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你依舊美麗
是沒看見嗎?
但李惜辰很确定自己在那瞬間和他對上了目光,而且他還朝她笑了。
雖然只是嘴角輕輕勾起弧度,但那也是上揚的。
可能是不想理她。
得出這個結論的李惜辰頗為失落,連帶着沒了看風景的欲望。
她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伸手把寬大的衛衣帽兜戴上,遮住光潔的額頭,長發垂在臉的兩側,把她本就不大的臉擋了一半,這會讓李惜辰有安全感,而她的手順勢插在了衛衣兜裏。
夕陽湮沒于山頂,朦胧的月亮悄悄爬上來。
今晚的月亮比昨夜更明亮,李惜辰卻只瞟了眼便低着頭往前走。
沒什麽好看的。
再好看的風景,沒有心情欣賞時都感知不到美。
白日裏公園人不多,但稀稀落落還是有行人經過,尤其在公園入口處,人很多。
熱鬧的地方在東邊,所以偏僻的西南角無人問津。
李惜辰來公園時都戰戰兢兢了很久,幾乎是一鼓作氣小跑進來的。
到達鄰居先生說的那個地方時,她額頭都在冒冷汗,臉通紅,手心潮濕。
但晚上從西南角回去的路上,兩側都是亭亭如蓋的大樹,蔭蔽着天空,蟬鳴聲此起彼伏,風一吹,樹葉嘩啦啦地響。
隐蔽、寂靜、荒無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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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就是刑偵劇裏最合适的犯罪場所。
走不了幾步就是一條人工河,夜晚水面波光粼粼,很适合抛屍。
唔。
不能想。
李惜辰伸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腳步加快。
過往看過的刑偵劇總不合時宜地從腦海裏冒出來。
她後悔了。
應該早點回去的。
獨居讓她的膽子愈發小。
而且她還會習慣性看社會新聞捕捉熱點,這給她的精神帶來不小的壓迫。
已經很久沒有了。
一個人走偏僻的小路,而且感覺這條路沒有盡頭。
燈火喧嚣在很遠的地方,依稀能聽到聲音,但……
好像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更加清晰。
李惜辰咬緊了下唇,她緊緊攥着衛衣兜裏的手機,随時準備摁緊急電話。
後邊的腳步聲不遠不近,腳步很輕盈,但在這寂靜的夜裏,伴着蟬鳴聲很真切。
是壞人嗎?
難道是要挖她的身體器官?或者先女幹後殺?
再變态一點,就是先殺後女幹。
這太恐怖了。
李惜辰的心都快要跳出來。
她腳步更快,但後邊那人的腳步随着她的腳步加快。
她根本不敢回頭。
在疾走的速度快要趕上競走時,她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但片刻不敢停,憑借本能在往前走。
盡管李惜辰無數次地想過失眠、焦慮、抑郁致死,想過她可能在某個深夜,一覺昏睡,長睡不醒,但她不可能是死于這種地方。
死于新聞的社會頭條裏。
這對她做法官的父親和做刑訴的姐姐來說,一定是種恥辱。
而且在面臨這種情況時才會發現,原來她沒有那麽喪。
在死神即将到來至死,人永遠有着強大的求生欲。
求生欲驅使她走到了熱鬧的地方。
在喧嚣之地,她終于大着膽子回頭,但只有在搭伴跳廣場舞的老頭兒老太太,全是陌生面孔。
廣場音響裏還在放“我從草原來~”,整齊的隊伍裏突兀地插入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姑娘 ,不少人向她投來目光。
李惜辰立刻低下頭,盡管她想看看有沒有可疑的犯罪人員。
可她太害怕了。
那些好奇探尋的目光像是一根根刺紮入她肌膚深處,讓她想快速逃離。
已有一年獨居經驗的李惜辰還是有些常識的,她回去的時候挑了熱鬧街道。
雖然途徑陌生人時會緊張,但跟走小路發生意外比起來,這點兒緊張顯得微不足道。
在人潮擁擠燈火通明的街頭,剛剛在公園裏詭異的、被尾随的感覺消失了。
李惜辰松了口氣,心想大抵是自己的錯覺,誤把大自然界的某些聲音當成了腳步聲。
但那種奇怪的感覺在她進小區以後又出現了。
起先是感覺有很銳利的目光盯着她,令她如芒刺背。
但她鼓起勇氣回過一次頭,身後空空如也,只有路燈投射在地上的斑駁光影。
夏夜晚風吹過,樹葉嘩啦啦地響,就跟在唱交響曲似的。
不過對于李惜辰來說,這交響曲更像是恐怖片裏詭異的背景音樂。
