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就算整個城市……
李惜辰徹夜未眠。
拿着手機在床上翻來滾去, 滾去翻來,床單邊都翹起來了。
可手機頁面就停在了那兒。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
過度糾結陸斯越發來的話,以至于她都忘記緊張周三上午約了心理咨詢師。
等顧瓷來她家的時候, 她才很懵地想起來。
“不是吧?”顧瓷心裏發怵,“你又要放我鴿子?”
已經想打退堂鼓的李惜辰:“……”
她勉強點頭:“好吧。”
路上顧瓷開車, 李惜辰猶疑片刻才問:“那啥, 我問你個事兒。”
“哦。”顧瓷專心致志開車,抽空回她:“你問。”
“我有個朋友。”李惜辰緊張地低咳一聲, “她和一個男生加了微信……”
“男生?”顧瓷挑眉。
李惜辰糾正,“是男……男人。”
“加微信以前, 那個男人問我……我朋友有沒有男朋友,還加了四個字:無意冒犯。”李惜辰低着頭,不敢看顧瓷, “然後昨天我……我朋友和她一個男生走在一起,被他看見了,他好像就有點不高興, 我……我朋友就去解釋, 他後來就說……說他沒有女朋友。你說,他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我?”
這次頓了五秒, 李惜辰才加了兩個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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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不是說謊的料,這會兒随口扯個朋友來做借口, 話都要不會說了。
要是顧瓷随便詐幾句, 她肯定悉數吐露。
顧瓷憋笑憋得辛苦, 兩分鐘後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惜辰別過臉閉上眼, 耳朵紅得能烤紅薯。
她放棄掙紮。
“我問下。”顧瓷笑問:“那個男人是姓陸嗎?”
李惜辰:“……”
她閉口不言。
早知道就不問了。
可這問題困擾她一晚上,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萬一是她想多了呢?
萬一又像上次那樣,太糗了。
“行吧。”顧瓷怕影響她一會兒咨詢時的心境, 認真回答道:“我負責任地告訴你,喜歡不一定,但肯定有好感。”
李惜辰鼓了鼓腮幫子。
果然,不是她的感覺有問題。
是鄰居先生給她透露出了這樣的信息。
為什麽呢?
她有什麽地方值得喜歡呢?
長得沒有顧瓷驚豔,處事沒有顧瓷圓滑,成績沒有姐姐優秀。
她就是個很糟糕的人啊。
“不過還是得勸你一句。”顧瓷說完才意識到,把最後的遮羞布給李惜辰遮上,“你朋友。”
狗屁。
李惜辰除她以外都沒其他聯系的朋友。
不過顧瓷還是很給面兒,“狀态不好的時候有個喜歡的人挺好,但不适合談戀愛。”
“啊?”
“前段時間看書學到的,大概就是說悲觀的人去談戀愛,很容易偏執,要是這段戀愛帶給她傷害,可能會加重病情。所以我不建議你……你朋友談戀愛,喜歡就先相處嘛,不用那麽着急。”顧瓷一轉方向盤,“到了。”
李惜辰不是第一次來心理咨詢室。
上次進心理咨詢室,特別緊張。
但這次被其他的事兒擾着,煩心事對沖,倒是平靜了些。
上午十點。
她如約進入咨詢室。
大概二十平米的房間,裝修得很簡潔,房間配色介于亮色系和暗色系之間,像灰色夾雜了明黃,窗簾是淡黃色。
牆上挂着老舊的挂鐘,每過一秒還能聽到秒針劃過表盤的聲音,能夠清楚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房間內的裝飾性物品不多,窗臺上擺放着兩盆綠植,一盆綠蘿一盆仙人掌,都是很好養活的植物。
一張大書桌,幹淨整潔,連筆擺放的位置都很有講究。
一張雙人沙發,上邊放了兩個抱枕,一個黃色的皮卡丘,一個藍色的哆啦A夢。
相比之下,單人沙發上顯得空曠。
沙發背後的牆上挂着一副山水畫,恬淡平靜,頗有大家風範。
等了半分鐘,那位咨詢師走進來。
她穿一件淺色針織衫,搭了條黑色長裙,黑色皮鞋,幾乎是看一眼扔進人群裏便不會記得的裝扮,但她氣質很溫和,年紀應當過六十,笑起來臉上有褶皺,但那雙眼睛很溫和,讓你感覺到被全身心地注視着,溫柔地對待。
她進咨詢室後先幫李惜辰倒了杯水,然後坐回到書桌前。
全程平靜,一言不發。
起初兩分鐘李惜辰還能穩住,但時間越長,她內心越慌亂。
因為摸不清這位咨詢師想做什麽。
顧瓷說她有三十年從業史,應當是靠譜的……吧?
