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風停止了穿行
這已經不是李惜辰第一次思考以頭搶地一擊斃命的概率了。
起碼這一個晚上,她就想了不下十次。
她整個人埋在枕頭裏,腳翹在空中,嗚嗚啊啊了很久。
怎麽就能那麽丢人啊。
什麽沒有!
沒有個鬼!
到底聽到人家要問什麽了嗎?
什麽都不聽,就胡亂回答。
換個星球生活真的可以提上日程了。
李惜辰再次明白,人的愚蠢是沒有底線的。
不出意料地,這天晚上她失眠了。
不過她沒有刻意醞釀睡意,而是在夜深人靜時坐在飄窗上看月亮。
她看這套房子時最喜歡的就是房間裏的飄窗和客廳的陽臺。
有陽光的地方天然治愈。
不過她只在搬進來的前幾天過了把飄窗的瘾,後來就閑置了。
今晚突發奇想,抱着自己的玩偶就坐在了飄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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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窗和隔壁的陽臺隔得不遠,不過她有按紗簾,隔壁看不到她。
況且這大半夜的,誰會坐在陽臺看隔壁的飄窗啊。
又不是人人都和她一樣,夜裏失眠。
今晚的月亮是半月,離中旬還有段時間,李惜辰看了眼時間,離中元節還有二十天。
到時她要去祭拜爺爺奶奶。
不知道姐姐去不去,到時候還可以蹭個車。
雖然不太想和姐姐一起回,但在坐出租車承擔昂貴的打車費用或坐大巴面對陌生人之間,跟姐姐一起是最好的選擇。
胡思亂想了一陣,她又很好奇隔壁陽臺上放了些什麽。
這樣……應該……不算變态偷窺狂……
吧?
李惜辰想,就看一下。
要是不能給人看,鄰居先生肯定會像她一樣把這一面的窗遮住,所以她只看一下不過分吧?
是的,不過分。
她給自己勇氣後就小心翼翼地掀開紗簾,只露了個頭在窗戶上的那種,夜半三點,她這一身裝束像極了從日本恐怖片裏爬出來的貞子。
于是,她在探出頭後的那瞬間,對上了韓國歐巴的臉。
……
離尖叫只差一秒。
如果不是那張臉長得真的好看,好看到一眼可以辨認出來那是鄰居先生,她肯定是要尖叫的。
說不準第二天就要被這棟樓的居民以擾民的名義在微信業主群裏義憤填膺地控訴,還會被物業找上門來。
但鄰居先生的眼睛在那瞬間很吓人。
雙目無神,很空洞。
那雙多情的眼睛是沒有神采的,和白天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如果說白日裏她看到的鄰居先生是散發着淡淡光輝完美無瑕的月亮,那夜裏看到的鄰居先生就是滿是坑窪空曠孤寂的月球。
甚至有幾秒,她對自己的認知和直覺産生了懷疑。
于是她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拉開紗簾探出頭去,剛剛還坐在藤椅上的鄰居先生已經換上了另一幅面孔,他嘴角噙着笑,手裏拎着罐啤酒,抵在嘴邊輕輕呷一口,眼裏仍舊溫柔多情。
他看到了李惜辰,和她對視後笑了笑,然後又別過臉看月亮。
沒多久,他就起身回了房間,只留下了空曠的陽臺。
鄰居先生的陽臺上是真的很空曠,甚至連一件衣服都沒搭,只有一把竹藤椅。
李惜辰想,他在想什麽呢?
——他為什麽失眠?
——他又在難過什麽呢?