她的腳步加快,但腿肚子都在打顫,整個人有種踩在雲端的虛無感。
拉開樓下防盜門,樓道裏的聲控燈亮起,在有光亮的狹窄空間裏,李惜辰終于得以喘口氣,但目前她更想的還是上樓回家,在獨屬于自己的空間裏放松一直緊繃着的精神。
她幾乎是一步兩個臺階地邁,很快到了三樓。
許久未運動,這樣的運動量已經讓她氣喘籲籲,額頭冒汗。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一鼓作氣爬上四樓。
四樓裏的聲控燈燈絲老舊,昏暗得很,在壞的邊緣搖搖欲墜,物業一直沒來修。
不知為何,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又出現了。
好像樓道裏除她之外還有呼吸聲。
亦或是她自己的呼吸聲。
可當時她腦海裏浮現出的這有這句話——像是獵人盯獵物的目光。
這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
她從兜裏掏出鑰匙,另一只手還在兜裏握着手機。
可是太緊張害怕了,拿鑰匙的手不斷在抖。
李惜辰在心裏不斷給自己打氣:打起精神來,沒關系的,不要害怕,沒有其他人,不要自己吓自己,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壞人,這個小區安保蠻好的,從未出過事,這種倒黴事怎麽會落在你身上呢。
盡管如此,她的手指還是冷得可怕,握住鑰匙往門鎖裏插的時候,她感覺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過,還是開了。
李惜辰輕輕松了口氣,随後她真的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她也不敢轉頭看,心想着趕緊回家關門就好了,還安慰自己說不準是樓上住戶下班回家上樓發出的腳步聲。
然而她的心裏還是直打鼓。
因為那種詭異的感覺并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
她拔掉鑰匙立刻轉身進門,那腳步聲忽然急促。
就在她關門的那瞬間,門把手被人從外邊用力拉住,透過門上的小縫,李惜辰看到了一張戴着口罩的臉,那雙眼睛裏帶着邪惡地、玩味地笑,還有幾分勝券在握的得意。
她緊緊握着門把手,害怕得心髒快要跳出來。
笨拙如她,也知道此刻發生了什麽事。
直覺沒有錯,她真的被壞人尾随了。
如果今晚她死在家裏,很有可能要在幾天後才會被人發現屍體。
運氣好一點,她家裏給她辦個低調的葬禮,她徹底消失在世界上。
運氣不好,她會霸榜社會新聞的頭版頭條,讓她做法官的父親和做刑律的姐姐沒有面子,擡不起頭來。
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裏應當是空白的。
但她莫名其妙就是想了些跟自己當下處境無關的事。
她甚至想到了,就這樣吧,結束後就解脫了。
可求生的本能讓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負隅頑抗,對方拉開了一些門,另一只手透過門縫扒在門上,給了李惜辰極大的壓力。
很吓人。
李惜辰放在衛衣兜裏的手摁下了緊急通話,那通電話撥給了李惜君。
在這寂靜的夜裏,李惜辰和他對峙着。
他似乎很享受李惜辰負隅頑抗的樣子,始終帶着玩味的笑意。
但他的眼睛細小狹長,單眼皮,幾分兇相。
李惜辰的力氣在耗盡的邊緣,門縫越開越大,快要能容納一個人的身體。
完了。
李惜辰想,她的生命可能要終結在這一天。
陸斯越有跑步的習慣。
以前是晨跑,最近換成了夜跑。
他很喜歡這一片的綠化,還有天河水韻的西南角。
尤其是那個角落傍晚的風景。
從那裏看夕陽落下,很容易就出口贊嘆“夕陽無限好”。
漂亮得像是一幅畫。
他曾把這一帶的夕陽景色發給蘇一白和楊芮,蘇一白直呼叫絕。
不加濾鏡就能把整個世界變得溫柔的夕陽,讓陸斯越感到治愈。
在林安賢去世後的幾天,陸斯越傍晚幾乎都是在這裏度過的。
他慢慢看太陽西沉,光影落入河中,試圖去放空自己。
沒能完全做到,但也有一點點療效,所以他昨天把這個地方推薦給了對門的姑娘。
她應該也會感到治愈。
陸斯越夜跑的時間是七點左右,但今天想到對門那姑娘可能會去看夕陽落下,所以他提前出了門,蹲守在西南角。
那裏有個自閉症女孩兒在畫畫。
她常來,陸斯越以前和她攀談過幾句。
在一起待了幾天後,女孩兒才和他說了第一句話,“你是醫生嗎?”
