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你熟悉的聲音
以頭搶地有沒有百分百的概率能一擊斃命?
一擊斃命不太可能,但有可能摔成腦震蕩。
……
李惜辰想死。
羞憤欲死。
她站在那兒不知所措,陸斯越低頭看了眼,察覺到自己剛才的逾矩,稍有些尴尬,便沒再言語。
剛好蘇一白從衛生間出來,手上還有水漬,他垂下手甩甩水漬,“老陸,我剛沒看錯吧?那就是個妹……”
“子”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了站在陸斯越面前的女孩兒。
頭發垂在肩上,從發梢裏露出的耳朵尖兒一片赤紅,脖頸間也是相同的紅色,頭低得下巴快要挨到胸。
蘇一白:……
“這你學生啊?”蘇一白随意問了句,然後立刻笑眯眯地和女孩兒搭話:“小妹妹別怕,這你老師,是個人,又不吃人,你擡個頭?”
陸斯越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但蘇一白是看不懂眼色的。
他要是能看懂,那就不是蘇一白了。
他繼續笑着調侃:“老陸,你把人家小女孩兒怎麽了?怎麽看見你就像老鼠看見貓一樣?”
陸斯越摁了摁眉心,覺得這人屬實是有些聒噪了。
Advertisement
“妹妹,剛才是你走錯地方?”蘇一白揶揄:“幾杯酒啊?醉成這樣?”
李惜辰:“……”
她聲音細若蚊蟲:“三……三杯。”
陸斯越和蘇一白自然是沒聽見的。
其實連李惜辰自己也沒聽見,她站在那兒的感受就像是耶稣站在十字架上受刑那刻。
達摩克利斯之劍正懸在她頭頂。
末日即将來臨。
怎麽回事兒啊,李惜辰。
為什麽會在同一個人面前丢臉成這樣。
她應該是出門沒看黃歷吧,或者是命裏本該有一劫。
“不是什麽大事。”陸斯越聲音淡淡地,清冽的嗓音像惜辰之前吃過很獨特的一款薄荷糖,有些涼但不刺嗓,還帶着一絲安定人心的力量,“你去那邊。”
他給李惜辰指了對面方向。
蘇一白見她還沒走,特誇張地倒吸一口冷氣,“不會吧?你難道是……男生?”
陸斯越瞪他,蘇一白卻撞了撞他肩膀。
李惜辰根本沒看見兩人的動作,以她腦袋垂下來的程度,她只能看見鄰居先生的鞋子。
是一雙限量款的AJ板鞋。
他腳應該是42碼的。
襪子是白色。
褲腿處沾了點兒泥。
可外面也沒下雨,哪來的泥?
李惜辰的腦海裏都是些不着調的問題,她本能地排斥着現實裏的一切。
“小妹妹,你不會真要等我們走了以後去男廁所吧?”蘇一白還在一旁添油加醋。
李惜辰頭垂得更低。
好讨厭這樣的自己啊。
太難做出動作了。
腳就像是被黏在地面上一樣,無法挪動。
額頭也在冒冷汗,手掌也冷得像冰。
世界上怎麽會有她這麽膽小的人啊。
明明……
以前不這樣的。
李惜辰越想越難過,情緒再次靠近崩潰邊緣。
但肩膀上忽然落下一股力量,熟悉的手落在她肩上,帶着她轉了方向,然後推着她往前走,最後把她送到女衛生間門口。
她沒回頭。
那道很溫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誰還不走錯路呢?別怕。”
像是羽毛輕輕擦過心尖兒。
他說:“別難過,更不要否定自己。”
李惜辰忽然吐出一口從剛才一直憋着的氣,握成拳的手也緩緩松開。
站在遠處的顧瓷望着這一幕捂住眼睛,将眼淚接在掌心,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筋疲力竭地倚在牆上。
她記憶裏明豔愛笑的李惜辰啊,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還好,陌生人很善良。
從花樂小館出來時,外面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把夏日燥熱沖刷掉,風裏帶着冷意。
顧瓷穿得少,就一件T恤,風一吹,胳膊上起了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李惜辰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過去,大衣裏還有一件薄衛衣。
顧瓷:“……”
她皺眉,“你看天氣預報了?”
