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4 悄悄地勇敢

人是無法預知未來的。

此刻李惜辰站在平川大學裏, 看着來來往往的學生步履匆匆,制造了無數個擦肩而過。

平川大學的夜景很好看。

尤其音樂廳,圓形建築上燈光閃閃, 映照在寬闊的人工湖上,在空曠夜幕裏獨樹一幟。

陸斯越帶她走過了人工橋, 走過百草園, 走過一棟棟教學樓,幾乎是橫跨了大半個校園, 才找到他車。

在路過最高的那棟建築時,陸斯越給她指了三樓, “我的辦公室在那兒。”

彼時樓道裏沒有燈,黑漆漆一片,李惜辰盡力辨認才看出是哪一間。

回去路上很安靜, 李惜辰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這就是她平日裏獨處的狀态,一動不動,發呆神游。

等她回過神來, 車子已經停在樓下。

此後一同上樓, 互道晚安,各自回家。

他們的距離很近, 近到李惜辰覺得自己踮起腳就能夠到他。

可終歸是缺了勇氣。

關上門的那一刻,李惜辰想, 等她好了, 她就和鄰居先生告白。

很快迎來了第四次咨詢。

李惜辰在周二看到日歷上畫的圓圈, 會感到愉悅, 甚至隐隐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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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周,她完成了祁岷的要求。

顧瓷約她去逛街,她在寫稿, 于是很鄭重地拒絕了她。

顧瓷也沒說什麽。

再次進到這間咨詢室,李惜辰和祁岷相視一笑,随後祁岷問:“你這周很愉快?”

“是的。”李惜辰說,“我做了個很勇敢的決定。”

“我可以聽一下嗎?”

李惜辰思慮片刻,把決定告訴祁岷,祁岷也點頭,“這真的很勇敢。”

随後她們又開始聊天,看似是漫無目的,但祁岷一直在引導着李惜辰的話題,她們在第三周聊了工作相關的事,這周的話題更趨近于家庭,準确來說是李惜辰的童年。

因為在咨詢過程中,李惜辰說到了一個詞:讨厭。

還有另外一個詞:害怕。

而伴随着這兩個詞的,不是某種行為,而是她身邊的人。

在咨詢結束時,李惜辰還是沒能說出讨厭的人是誰,她只說讨厭對方把想法淩駕于自己人生之上。

她回憶了很多小時候的事,譬如上興趣班時聽到最多的話是,你成績這麽差,不多學點其他的怎麽行?

四次了。

她每一次咨詢都以眼淚結尾,然後很疲憊地回家,倒頭大睡。

日子打馬而過。

李惜辰的生活因為每周的咨詢多了些期待和希冀,她也認真地聽了祁岷的意見。

在第五次咨詢時,她說:“我寫劇本的時候從來不寫科研人員、法官、律師,心理陰影太大了。”

“我有一個很厲害的姐姐,她做什麽都比我好。”

“或許我人生的道路,在我高考選擇專業的時候就偏離了。”

“我應該跟着父母的腳步走的,這樣即便錯了,也不會是因為我愚蠢。”

“我時常在想,我該是個多麽沒用的人,連我的父母也說我愚笨。”

“我大一的時候成績很好,全校第一,大二拿了國獎,在學校裏得到了很多誇贊,可回到家裏也不過只有一句,誰沒拿過?這就值得驕傲?”

“我在這個專業裏得到了自我價值的實現,我大三就憑一部電影拿獎了,是當時最好的,所以我以為我以後也會好的,可我畢業以後逐漸再次歸于平凡,成為了我父母最不想我變成的那類人:平庸、無能、懦弱、膽小、逃避。”

“老師,你知道逃避的最高境界是什麽嗎?”

“是無數次想死,但害怕死了被罵,所以在一個地方躲着,最好是在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不見光也不見人。”

那天毫不意外,她又一次哭了。

第六次咨詢是個雨天,入秋的北城帶着幾分蕭瑟。

李惜辰撐着一把大傘來到[洛伽心理咨詢室],如今她已經可以獨自來心理咨詢室,在這裏休息好了再打車回去。

顧瓷和鄭雲帆頗感欣慰。

她最近的焦慮緩解了一些,因為根據祁岷的運動法則,她晚上睡眠也好了一些,相對應地,寫稿的質量也不錯,生活在慢慢變好。

她進入咨詢室後,祁岷讓她判斷自己此刻的狀态,她猶豫着回答:“6.”