陸斯越笑笑,“算半個。”
之後女孩兒便沉默了。
單是看她的背影,也會覺得這世界很美好。
她會畫暗黑系的畫,但偶爾落下的筆觸是溫暖的。
在等到六點半時,陸斯越還以為對門那姑娘不會來了。
畢竟夕陽已經快落下,這座城市的夜景即将到來。
但她很快出現了,一路小跑過來,帶着不安、局促和緊張。
是從人群中穿越來的。
陸斯越都說不上來為什麽,看到她的那瞬間便笑了。
她和麋鹿有點像,一受驚兩只眼睛就瞪得圓圓的,臉很小,雖然瘦但白白嫩嫩的,有一點點嬰兒肥,看着會讓人想捏一把。
但也只是想想。
如果真的突兀地上去捏她臉,很有可能把人吓得蹦起來。
見她來了,陸斯越便沒打擾,開始夜跑。
他夜跑時間一般是半小時,但今天刻意等那姑娘,他跑了四十多分鐘。
在跑到最後一圈的時候,他正好路過西南角,看見她很溫柔地笑。
這大抵是第一次。
她笑起來有一個梨渦,顯得特乖巧。
陸斯越的喉結微動,忽然覺得心情很好。
果然,美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可以治愈人的。
她終于沒那麽膽怯。
不過陸斯越不想讓和人的攀談攪了她好不容易有的興致,站那兒喝了口水就繼續跑步。
他也沒回頭看。
跑了沒多久他便停了,站在不遠的地方看小姑娘。
不是不懷好意的偷窺,他只是覺得晚上了,放任一個膽小的姑娘走夜路很不道德。
于是他不疾不徐地跟着姑娘走完公園那段路。
不知為何,還生出了幾分緊張感。
這還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
不過他也大大方方的,沒遮掩,他不覺得做好事還需要遮掩。
所以他連姑娘不小心回頭看見他後的措辭都想好了,就坦白地說,是同路。
小姑娘的防範意識比他想象中強。
他還以為以她的性格會走那條偏僻的小路,但她應當是考慮到晚上走夜路不保險,于是選擇了燈火通明的大道。
陸斯越頗感欣慰。
在擁擠人潮中,他始終和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一直跟到了小區外。
他不想給對方造成壓迫感,破壞對方好不容易産生的好心情,所以停在了小區外的便利店門口,進去買了包煙。
回去路上還接到了蘇一白的電話,約他吃飯。
他剛跑完步,一身汗味,說是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去。
一直上到三樓,他心情還很愉悅。
如果沒看到眼前這一幕的話。
近175的男人穿着黑色T恤,黑色長褲,褲腳處沾了泥,一雙髒兮兮的球鞋,戴着黑色口罩,站在他家對門,也就是那姑娘家,正在和小姑娘“對峙”,一只手拉門把手,一只手扒在門上。
門已經開了一大半,他很容易就能進去,但他似在捉弄小姑娘,玩味地欣賞着小姑娘的局促不安和害怕。
小姑娘雙手握住門把手,用力地往回拉,但力氣根本敵不過男人。
她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整張臉通紅,唇色發白,眼裏含着淚,卻沒有往下掉。
她嘴唇幾次微動,都像是要喊“救命——”。
可人像被定在那兒一樣,根本喊不出來。
陸斯越以前治療過一個自閉症患者,她在遇到危險時第一反應不是逃跑也不是大喊救命,而是站在那兒哭。
當時她母親訓斥,有什麽好哭的?!喊聲救命能死嗎?
她後來悄悄和陸斯越說,遇到危險的時候,很多行為都不由我自己控制,我感覺我的身體裏有另一個人,她在掌控着我的一切。
李惜辰的行為在此刻和那個女孩兒有些像,但又不一樣。
她在背着沉重的壓力負隅頑抗,哪怕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知道對方是為了看她掙紮無用的窘态,她還在抗争。
陸斯越站在樓道裏看,四樓的光很暗。
在這晦暗不明裏,正享受着獵物掙紮的獵人都沒注意到陸斯越。
陸斯越已經握緊了拳頭。
片刻,“獵人”終于轉頭,看見陸斯越冷冷的目光後理直氣壯地說:“怎麽?沒見過小情侶吵架啊?”
他早已準備好了說辭。
不僅如此,他還笑嘻嘻地對着門內的人說:“寶貝,別生氣了,讓我進去,省得讓人看笑話。”
那一瞬間,李惜辰的眼淚忽然掉下來。
她拼命地搖頭,艱難地說:“不……是。”
“什麽不是啊。”男人說:“是我錯了,我不該惹你生氣。”
他說着就拉開門要進,李惜辰整個人都被門帶了出來,一個踉跄,本應該靠在門上的,但男人拽住了她的胳膊,讓她正好靠在男人懷裏。
李惜辰終于在黯淡的光裏看清了站在樓道裏的人。
是——鄰居先生。
不知為何,她第一反應不是求救,而是躲。
她現在的樣子太狼狽了。
可她不想死。
在如此境況下,她還是想活下去。
體面的、沒有污點的好好活下去。
再沒有任何一個瞬間讓她有如此強烈的求生欲。
她看向陸斯越,嘴唇微張,“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