她也不敢确定。
她瞟了眼時間。
10:05,這位咨詢師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一個人來的嗎?”
“啊?”李惜辰懵。
她以為會直接問她什麽病,所以在沉默的這段時間裏她已經想好了措辭。
但這問題直接打亂了她的節奏。
良久,她才回答:“不是。”
“陪你來的人是朋友、家人還是戀人?”對方問。
“閨蜜。”
李惜辰戰略性喝水,輕輕抿一口,心底愈發惴惴不安。
對方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山間泉水。
但在這樣的密閉的空間裏,無論多好聽的聲音都讓人不安。
“我叫祁岷。”她自我介紹完後笑問:“我該怎麽稱呼你?可以用化名,在你可接受範圍內就行。”
“惜惜。”李惜辰又喝了口水,“大家都喊我惜惜。”
“好的。”祁岷說:“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啊?”李惜辰頓時緊張,繃直的脊背、僵硬的面部表情,無一不洩露着她的排斥,但她卻努力地克服,“什麽?”
“很難回答嗎?”對方笑笑,“那就換個問題。”
“是你要來找我做咨詢嗎?”
李惜辰猶豫地點頭。
“你遲疑了。”祁岷仍是溫和的語氣,卻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被人逼着來的?”
“也……不算吧。”李惜辰再次猶疑。嘉
她對這類問題向來有敏感度,總會很熟練地說出答案。
如果放在平常,這問題也就被一笑置之,甚至別人調侃幾句,說她沒主見。
她也就笑着附和,跳到下一個問題。
“那就是咯?”祁岷笑起來眼睛是彎着的,帶着自然的親和力。
“沒有。”李惜辰斟酌着回答:“她很想讓我來,我自己也想好……就來了。”
“她是誰?”祁岷問。
“瓦瓦。”李惜辰說:“我閨蜜。”
“那你來咨詢是為了讓她高興,還是想讓自己變好?”
“不能兩個都有嗎?”
“可以呀。”祁岷說着從抽屜裏拿出一把木尺,上邊标明了刻度,她指着木尺問:“那我們以這個為衡量單位,能告訴我,你來咨詢為了讓瓦瓦高興的占比有多少?1到10之間,以5為中心。”
李惜辰皺眉,這問題她沒想過。
“這很重要嗎?”李惜辰抿唇說:“我來了就是最後結果吧。”
“我很想說這不重要。”祁岷莞爾,“因為我看得出你有些糾結,但抱歉,這個問題你得回答我。”
“啊這……”
“你不能直接開始咨詢嗎?”李惜辰說:“這些問題好像沒有意義。”
“我們已經開始了,我在确認我咨詢的主體是誰。”
李惜辰:“……”
她摸了摸耳朵後的頭發,略顯局促,在思考後才回答:“7吧。”
這一場咨詢有7分是因為顧瓷求着逼着,她不想讓朋友為難。
如果是她自己,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想來了。
“如果有天你不想取悅你的朋友了,你是不是會斷掉我們的咨訪關系?”
——取悅
作為文字工作者,李惜辰對這兩個字很敏感。
她是在取悅顧瓷嗎?
應該不是吧。
好友之間會說取悅嗎?
“我覺得不是取悅。”李惜辰小聲反駁。
祁岷目光注視着她,鼓勵地示意她說下去,李惜辰從那眼神中獲得了力量,她的聲音稍大了些:“取悅是指單向付出,但我覺得在我和瓦瓦之間,我得到的要比付出的多。”
顧瓷多好啊,總照顧她。
兩個人出去吃飯,都是她結賬比較多。
相比之下,她付出的太少了。
“但我們就來咨詢這件事而言,你把她的感受置于你自己的感受之上。”祁岷說:“是一種取悅。”
李惜辰心理脹脹的,好像她說對了,但自己不願意承認,于是保持沉默。
“我問這個問題并不是在質疑你們的友情。”祁岷說:“相反,我覺得你們的友情很珍貴。但對今天的咨詢來說,我需要确定我咨詢的對象是誰,是你還是瓦瓦?我必須确定這一點後才能推進下一步。”
李惜辰沉默。
盡管她什麽都沒說,但李惜辰感覺到了巨大的壓迫。
“心理咨詢是一個雙向的過程。”祁岷适度施壓,“我們在合作,所以最基本的原則是雙方自願。”
看李惜辰的表情有些緊,她又笑着補了句,“用現在年輕人的話來說,這就像一段感情,必須得是雙向奔赴才有意義。”
李惜辰緊抿的雙唇已經洩露了她的糾結和緊張。
她太知道這話裏的意義了。
如果她答應,就說明她自願咨詢,她必須以積極的狀态面對往後的每一次咨詢,這也是一件壓力很大的事情。
沉默和寂靜蔓延。
良久,李惜辰點頭,“是我。”
祁岷輕笑,“所以往後和我合作的人是你,對嗎?”
