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便寸步難行

問陌生人要擁抱這事兒很像是性丨騷擾。

李惜辰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麽在那瞬間想要個擁抱。

如果非要将她那時的精神狀态描述出來,那大抵是在海上漂浮了許久的浮木,迫不及待地找個支點,想靠岸、想上陸……想擠掉身體內所有水分。

鄰居先生很可靠,他的肩膀上有淡淡的松木味,和李惜辰第一次見到他的感覺很像。

就像是令人安定的佛珠。

這些日子積壓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出來,他說話的尾音和李惜辰的哭聲重疊。

即便是哭,她也習慣了收斂聲音。

眼淚大顆地落在陸斯越白大褂上,浸濕了他白大褂肩縫那一大片。

像貓在嗚咽,卻比那個要抓心撓肝得多。

更像是瀕臨絕境的貓在掙紮。

晚上十點,家裏只開了一盞黃燈,外頭夜色正濃,月光透過窗戶灑落進來。

李惜辰的身側放着奶奶親手種的那盆鳳尾蘭,本人則癱坐在木地板上表情呆滞。

啊啊啊啊。

她是瘋了嗎?

哪裏來的勇氣?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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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向鄰居先生索取擁抱!

現在在鄰居先生眼裏,她應該是個變丨态吧?

如果她在路上遇到陌生人索取擁抱,一定跑得比兔子還快。

可是鄰居先生不僅沒有跑,還拍她的腦袋安慰她。

鄰居先生真是個好人。

但這并不意味着鄰居先生不會把她當做變丨态。

而且她哭完以後連句謝謝都沒說,在樓下用戶找上來時,她飛快地擦掉眼淚拿鑰匙開門,動作迅速快捷,在臨關門時還透過婆娑的淚眼看見了鄰居先生錯愕的表情。

李惜辰的手拍了幾下地,随後又抓了抓自己淩亂的長發。

嗚嗚嗚嗚。

她到底做了什麽呀!

瘋了。

真的是瘋了。

她在心裏罵了自己好幾句瘋子,随後又猜測鄰居先生的想法,可她過往人生裏沒什麽和異性相處的經歷,唯獨一個是發小鄭雲帆,那家夥已經出國好幾年了。

這幾年忙着創業,李惜辰生活得一團糟,兩人許久未聯系。

他大抵還不知道她過得如此糟糕。

李惜辰最後癱倒在地,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大型社死現場吧。

她一直在思考解決方法,思考到淩晨才決定,這之後的三個月,還是不出門了吧。

不出門就意味着不會遇見鄰居先生,這樣就無需再次面臨尴尬。

希望鄰居先生可以忘記掉今天的不愉快經歷。

不過她會記得這一點溫暖。

由陌生的鄰居先生給予的溫暖。

他說:“難過只有一夜,過了今晚,要好好生活。”