顧瓷跟上個劇組的磨合很不愉快,任是她為金錢低頭哈腰,但也受不了一天改一次劇本。
整個人連軸轉了一個多月,她怕影響到李惜辰的情緒,讓她回憶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只簡單地和她交代了一下。
不過決定要休息一段時間。
之後還是找個影視公司上班,或者是自由創作。
李惜辰對她的決定沒意見。
主要是顧瓷不缺錢,她家裏做餐飲的,連鎖店開了幾百家,妥妥的“餐飲小公主”,她只是獨立而已。
顧瓷項目結束和李惜辰見面後就回家住了,忙着應付家裏的一大幫人,沒時間找她。
倒是在這天中午又發來條消息:【我家人喊我相親。】
【陳熙裏:……所以你去麽?】
【瓦瓦:原本不太想。】
【陳熙裏:最後呢?】
【瓦瓦:但他是個精神科醫生,我覺得能見一見。】
【陳熙裏:……】
顧瓷可真是為了她犧牲良多。
【瓦瓦:也不單純為了你,我最近心理也有點壓抑,見面聊聊天也行。】
【陳熙裏:我感動了一秒。】
【瓦瓦:哈哈哈,我阿姨還給我介紹了個心理咨詢師,我也打算去見見,聽說很厲害的。】
提到心理咨詢師,李惜辰問顧瓷:【你上次說要給我介紹林安賢的心理咨詢師,有聯系方式嗎?】
【瓦瓦: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陸老師嗎?】
【陳熙裏:我不知道他叫什麽。】
【瓦瓦:你想找他?】
沒等李惜辰回答,顧瓷就發來:【別了吧,他都搞死林安賢了,我可不想讓你步林安賢的後塵。】
李惜辰看着屏幕,忽然眼睛刺痛。
就是很酸澀。
作為病人,她能理解林安賢。
他肯定不希望有人把自己的死怪罪在其他人身上。
有時只是真的撐不下去了而已。
【陳熙裏:別這麽說,沒有心理咨詢師是希望自己來訪者自殺的。】
【瓦瓦:但這就是事實啊,新聞上說他給林安賢診療了一年,在那一年裏,他是比林安賢父母更親近的存在,但他沒發現林安賢自殺的傾向,這就是失職。】
【陳熙裏:……】
她向來辯駁不過顧瓷,于是換了話題。
顧瓷和她說,等面試完那兩個相親對象,再決定帶她去醫院精神科還是去外邊的心理咨詢室,或者是找到更靠譜的地方。
李惜辰只敷衍地應了聲。
在結束和顧瓷的聊天以後,她去網上查了之前一直刻意避開的林安賢,主要是為了查他的心理咨詢師。
不過能找到的資料寥寥無幾,像是刻意隐藏了一樣。
他的心理工作室名為[溫舍],本人姓陸。
在林安賢事件發生後,不少新聞媒體都找到了那家工作室,但工作室挂牌暫停營業,記者們撲了場空。
他還給不少名人做心理咨詢,但林安賢出事以後,所有人都一致地保護了他的個人信息。
所以媒體能扒出來的很少。
不過關于他的讨論卻居高不下。
在大衆看來,他的行為是有缺陷的,沒能及時察覺林安賢的問題。
但據知情人士透露,林安賢的父母還邀請他去了林安賢的葬禮,似是對他已經釋懷。
李惜辰搜索了一些之後覺得索然無味,都是千篇一律的稿子,沒什麽新意,她也不想讓這樣的事情再來影響她本就壓抑的心情,于是收了手機去電腦前寫稿。
傍晚時點了外賣。
然後在暮色降臨時家門被敲響,然後外賣員就下了樓。
因為她在訂單上有備注,外賣送達時不必打電話,只需要把外賣挂在門把上敲一下門提醒就好。
幾乎每一個外賣員都很好地履行了這一點。
她打開門取外賣,卻在門把手上看到了白色禮品袋。
這次不止一個,是兩個。
她看了眼對門,沒有動靜。
今天她還沒聽到樓道裏的腳步聲,也沒聽到對面門響起的聲音。
難道鄰居先生已經回來了嗎?
東西已經挂在她門上,那應該就是回來了。
要不要敲門去道謝呢?
這個想法幾乎一出現就被反駁了。
怎麽可能?
這會死的好嘛!