有了第一次的糾結,第二次點頭就容易得多,“是的。”
“好。”祁岷看似很随性地問:“吃早飯了嗎?”
李惜辰:“……這和我們的咨詢有關系嗎?”
“沒太大關系。”祁岷說:“我随口一問。”
李惜辰:“……”
她又沉默了。
總覺得是在被套話。
幾秒後,祁岷又問她:“那你能告訴我,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嗎?”
“是什麽感覺?”李惜辰反問。
她又一次地感覺自己詞彙匮乏。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就是你的心情。”祁岷說:“可以随意些,譬如悲傷、難過、愉快等。”
“不太好吧。”李惜辰想了想回答:“我時常感覺到難過,尤其是深夜,我會覺得焦慮、失眠,會抑郁,會想……”
說到這她忽然噤了聲。
她從不會跟人在聊天時提及這兩個字。
太殘酷。
可她曾真實地想過。
“想自殺?”祁岷幫她補了下半句。
李惜辰動也不動地坐了許久,随後才點頭,面容疲憊,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沉沉的絕望。
祁岷再次拿出尺子,“還是這把尺子,假設它可以測量你的感受,最低是1 ,表示你感覺糟糕透了,有過自殺的想法,甚至拿出了工具,做了自殺的準備,中間值是5,表示還不算太糟,最高是10,表示你幸福愉悅。你覺得自己目前處于哪個位置?”
“1。”
……
這一次的咨詢過程讓李惜辰的心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盡管在某些問題上比較難辦,但總體過程要比上次愉快很多。
她覺得這阿姨很和藹,有些話不自覺地說出來,盡管出于心底的不信任,她會即使剎車,有所保留。
可她讓李惜辰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她溫柔地注視讓自己覺得在被認真地傾聽着。
這感覺有幾分似曾相識,但李惜辰說不上來在哪裏見過。
所以李惜辰這天說了很多話。
她講最近發生的事,表達她自己的想法。
不過大多都是在祁岷的引導下講出來的。
祁岷有很高超的問話技巧 ,像放進水裏的誘餌,總讓她不自覺上鈎。
可沉默了太久,猛地說這麽多話也讓李惜辰覺得放松。
不過她在察覺到自己講得有些多了以後就開始緊張,惴惴不安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終于,祁岷說:“時間快到了,最後一個問題,我們就結束今天的咨詢。”
“什麽?”李惜辰再次緊張。
“你可以向我提一個問題。”祁岷溫和地笑着:“今天一直都是我在問你,作為交換,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
李惜辰吞咽口水:“什麽問題都可以嗎?”
祁岷點頭:“是的。”
“你都會回答嗎?”李惜辰再問。
“親愛的,這是第二個問題了。”祁岷一副調侃語氣。
李惜辰瞳孔震驚了兩秒,随後低聲嘟囔,“你這是耍賴。”
“啊?”祁岷說:“你可以大點聲。”
李惜辰:“……”
短暫的沉默後,在她鼓勵的眼神下,李惜辰重複了剛才的話:“你這是耍賴。”
“好吧。那你希望我怎麽做?”
李惜辰再次沉默。
“你可以重新提問題。”祁岷說:“我會視問題來回答。”
言外之意就是不會全部回答。
李惜辰望着房間裏的挂鐘。
起先她是不知道要問什麽的,但腦海裏不斷有影像在走。
最終影像定格在來之前顧瓷的臉上,她誠懇地建議:“不建議悲觀的人談戀愛。”
李惜辰釋放出自己的消極情緒,閉了閉眼沉聲問:“我會好起來嗎?”
