睡不着。”

然後李惜君将她抱在懷裏,哭着說:“惜辰,我們的奶奶沒了。”

那是個很溫暖的懷抱。

那個黑暗的夜裏,惜辰的淚都掉在了姐姐的睡衣上,而姐姐的眼淚落在她發梢。

很多年過去,她們已很久沒親近過。

甚至李惜君很少喊她“惜辰”,通常是連名帶姓地喊。

忙碌的葬禮過後,李惜辰晚上下意識去找姐姐。

可在院子外遠處的田埂上,看到姐姐依偎在周臨懷裏。

她一個人迎着風回了房間。

很晚的時候,姐姐回來坐在床頭,許久後問了句:“你又換工作了?”

惜辰不想回答,翻了個身佯裝睡着。

在家裏她從來不願意主動提及自己的工作。

但沒想到這只是個開始。

葬禮結束後是家族聚餐,父親在北城找了家很出名的飯店。

大人們的悲傷都已不見蹤影,聚餐時喝了很多酒,喝多了以後便開始胡天海地地聊,從孩子的學業、事業聊到孩子的婚姻。

每當這時,李惜辰就會盡力縮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躲不過去。

有個表叔問了句:“惜辰現在是做編劇嗎?”

李惜辰硬着頭皮點頭,“嗯。”

“有什麽作品啊?”有人問。

李惜辰把自己過往參與的項目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最能拿得出手的大抵只有大三創作的電影《枝桠》。

那部電影提名了金像獎。

但那是一部文藝片。

票房很慘淡。

再加上已經隔了很久,她只能沉默以對。

包廂內彌漫着尴尬的氣氛,偏那位表叔說:“咱們家裏只有惜辰一個人搞文學,可太厲害了。”

這句誇贊配着剛才李惜辰的表現,多少有些諷刺。

李威受不了這種氣氛,開口道:“文化課分低才上了個藝術學校,你就別捧她了。她可比不上惜君,再說了,這會兒研究生剛畢業,能有什麽作品?”

于是衆人紛紛誇贊起了李惜君。

落在惜辰身上這場刀慢慢地割向肌膚。

周四這天和尋常一樣。

陸斯越上午有一節課,上完課後在學校食堂吃了飯,下午又去了高校的心理咨詢室。

作為心理老師,在教育局下達每所高校必須配備心理咨詢師和心理咨詢室的指令後,他每周都會挑時間來心理咨詢室坐診。

起初很多人都很排斥來做心理治療,怕侵犯隐私,一些私密的傷口不好意思給別人分享。

但有同學鼓起勇氣來過之後,覺得還不錯,跟同學分享時說就是一場很輕松的聊天。

其實也并不輕松。

把傷口對還是陌生人的心理咨詢師剖開,哭着說那些令人崩潰的事,時常會覺得這是場淩遲。

但結束之後,會感覺到輕松。

不過身處象牙塔的學生們問題也有限,除了學業就是戀愛。

陸斯越下午接待了三個學生,都是女生。

一個因為就業壓力大,兩個因為戀愛。

之後便在辦公室裏坐着。

五點多收到了一條微信,是林安賢母親給他發來的:【安賢的吊唁儀式定在下周一,陸老師,您來吧。】

林安賢是他的來訪者。

外界傳聞的天才圍棋手在每次比賽前都要進行心理疏導,他從一年前成為了他的專職心理咨詢師。

而林安賢有很嚴重的抑郁症。

前段時間,他選擇了以極端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陸斯越只去過一次醫院,他父母的情緒很不穩定,還以為他們不會邀請他去林安賢的吊唁儀式。

畢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他沒能保護好林安賢。

突然收到邀請,陸斯越坐在椅子上閉眼猶豫幾秒才回答:【好的。】

心忽然就沉了下來,他正收拾東西打算結束今天的診療,結果來了通電話。

是樓下住戶打來的,說他家大概在漏水,弄得他們家衛生間房頂都濕了,讓他趕緊看看。

他擔心家裏漏水把淹了,立馬開車往家趕。

惜辰回家已經是周四的事了。

她在大家回去上班後留了一天時間收拾老院子,主要是安置奶奶留下來的花。

基本上都分給了鄰居,她只留了一盆鳳尾蘭。

她帶着那盆鳳尾蘭從城郊打車回去。

其實很想去乘坐公共交通,要比打車便宜一百多。

但她怕自己忽然心悸,或是出現不适症狀,給別人帶來影響,只好打車。

沒回來的這幾天,樓道裏也沒什麽變化。

她一手抱着還未開花的鳳尾蘭,一手摸向黑色大衣口袋。

奇怪……

兜裏空蕩蕩的。

她明明檢查過了,下出租車時鑰匙還在口袋裏。

但就是沒有。

她放下鳳尾蘭,仔仔細細地摸了兩個口袋,都是空的。

鑰匙丢了。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情墜入谷底。

別了吧。

她剛剛經歷過那些,現在只想安安靜靜地回到自己的空間裏整理糟糕的情緒。

難道連回家都這麽難嗎?

她為什麽能這麽笨?

連家門鑰匙都能一直丢。

她果真是廢物吧。

一事無成的廢物。

什麽都做不成。

短短幾十秒,她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念頭。

拿出手機掙紮着要給開鎖師傅打電話,卻收到了許久未聯系的導師的短信。

【下周一是林安賢的吊唁儀式,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李惜辰盯着屏幕,回消息的手指都在顫抖。

忽然有人飛快地跑上樓,在樓道裏發出不小的動靜,但又在某個瞬間安靜下來。

幾秒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鑰匙又丢了?”

又。

是的,又。

這問法和姐姐問工作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總是這樣,做不好任何事。

她像個廢物,明明是同樣起點的人生,她永遠做得差。

連鑰匙都能丢兩次。

“給你。”陸斯越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狹窄的樓道裏就他們兩人,他剛急匆匆地爬了四層樓,這會兒說話還有點喘粗氣,但盡量壓低了聲音。

李惜辰聞言緩緩地扭過頭,她的動作很僵硬,看到他手指上勾着的鑰匙環那瞬間,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

陸斯越大抵沒想到,單是丢個鑰匙就能讓她如此。

不過他見得來訪者太多了,見第一面基本上就能判斷出一個人的精神狀态。

這姑娘應該在壓抑自己的崩潰。

情緒已經到達了臨界點。

他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只伸手揪了揪有些發皺的白大褂。

出來得着急,忘記脫了。

四目相對,陸斯越往前走了一步,朝她伸出手,“給你鑰匙。”

那雙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被淚水洗刷,她仰起頭顫着聲音問:“你能給我個擁抱嗎?”

兩人不過咫尺距離,未等陸斯越回答,李惜辰的腦袋便落在他肩膀。

陸斯越給她遞鑰匙的手還懸在空中,幾秒後,他收回胳膊,大手落在李惜辰的發梢,輕輕地拍了拍。

他的聲音很輕很好聽,像午夜電臺裏溫暖治愈的廣播。

比那個還要治愈一些。

他說:“難過只有一夜,過了今晚,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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