李惜辰知道自己做不到,但聽到這樣的話還是會感到治愈。

就像是全是黑暗的裂縫裏灑進了一絲陽光。

是熱的,是暖的,是令人心安的。

對李惜辰來說,難過不止一夜。

是日日夜夜。

是無法往前走的痛苦和絕望,甚至不敢去想。

不去想都是令人難過的。

更遑論去想。

希望她能像鄰居先生說得那樣,過了今晚,好好生活。

淩晨兩點,李惜辰躺在床上刷手機。

其實沒有刷,她只是盯着屏幕上導師發來的短信看那條邀請。

林安賢的吊唁儀式,可真不是個好消息。

死亡不是最令人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在最絢爛時死去。

林安賢便是其中代表。

他剛過完二十三歲生日,前年奪得“春蘭杯”世冠,去年遭遇了滑鐵盧,但在多個大賽中仍拿到了冠軍,只有在“三星杯”比賽中,以一棋之差落敗于韓國選手,獲得亞軍。

今年……

李惜辰沒關注。

她今年自顧不暇,已經很久沒搜索過這些,也沒看過圍棋比賽。

她很想去吊唁林安賢,但又怕自己情緒崩潰,在他的葬禮上做些出格的事情。

況且,還要去見導師。

倒不是她不想見,主要是一想到見了導師,不可避免地會聊起近況。

她活得太糟糕了,愧對導師的期望。

于是她編輯了回複,婉拒掉了導師的邀請。

有機會吧。

如果明年清明節,她好了的話就去祭拜林安賢。

李惜辰如此盤算着,但下一秒便想到,她可能撐不到明年清明節了。

以她現在糟糕的狀态,身體很快會撐不住的。

因為失眠,她偶爾在深夜會感覺到心悸。

這是一種很痛苦的感受。

明知現在該睡覺了,但閉上眼就是睡不着。

明知熬夜會引發多種身體疾病,最明顯的就是黑眼圈眼袋和掉發,以及時不時會冒出來的痘痘,借此來提醒你身體出來恩狀況,但躺在那裏總是無端焦慮。

李惜辰有問過顧瓷,她是不是也會這樣。

顧瓷說每天忙完倒頭就睡,偶爾熬夜網上沖浪也都看些開心的事兒,無法和她感同身受。

又是一個不眠夜。

李惜辰大抵間歇性地睡了一個多小時,翌日上午補了會兒覺,臨近中午收到了宋導發來的消息:【你看過《情書》嗎》?】

李惜辰盯着屏幕,一時拿不準他的意思。

以她在第二個公司的工作經驗來看,這大概是要她借鑒的意思?

但宋導一向追求獨特,當初買她的《枝桠》來拍,幾乎一字未改,完全遵從了她的文藝風格。

事實證明,很成功。

拖了會兒她才回複。

【陳熙裏:唔,岩井俊二的嗎?看過。】

【宋導:你這個風格跟那個有點像啊,不算很特別。】

【陳熙裏:我沒有抄襲……人設、節奏、情節、都不一樣的吧……】

【宋導:沒有說你抄襲,就是讀完劇本的直觀感受,那種悲涼有點像,又是文藝風,跟你之前的《枝桠》也有點像。】

【陳熙裏:啊?那是不行嗎?】

李惜辰輕咬着食指的骨節,眉頭皺成了小山,坐等回複。

聊天框裏宋導的備注和“對方正在輸入”交替出現,等待的過程很難熬。

像是懸了把刀在頭頂,李惜辰的手心都出了汗。

良久,宋導回複:【可以的,但需要改。】

【陳熙裏:哦,要改哪部分?】

【宋導:1-42,42往後把故事和人設立起來了,但42以前太平了,甚至不像是校園,前後風格很割裂。】

李惜辰打開文檔看了眼,她攏共就寫了七十多個鏡頭,這幾乎是要改一大半。

而42以前的內容是她每天像擠牙膏似的擠出來的,後邊的是遇見鄰居先生的那天晚上,她想到了一個小情節,然後靈感迸發,把後續全部完成。

她總是這樣。

有靈感的時候才能寫好,沒靈感的時候套用技巧,會顯得很平淡。

不得不說,宋導看劇本很準,一下子就指出了她的缺點。

【陳熙裏:那前邊是想改成什麽樣呢?】

宋導猶豫後回複:【看你想寫什麽。】

隔了會兒,宋導發消息:【方便嗎?電話聊?】

李惜辰不想打電話,怕自己說不出話來,但想了想是宋導,而且這關乎到自己下半年的房租,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之前跟宋導的合作很愉快,她還在人家劇組裏待了半個多月,對方人好,格外照顧她,每天晚上收了工都給她送夜宵,知道她不喜歡參加酒局,劇組裏有人勸她去玩時都會被宋導攔下來。

許久未聯系,李惜辰還是有些拘謹,捏着手機的掌心出了汗。

宋導開門見山地說:“都是老熟人了,我也不跟你客氣。惜辰,我找你寫這個本就是你能寫得獨特,但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為了獨特就失去原有的風格,《枝桠》很令人驚豔。但你不可能一直在寫《枝桠》。”

“嗯。”李惜辰輕聲應,鼻尖兒浸出了冷汗。

緊張、羞恥、害怕。

明明他沒有說過分的話,提出的一切觀點都是善意的,但李惜辰就是會有這種感受。

“惜辰,我希望你能寫出新故事。”宋導說:“時間長些也不要緊,主要是市場需要新鮮血液,而不是無病呻丨吟的青春和同質化的風格。”

李惜辰咬着下唇答應:“知道。”

她聲音還在顫。

宋導聽出了異樣,低聲詢問:“惜辰,你生病了嗎?”

“沒有。”李惜辰用指甲掐了掐掌心,“您繼……續說。”

其實不想再聽了。

她怕聽下去,可能接下來的幾夜連一個多小時都沒辦法睡了。

但不得不聽。

“我就這些觀點。”宋導說:“你不用有太大壓力,根據自己的想法寫就好。”

未等李惜辰應答便道:“好好休息。”