陸斯越的車子緩緩停在[洛伽心理咨詢室]對面。
今天是他師母生日,所以他到這兒來接師母下班。
他師兄負責接老師,剛還發消息說已經到老師家了,催促陸斯越快點。
陸斯越停好車後先給師母打了個電話,結果沒人接,應該在進行咨詢。
陸斯越又打給了接待人員,說是還有五分鐘就結束了。
他坐在車裏打開微信。
昨晚的消息還未得到回複,一時也摸不準李惜辰什麽意思。
他盯着聊天記錄看。
好像是……過于孟浪了?
不過他似乎也沒說什麽,只透露了最基礎的信息而已。
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劃着聊天記錄看。
他向來是懶得去剖析自己情感需要的。
用常理也能想得清楚,他對李惜辰感興趣。
李惜辰大抵也……喜歡他?
可能喜歡也談不上,但肯定有好感。
那天他進她家的時候看到了一副素描,是他的樣子。
畫得很像。
盡管被倒放着。
他思考了會兒,師母的消息彈出來:【你到了?】
陸斯越切回去回消息:【嗯,您結束了?】
師母:【是的。】
陸斯越:【那我在外邊等您。】
回完以後他才切過頁面,發現他和李惜辰的聊天界面有了刷新,從之前他發的文字消息變成了一個句號。
他皺眉,趁着對方還沒看到趕緊撤回。
不肖片刻,他在門口看到了師母的身影。
他下車走到副駕,打開了副駕的門等師母過來。
師母隔着馬路也看到了他,笑着朝他揮手,算作打招呼。
而陸斯越在師母過馬路時還看到了熟人。
是李惜辰和她朋友。
她仍舊一身黑色,寬松的衣服把她瘦削的身體藏起來,和朋友走在一起。
她朋友稍高些,把她塞在裏側,增加她的安全感。
她們是從工作室出來的。
終于,這小姑娘願意往前邁一步了麽。
陸斯越站在那兒翹起嘴角。
祁岷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一向寡言的學生正望着馬路對面癡漢笑。
她順着陸斯越的視線望過去,只有她剛剛的來訪者。
“在看什麽?”祁岷敲了敲後車窗,陸斯越這才收回目光。
“師母。”陸斯越笑着把早就準備好的康乃馨遞過去,“生日快樂。”
祁岷笑道:“有心了。”
馬路對面的人已經消失在視野之中。
陸斯越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才問:“師母,剛剛走出來的是你的來訪者嗎?”
“那兩個女孩兒?”祁岷問。
陸斯越點頭:“是,準确地說是那個穿黑色衣服的女孩兒。”
祁岷微微蹙眉,“你認識?”
陸斯越沒隐瞞,“住我家對面兒。”
“熟嗎?”
“……”
這問題可真把陸斯越問住了。
要說不熟,兩人一起度過的也不止一個日夜。
若要說熟,昨天才加的微信。
于是陸斯越挑了個折中的說法:“還行。”
“那你可以去問她。”祁岷直接踢皮球式回答:“我得保護我的來訪者。”
陸斯越:“……”
他笑了,“是我僭越。”
心理咨詢師是不會随意向別人透露來訪者信息和病情的。
車裏安靜了一段時間,等到了老師家樓下,陸斯越才溫聲說:“她的原生家庭不太好,沒有見過她的父母,但她有個很強勢的姐姐。”
祁岷側耳,溫和地傾聽。
“她獨居,有中度社恐症狀,睡眠障礙,前段時間經歷過尾随事件,從那之後失眠得更厲害。”陸斯越平靜地說着:“她是從事文字工作的,情緒很敏感,懷疑有重度焦慮伴抑郁以及淚失禁。”
“師母。”陸斯越說:“您可以把這些作為側面的參考。”
祁岷不禁莞爾,她竟從這個平常寵辱不驚的學生身上看到了慌張。
“還有。”陸斯越頓了頓,“您多照顧着她點。”
說完後他也沒好意思看師母。
這種事還是第一次做,并不熟稔。
他還沒練出這種厚臉皮來。
祁岷先緩緩地應了聲哦,随後狀似無意地揶揄:“你喜歡她啊?”
陸斯越表情微變,随後逃也似地下了車。
祁岷随後跟着下車。
在午後陽光裏,她看着平日裏不談情愛俗事的陸斯越耳朵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