李惜辰搖頭。
她只是習慣性穿這麽多。
明明是炎熱夏天,出門還穿外套。
還是黑色的。
不過挺薄的,但也挺離譜。
兩人站在路邊打車,顧瓷高一些,順手拉了她一下,李惜辰下意識就要掙紮,意識到是顧瓷後才停止抗拒。
“惜惜。”顧瓷低聲喊她小名。
李惜辰點頭:“嗯吶。”
“和我去醫院吧。”顧瓷說。
她聲音不大,剛好出租車停在面前,碾過被雨水浸濕的柏油馬路,正好壓住了她的聲音。
李惜辰上了車才悄悄湊在她跟前問:“你說什麽?”
顧瓷聞言嘆氣,“沒什麽。”
回家再說。
李惜辰也沒再問。
而花樂小館門口廊檐下還站着兩人,目光望着她們剛剛離去的身影。
蘇一白望着遠處昏黃燈光,感慨似地說:“多好一姑娘,可惜了。”
陸斯越:“?”
他語氣裏的惋惜意味太重,聽得陸斯越心裏不舒服。
像對方得了什麽絕症似的。
“蘇一白。”陸斯越斜睨他一眼。
“嗯?”
陸斯越淡聲道,“嘴不一定得用來說話。”
蘇一白:“……”
“你還沒交代呢。”蘇一白撞撞他肩膀:“那小姑娘跟你到底什麽關系啊?你那麽護着?”
陸斯越從兜裏摸出煙,給蘇一白遞了一根,“打聽人隐私有意思?”
蘇一白擺手,“戒了。”
陸斯越低聲笑了下,把多拿的煙放回去。
他可不信蘇一白戒煙的鬼話。
戒煙的話說了好幾年,沒一次超過十天。
“這也算隐私?”蘇一白說:“就是好奇,你越不說我越好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
陸斯越:“……”
就是因為太知道了。
最後把他鬧得心煩,随口回了:“新鄰居,住我對門。”
“了不得啊。”蘇一白驚訝,“現在還有能和鄰居打照面的人?而且你還認識?叫什麽名字?”
“幹嘛?”陸斯越吐出一口煙圈, “對她有意思?”
“我怎麽敢!”蘇一白捏着自己的脖子,“楊芮不得殺了我?”
陸斯越看他自導自演看得多了,這會兒都笑不出來,只淡淡道:“法治社會。而且,你就算明天跟別人結婚,楊芮都不管你。”
蘇一白:“……鐵汁,紮心了啊。”
陸斯越沒理。
都知根知底的人,誰不知道他暗戀楊芮,結果楊芮跟個木頭似的。
楊芮外號又稱“直女之光”。
簡單翻譯一下就是對感情一竅不通的女人。
陸斯越無意摻和這些事,他只跟蘇一白說:“以後見了她面,別和她說話。”
蘇一白沒反應過來,“誰?”
看了眼陸斯越的表情才知道,是那個新鄰居。
随後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良久,蘇一白忽然問,“她是有什麽心理疾病嗎?”
陸斯越的目光看向遠方,掐滅了手裏的煙,聲音清冽,“應該吧。”
“應該?”蘇一白搖頭:“這可不像是專業的心理咨詢師說出來的話。”
“又不是精神科醫生。”陸斯越說:“能給出什麽專業建議?”
“這可就妄自菲薄了啊。好歹中科院心理學博士,怎麽就不是專業的?不過跟醫生分工不同而已,外邊不也稱呼你們是心理醫生麽?心理疾病和身體疾病都很難受的好嘛?”
陸斯越聞言只輕聲反問:“是麽?”
不等蘇一白回答便輕笑一聲:“可心理咨詢師只能幫助你認識自己,如果真的嚴重到影響生活,還是要去精神科開藥。”
就像他之前一度以為林安賢好了。
他裝得那麽像,和所有人聊天、開懷大笑,情緒管理幾乎滿分。
但還是在無人的深夜,獨自崩潰終結生命。
起碼身體疾病是可以通過儀器診療出來的,但心理疾病呢?