已經比之前好很多。

祁岷的話不多,大多是由她來說。

但祁岷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只要她說,她都會安靜聽着,幾乎不會打斷或反駁她的話。

祁岷從未說過:“我理解你的想法。”

相反,祁岷和她說:“我無法和你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你很難過,如果感到難過,那你可以哭,可以和我講你到底有多難過,為什麽難過,講出來以後你或許自己也能明白,這些難過只是當下很難過。”

祁岷也從未給過她該如何和父母相處的建議,只是通過她的描述,來幫她了解她現在的性格是如何養成的。

她用語言描述出來的悲傷、抑郁、焦慮,更深層次地剖析開,以此更準确地認識她目前的狀态。

在咨詢快結束時,李惜辰問祁岷,“老師,你說我應該去醫院嗎?”

“你自己覺得呢?是此刻站在天平上,不知該不該嗎?”祁岷反問。

“有一點。”李惜辰說:“我知道借助藥物治療肯定是更快治好的,但我現在還是有一點點排斥。”

“如果醫生給你開藥,你會吃嗎?”祁岷問。

李惜辰點頭。

“那就去試試。”祁岷說:“惜惜,我上周剛去了一次醫院。”

“啊?”李惜辰驚訝:“您生病了嗎?”

“嗯,胃炎。”祁岷笑笑:“你為什麽要這麽驚訝呢?人生病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如果把我們的身體比作是機器,沒有一臺機器是從生産到報廢,一次故障都不出的。不過是有的可能是螺絲松了,有的可能是核心零件壞了,有的可能看上去完好無損,但就是不能用了,各種各樣的故障,遇見什麽都不稀奇。”

李惜辰抿唇不語。

“所以你去醫院,不過是找維修工人來診斷你這臺機器,壞了則修,好則繼續工作,你會發現,太多人都在過着這樣的生活,你不是例外。”

她總是一語中的。

李惜辰知道每天去醫院的人很多,但她就是害怕自己去醫院這件事讓別人看到,然後會被說,原來這是個神經病啊。

祁岷離開座椅,站在窗邊,她喊李惜辰來看,“你想站在高處看看風景嗎?”

李惜辰躊躇着走過去。

這一層是32樓。

俯瞰而下,人如蝼蟻,匆匆忙忙。

兩人并肩而站,祁岷溫聲說:“惜惜,你看到人了嗎?”

“看到了。”李惜辰說:“很多人。”

這一條街上起碼上百人。

“可你看到他們的臉了嗎?”

李惜辰搖頭。

站得這麽高,怎麽可能看到臉。

“地球上有七十億人,一生會遇見三千萬人,兩個人相遇的概率是0.49%。”祁岷說:“北城的地鐵、公交、高鐵站、飛機場,來來往往數不清的人,你會記得每一個人嗎?”

李惜辰再次搖頭。

“所以啊。”祁岷朝她微笑:“為什麽要擔心呢?”

“其實別人眼裏的你,和你眼裏的別人,沒什麽兩樣。”祁岷說:“不過是同來人世間走一遭的凡人,遇到了都會遇到的問題罷了。”

李惜辰坐回到沙發上,良久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李惜辰去醫院挂號那天是周一。

她沒驚動任何人,戴了個口罩,穿着她的黑色衛衣,早上八點半出門,正好碰上了要出門的陸斯越。

兩人在樓道裏相遇,陸斯越先朝她笑:“好久不見。”

李惜辰點頭:“你回來了。”

一周前,陸斯越去上海參加講座,兩人再沒說過話,他倒是在微信上問過她幾次,問她有沒有按時吃晚飯,她一一回答。

她恪守禮儀,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聊天內容都顯得很冷淡。

“嗯。”陸斯越說:“早上六點的車,現在要去學校。”

“這麽趕。”李惜辰感慨。

“沒辦法,還有課。”

李惜辰又不知道該聊什麽,反倒是陸斯越打量過她後說:“瘦了。”

李惜辰:“……沒……有吧。”

“晚上想吃什麽?”陸斯越問。

李惜辰:“都行。”

“那我看着買。”’

說話間已經到了樓下。

陸斯越問她去哪兒,她支支吾吾沒有說。

“用不用我送你?”陸斯越問。

“不用。”李惜辰說:“我自己打車去。”

說完一路小跑離開小區,然後在小區外的樹蔭裏停下,看陸斯越的車開出來。

她躲在大樹後,慢慢看他車開遠。

她望着車尾,在心底給自己加油。

李惜辰,可以的!