挂斷電話後李惜辰才松了口氣。

她調整了幾次呼吸才給宋導發消息:【我會在八月份交稿的。】

還有半個多月,如果有靈感的話可以交出來。

沒有的話……那估計就廢掉了。

她還建議宋導可以找一下別人的劇本,不要太把寶押在她身上,宋導應了聲好,也不知道有沒有照做。

鬧出了那樣尴尬的事情後,李惜辰打算再次閉關。

但過了沒幾天,顧瓷給她發消息:【我回北城了,見一面?】

李惜辰當即雀躍。

她和顧瓷也許久未見,已經有些想了。

于是很快回複:【在哪裏?你到我家來?】

【瓦瓦:不去。】

顧瓷的微信名就是小名,小時候大家喊她瓷娃娃,然後她就把自己名字裏那個字拆了一半,叫瓦瓦。

還挺好玩。

李惜辰想了想,【要不你家?】

顧瓷給她發了條語音來,大抵剛下,背景音嘈雜。

“李惜辰,你有沒有意思啊?就不能給我找個館子聚一下?非得你家我家,你會做飯還是我會做飯?成天想什麽呢。”

李惜辰:“……”

也倒是。

兩人都不會做飯,湊在一起只能點外賣。

不過她還是掙紮了一下,【就……不能一起愉快地吃外賣嗎?】

顧瓷一錘定音:“一個小時後,你家附近那個花樂小館。”

又考慮到她的情況,幾秒後又問:“或者我去接你?”

李惜辰不想讓顧瓷來回奔波,“我自己去吧。”

“你行嗎?”顧瓷問。

李惜辰:“……”

應該——行吧?

有了前兩次出門的經驗,她這次沒有很強的反應。

因為是去見顧瓷,內心的高興壓過了排斥感。

在出門前她還看了眼對門,這個點還沒到鄰居先生回家的點,不過她下樓時還是膽戰心驚地,生怕碰到對方。

要真碰見了,那多尴尬啊。

或者她可能會再次像只兔子一樣蹿回家去。

幸好,沒遇見。

她也成功抵達花樂小館。

顧瓷怕她不敢一個人進去,直接拎着行李箱站在門口等,見面以後只淡淡地掃過她全身,然後吐出一句評價:“又瘦了。”

李惜辰鼓了鼓腮幫子,“你也差不多。”

她倆認識十年,對彼此再了解不過。

這會兒也沒什麽值得寒暄的,直接進去點菜,顧瓷的手在菜單上頓了頓,頭都不擡地問:“喝酒麽?”

李惜辰:“……?”

“別了……”李惜辰的“吧”還卡在喉嚨裏,顧瓷一邊在菜單上打勾一邊和服務員說:“兩瓶啤酒。”

在等餐間隙,顧瓷一直閉着眼假寐,沒問李惜辰的近況。

李惜辰便低着頭盯桌看。

等飯上來後,顧瓷開始暴風吸食。

李惜辰被她吃飯的速度驚到,然後就顧着投喂她,自己都沒吃多少,但喝了酒。

太久沒喝,酒量也不怎麽樣。

兩杯下肚臉就紅了,還發燙,顧瓷笑她:“怎麽跟兩坨高原紅似的?”

李惜辰瞪了她一眼,然後又貪杯地喝了一口。

她有個毛病,喝多以後就不怕生。

大學時有一次喝多還勇闖男生宿舍,結果被宿管阿姨扣住給她煮了醒酒茶,這事兒被顧瓷和鄭雲帆拿來笑了她很久。

所以後來她基本不喝酒,生怕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喝得有些暈暈乎乎,顧瓷坐在對面回消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估計是工作上的事兒。

李惜辰托着下巴看她,軟聲軟氣問:“瓦瓦,我去個衛生間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顧瓷擡頭看她:“你一個人可以?”

李惜辰點頭:“嗯。”

說完就起身往衛生間方向走。

顧瓷曲起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望着她背影,等她拐過彎兒才拿了她手機跟上。

怕她出事兒。

但李惜辰這會兒卻格外膽子大,她很順利地找到了衛生間,根據男左女右原則直接往左邊走,她喝完酒後鼻子不通還吸了吸鼻子,然後掀開簾子往裏走。

眼睛是半眯着的,但能看到一點兒。

不會被絆倒。

但剛走兩步,肩膀上忽然傳來一股重力,直接推着她往外走。

李惜辰:“?”

她咕哝了聲:“幹嘛?”

随後衛生間裏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陸斯越,剛那他媽是個女人吧?”

男人的聲音。

身前也是一個男人。

李惜辰懵了兩秒,仰起頭那一刻,瞬間清醒。

是……鄰居先生。

“看着點兒。”陸斯越聲音清冽,頓了頓又問:“喝酒了?”

李惜辰:“……”

她也不知怎麽想的,順口就否認:“沒……沒有。”

陸斯越盯着她看,收回落在她肩膀的手,随後輕笑,“小姑娘,說謊可不是個好習慣。”

李惜辰的耳朵尖兒瞬間紅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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