很難說。
聰明的病人向來很具有迷惑性。
“好了。”蘇一白勸他,“林安賢這事兒也過去了,你別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他的死不是你的責任。”
陸斯越沒接他的話,任由氣氛冷下去。
夏日的這場雨,一直下到他心裏。
蘇一白說:“你是人,不是神,無法預料到所有事。”
但那天陸斯越在想,要是他再敏銳一點,林安賢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不過沒有答案。
他看了眼仍在淅瀝的雨,直接邁入雨中,蘇一白在後邊喊他:“你瘋了?等雨停再走啊。”
陸斯越頭都沒回,“不用。”
他出門時沒帶傘,也沒預料到這場雨。
現在淋雨就是咎由自取。
在走到路邊時,他看到了一條被泡在水裏的紅繩。
好像是對門那女孩兒的。
因為紅繩的頭兒那串着一顆小金珠。
陸斯越撿起來放進兜裏。
顧瓷晚上和李惜辰一起睡的。
夜裏兩人躺在床上聊天,兩點多,顧瓷問李惜辰:“你一點兒也不困?”
李惜辰搖頭:“有一點點困,但睡不着。”
“明天跟我去挂個精神科的號吧。”顧瓷說:“總不能一直這樣。”
李惜辰抿唇不語。
“行不行?”顧瓷靠近她,“我陪你。”
李惜辰無奈:“我好像不行。”
她不喜歡醫院的精神科,比別的科室更安靜,看到那兩個字就會讓她覺得自己像神經病。
盡管顧瓷說那和其他的科室沒什麽不同。
但李惜辰曾親眼見過有人在精神科發瘋,不僅刺傷醫生還刺傷自己,從那以後留下了陰影,很排斥靠近那個地方。
剛失眠的時候她也在顧瓷的陪同下去過,開了藥,也去心理咨詢室做了疏導,但之後的晚上連着做了好幾晚噩夢,一到吃藥的時候就開始害怕,狀況有些嚴重。
後來不提去那個地方才好了一些。
所以顧瓷才想着給她在外邊找心理咨詢師,結果遇見個不靠譜的。
顧瓷心疼她,“李惜辰,你這樣下去可怎麽辦?”
李惜辰笑了笑,“應該慢慢會好的吧。”
不去上班,慢慢調節。
不去處理複雜的人際關系。
失眠總會改善的。
“希望是。”顧瓷滿懷期待地說。
她也在希望李惜辰自愈。
顧瓷回家以後,李惜辰一個人再次回歸原始狀态。
不出門,硬着頭皮寫稿。
但寫出來的稿子一塌糊塗。
她甚至有幾次打開和宋導的聊天窗口,想提放棄。
但最後又因為害怕退縮了。
她再次見到鄰居先生是翌日傍晚,彼時她正坐在電腦前寫稿,幾乎是打一個字删一個字的狀态,不過房間裏很安靜,她也習慣了這樣的安靜。
黃昏落日透過玻璃暈染在書桌上,把樸素的木頭照得有了光澤。
但光總會慢慢消失。
在房間快要被黑暗籠罩,只留下電腦上那黯淡的光芒時,家裏的門鈴忽然響起。
李惜辰吓得把鼠标掉在了地上。
她沒點外賣。
顧瓷來會提前跟她說。
所以……這是誰?
還沒去開門,她已經開始害怕。
尤其門鈴聲響了不止一下,一共三下,在停頓了一會兒後又響了三下。
一個又一個鬼故事和社會新聞從李惜辰的腦子裏冒出來。
嘶。
不會吧。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但還是大着膽子站在門口看了眼。
是——鄰居先生。
他穿一件白T,寬松的黑色褲子,手裏拎着白色禮品袋,很像是之前挂在她門上的小蛋糕。
李惜辰的心一下子松了,起碼不是壞人。
但……
鄰居先生來做什麽?
單純送蛋糕嗎?
她又開始緊張,心都砰砰跳,甚至咬了下手指。
應該……不是壞事……
吧?
她好像沒有做錯事。
但在他面前總是很社死。
要來嘲笑她嗎?
鄰居先生應該沒這麽閑。
那是來做什麽的?
李惜辰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想法在開門和不開門間反複橫跳,最後還是拉開了門。
而她看見的只有鄰居先生的背影。
估計是等不到她開門,已經打算回去了。
李惜辰懊惱,早知道就再多等兩分鐘。
等鄰居先生回去以後再開門了。
嗚嗚嗚。
她好笨。
聽見開門聲的陸斯越也回過頭,他看向緊張到說不出話的李惜辰,倏爾輕笑,語氣熟稔,“還以為要吃閉門羹。”
然而話音剛落,門砰地再次關上。
他嘴角的笑,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