她不想和鄰居先生互相傷害,想要和他好好戀愛。

嗯,希望美夢成真。

她甚至單純地站在原地閉上眼許了個願望。

那天是和什麽許的呢?

大抵是和雨吧。

因為她睜開眼,秋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她戴上衛衣帽子,伸手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挂號的過程還蠻難的,李惜辰知道所有的程序,但因為有一點點害怕,每次都要給自己做心裏建設,于是過程拖了一會兒。

她挂了精神科的號,講述了自己目前的症狀,在得知她沒有連帶的身體疼痛後,對方開了些鎮定藥,并告誡不能多吃,還給了她一些好好生活的建議。

譬如想要緩解焦慮可以聽舒緩的音樂、嚼口香糖、慢跑、深呼吸、充足的睡眠。

可睡眠障礙和焦慮這兩項就像是套娃一樣,很難平衡,所以醫生建議可以打坐或冥想。

李惜辰領了藥回去的路上,總覺得在被人盯着看,可四處看看發現,每個人都在忙着自己那庸碌人生,哪有時間看別人?

李惜辰的睡眠障礙改善了很多。

在藥物幫助下,她每天可以睡到六個小時以上,工作效率也特別高,在此契機下,她前公司的同事問她要不要接個項目,是一部仙俠劇IP。

她覺得自己狀态好,便答應了下來,定在這周三下午見面。

李惜辰上午去[洛伽心理咨詢室]進行了第七次咨詢。

這一次咨詢,李惜辰沒有掉眼淚,她以非常積極的狀态去面對這一次咨詢,和祁岷兩人有來有往,祁岷誇贊她進步很大。

李惜辰腼腆地笑笑。

在常規的咨詢結束後,李惜辰多問了一個問題。

她問:“老師,你說人的力量真的無窮嗎?”

祁岷思考片刻後回答:“比爾·布萊森在《人體簡史》裏提出一個觀點,把人體內的DNA搓成一條線的話,它能延伸一百億英裏,比地球到冥王星的距離還遠,所以光靠你自己就足夠離開太陽系了。從字面上來看,人就是宇宙。”

所以啊,人的力量肯定是無窮的。

比不得宇宙浩瀚,但遠比宇宙有力量。

李惜辰說:“受教。”

所以她下午以很積極的狀态去見了那位制片人。

兩人相約在一家舊式茶館,北城的老胡同裏還有保留着舊風格的茶館兒,在當地很有名,也是外地游客的旅游打卡聖地。

李惜辰比約定的時間早到十分鐘,茶館裏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到約定時間後,對方還沒來,李惜辰便安安靜靜等。

一直比約定時間遲十五分鐘,等得李惜辰都打算離開,對方才姍姍來遲。

這位制片姓王,戴一黑框眼鏡,精瘦,來時步履匆匆,眼裏帶着怒氣,剛坐下就喝光了桌上一杯冷茶,放杯子的聲音都很重。

随之而來的還有李惜辰的前同事。

前同事叫陳真真,以前和李惜辰關系還不錯,比李惜辰大一屆,工作經驗也豐富些,會教李惜辰一些職場“潛丨規則”。

這次李惜辰應下,也是覺得能夠和她再次共事會很不錯。

陳真真剛要給兩人介紹,話開了個頭兒,王制片就火氣十足地說:“別廢話了,切正題,今晚還要往劇組趕呢。”

陳真真只好抱歉地李惜辰笑笑,低聲說:“我們剛剛從另一個編劇那兒過來。”

之後給她發了條消息:【大吵了一架,制片正在氣頭上呢。】

李惜辰表示理解,只把自己寫得二版試稿遞過去。

王制片翻了幾頁,眉頭越皺越緊,李惜辰坐在那兒端着茶杯惴惴不安地喝茶,心想應該沒什麽問題,之前陳真真說她們制片特別欣賞她的文筆,以她的水平來寫仙俠IP,那簡直是耍着玩。

李惜辰雖有自知之明,但也被這番話塞了顆定心丸。

不過陳真真提前說過,她們這領導脾氣不好,到時候如果說了不好聽的,別往心上去。

兩重防禦工作都做了,李惜辰覺得應當是沒什麽大事兒。

可沒想到兩分鐘後,王制片把那沓試稿往桌上一甩,嗓門賊大地喊了聲:“這他媽寫得是什麽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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