在掙紮過後,她還是選擇當縮頭烏龜,拿了外賣和禮品袋回去。
等有機會,她給鄰居先生的門上塞信封吧。
趁鄰居先生出門以後,把錢塞進信封,用膠帶貼在他家門上。
這樣就不會覺得太虧欠。
有了想法後,李惜辰決定明天就實施這個計劃。
不過,她還是先看了禮品袋。
今天的兩袋都是蛋糕,一袋是草莓蛋糕,一袋是藍莓慕斯。
每一袋裏都有便簽,用的是和上次一樣的便簽紙。
草莓蛋糕裏的那張便簽紙上寫的是:
[我猜你很喜歡這個口味。跟你講個秘密,天河水韻的西南角有野草莓,那裏每到傍晚人很少,但風景很好看,适合寫生。如果明天夕陽正好,你可以帶着你的眼睛出門。=^_^=]
天河水韻是她們小區附近的公園,李惜辰自搬來以後就沒怎麽去過。
公園裏年輕人不多,多是大爺大媽,聽說這公園裏還有相親角,她光是聽聽就頭皮發麻,根本不敢想誤入相親角以後被拉扯的場面。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西南角有什麽野草莓。
而且這個季節也不是草莓結果的季節。
但她還是在一瞬心動來着。
想出去看看,不過也只是想想。
那一袋藍莓慕斯裏裝着的便簽寫的是:
[今天去店裏的時候提拉米蘇只剩下一個,我把它讓給了剛失業的女生,所以只能給你帶藍莓慕斯。晚上吃巧克力會加重失眠,如果你也失眠,那不妨聽一下這兩首歌。
Marconi Union《Weightless》
JinBao 《日暮裏》
祝你今夜好眠=^_^=]
李惜辰看到便簽後的第一反應不是去搜索這兩首歌,而是想,原來鄰居先生對每個人都會這麽好啊。
他會将最後一塊提拉米蘇讓給陌生人,也會在她很艱難的時候借給她擁抱。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不止對她好。
這應當是很正常的結果,但李惜辰卻有些失落。
李惜辰算是睡了個好覺。
在那首《Weightless》的作用下,她睡了近兩個多小時,然後又反反複複、斷斷續續地睡了很久。
一直到清晨。
這對她來說已經算不錯,所以上午寫稿時狀态都會更好些。
她按照後期的人設和故事情節來倒推前邊,發現不太行。
但也沒什麽靈感寫新的,于是在寫了一會兒後放棄。
算了。
又是渾渾噩噩的一天。
許久沒聯系的發小鄭雲帆給她發了個問號,她回了個句號。
鄭雲帆:【最近咋樣?掙大錢了嗎?】
李惜辰:【?】
鄭雲帆:【小爺掙了,回去請你吃飯。】
李惜辰:【要回國?】
鄭雲帆:【還得一段時間,把手頭的事兒收收。】
李惜辰:【哦。】
話題再次戛然而止。
她和鄭雲帆從小一起長大,從小學到高中都是一個班,但從他出國開始創業以後,兩人聯系得逐漸少了。
不過也沒什麽隔閡感。
只是她不會刻意去跟鄭雲帆去說自己目前的狀态。
這貨在她姐面前向來慫,一被吓就什麽都說出來了,但她不想讓家裏人知道。
估計知道了會說她脆弱吧。
一點兒小事就把她擊倒了,真廢物。
李惜辰不想聽這些話。
聽得太多了。
等到傍晚來臨時,落日殘霞美得不像話,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在天際蔓延,黃昏美得像從畫卷裏走出來的那般。
李惜辰坐在沙發上,忽然想到了昨天那張紙條。
——如果明天夕陽正好,你可以帶着你的眼睛出門。
嗯,夕陽正好。
她一時沖動換了件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還戴了和夕陽同色的近視鏡框出門。
她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鄰居先生說的那個地方,确實有野草莓,不過只有幾株。
這裏偏僻,人很少,幾乎沒有行人路過。
但有人在寫生,是一個很孤獨的女孩。
看長相應當是初中生。
她畫落日,畫晚霞,畫什麽都透着凄涼感。
同類之間是有雷達的,在這一刻,李惜辰的雷達瘋狂響動。
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夕陽景色,而畫畫的人頭都沒回過,隔了很久,夕陽都快沉于山裏,那小女孩才回頭問:“你在看我嗎?”
李惜辰點頭又搖頭,之後兩人便沒再說過話。
一直到夕陽落山,那一瞬間,公園的燈相繼亮起,照亮了被昏暗籠罩的世界,路邊的石子都泛着瑩白的光澤。
小女孩背着畫板孤獨地離開。
李惜辰在那兒坐了很久,她有點享受聽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安靜到不被人打擾的世界,還可以吹溫柔的風,呼吸自由的空氣。
鄰居先生推薦的地方确實很好。
不知過了多久,這條小路上傳來跑步聲。
李惜辰的心忽地一緊,正欲低下頭,餘光卻看到了那人的側臉。
——唔,怎麽那麽像鄰居先生?
等到人跑近了,她才确認,就是他。
原來鄰居先生每天都在跑步,很自律。
不像她,是個不愛運動的廢柴。
他也看見了她,不過沒打招呼,只是停下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後喝掉了手裏瓶中最後一口水,把水瓶扔進了附近的垃圾桶。
李惜辰正猶豫着要不要揮手打招呼,思考良久,手指蜷縮又松開,最終緩緩地擡起手,但對方已經重新開始跑步。
在那條無人的小路上,當沒看見李惜辰一樣的,奔向前方。
李惜辰那尴尬的手摸了把空氣,又讪讪縮回來。
心情瞬間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